宋绍元撞开人群冲到那名囚犯旁边,伸手拉开其衣领,并将其脑袋转向一边,令死囚能将呕吐物咳出,不至于窒息。
片刻过后,那名囚犯渐渐停止了抽搐,恢复了正常呼吸。只是双眼依旧翻白,整个人处于昏死状态。
宋绍元阴沉着脸站了起来,低声询问一众狱卒发生了什么。
按照狱卒们的说法,这囚犯是突然间发病,此前毫无症状。在监牢单独关押的这些天,吃的喝的都是狱中饮食,没有人来探监,也没有遭受刑讯殴打。
宋绍元扫视狱卒们脸上的惶恐表情,并未完全相信。
这名中年囚犯是个还算有点名气的长安士人,平日里交游广泛,和不少名士乃至朝廷官员都有私人友谊。
也许是昊天信仰上了头,也许是笃信虞国必败,想趁现在向太皞山表明忠心,为未来成为人上人争取资本,
他最终参与进昊天信众,差点带人去大明宫前强行叩阙,想见到正监国的太子,让太子“迷途知返”,带领虞国走上正确道路。
如此魔怔,外界肯定有人不希望他多嘴乱讲,攀扯出更多事情。买通大理寺人员,暗中投毒也是也是有可能的。
“霍二郎你去请医师过来,丁六郎你把这里打扫一下。你们两个去腾一间干净囚室,两侧房间不要住人。”
宋绍元吩咐道,心底叹了口气,看来今晚是没空回家了。
众狱卒各自散去,被指派清理现场的丁六郎拿来扫把、簸箕、水桶,一边清理着地上的污秽痕迹,一边腹诽为什么这种事情要他干。
谁都没有注意到,烂泥般呕吐物中的一小部分,悄然渗透进地砖缝隙当中,缓慢雾化、消散。
————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皆由尘来,皆向尘往。焚我此身,光明净土,魂归昊天。”
胜业坊无名宅邸中,三百余名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的昊天信徒跪拜在地,对象征着太皞山的青铜古钟虔诚叩首。
铛铛铛——
青铜钟在没有受到任何敲击的情况下,自行摇晃,发出恢弘神圣的悠远响声。与城中钟声混合在一起。
嗡——
青铜钟绽放出圣洁光芒,所有人都下意识地遮挡、眯紧了双眼,看着两道人影从光中走出。
长安城昊天道观前任观主,暨学真,
太皞山信修院信修副使,公荆皓。
前者年逾古稀,须发洁白,满是老年斑的脸庞无比慈祥温和。
后者刚过三十,身着镶嵌着精致金丝的白袍,头上戴着玉石冠冕,左手持甘露碗,右手执拂尘。
“恭迎观主,恭迎神使。”
信徒们愈发虔诚地叩拜,不乏有人过于激动,差点晕厥过去。
暨学真当过近三十年的长安昊天观观主,民间威望极高,前几年才告老还乡,隐居乡下。没人能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而公荆皓,则是信修院四位副使当中,唯一的信修枢机亲传弟子,未来极大概率继承枢机之位,是世间最接近昊天的人之一。
他们,也是山河镇守符竖起之后,太皞山留在虞国境内的最大后手。
“天时已至,天命在我。起身,我们一起,以长安为起点,让昊天光辉重新照耀中原大地。”
公荆皓一扫拂尘,递出甘露碗,对最前方的昊天信徒低声说道:“这是湛泉之水,喝吧。”
“是!”
那名信徒无比惶恐激动,颤抖着接过甘露碗,一饮而尽,随后将水量很奇怪地不减分毫的玉碗,递给下一个人。
所有喝下湛泉水的信徒,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飘出了暗淡光尘。强烈的灵气波动,令四面院墙上的封印符箓簌簌抖动。
“什么味道?”
坊外一名巡街的金吾卫士卒似乎闻到了什么,停下脚步,抽了抽鼻翼,“怎么好像有股道观的香炉味?”
“哪有气味,伱闻错了吧?你看细犬都没反应。”
他的同伴不以为然,牵着狗绳,继续前行。
快了,快了。
公荆皓与暨学真对视一眼,极为默契地同时挪开视线。
一切为了昊天,一切归于昊天。
————
‘一切归于昊天。’
学宫监学楼,独自坐在长桌角落的崔逸仙看着纸条上的文字,面无表情地将纸条握入掌中,捏碎。
“这份文书出现得太巧合了,怎么会这么巧,老高你的学生回赵郡认祖归宗,托人在文案库里翻找的时候正好发现它。这背后一定有阴谋!”
“不管巧不巧合,经验证,这文书就是真的。这一点你不能不承认。”
“我相信丹丘,他不会背叛我们,背叛虞国。”
房间里嘈杂不断,一群绝大多数教龄在三十年以上的终身博士,正在激烈争辩。
争辩内容,则是一份文书。
关于陈丹丘荆国血统的文书。
“陈师兄是连山长指定的人选,当初葬礼上,大家也都承认了。”
算学博士朝文远说道:“岂能因为一封机缘巧合的文书,就否决这一点?”
“葬礼上大家是默认了不假,但文远,你忘了当时没有经过投票,不合规矩。”
一名教授丹青兼国史兼术道的老博士摇头道:“另外,如果丹丘心里坦荡,为什么不在当时就说出这件事情呢?”
百兽学博士韦善骏搓了搓手掌,小声道:“这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陈师兄知不知道这回事情都两说。我相信山长的看人眼光。”
“山长并不总是对的,他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比如君迁子。”
老博士依旧不同意,“丹丘此刻闭关的地方,是我们学宫祖屋,修行事半功倍。眼下丹丘闭关还不算久,还够时间去打开屋门,找他求证,并不耽误大局。”
“老师,”
作为老者弟子,丹青博士杜琴音出言提醒道:“眼下学宫的困厄处境,更多还是在于太皞山。”
“外敌环伺,更要先处理好内部。”
老博士摇了摇头,视线忽而转向崔逸仙,“逸仙,阳羽,你们以为呢。”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二人。
薛彻和澹台乐山不在,学宫里职权最高的便是他们。
奚阳羽眉头紧锁,久久无言,崔逸仙陡然睁开眼睛,平静道:“让我去问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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