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曾国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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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明的光线从天穹崭露出来,整个上桥野外已是一片狼藉,四处都是潦倒的旗帜和刀枪,尸横遍野。

    一战之下,向荣竟是一败涂地,只好匆忙忙带着残军败走,所遗留下来的粮草、枪炮竟是堆积如山。

    这一仗并没有出陈玉成的意外,绿营的战斗力低下的令人发指,再加上一开始清军以为学生军的意图只是单纯的突围,从一开始就将各营分散开,这就给了学生军各个击破的时间。

    一营一营被气势如虹的学生军冲破,到了这个时候,败局就已经注定了。

    更为搞笑的是,学生军的伤亡居然只有几十,这得益于这几个月刻苦的训练,还有那种视死如归的勇气。

    战争原本就是这样,拼的不是人数的多寡,而是气势,有了气势则望风披靡,无人可挡。可是一旦失去了气势,则是兵败如山倒,一触即溃。

    整场战斗几乎就是一场恶狼扑进羊圈的好戏,因为从一开始,清军就没有组织起抵抗,甚至,整个战斗的过程之中,连一点默契都没有,将找不到兵,兵找不到将,一盘散沙。

    而学生军完全不同,这种战斗中的组织性,完全得益于士官系统的创立。

    也就是培养一批合格的基层军官、士官,而这些人将成为整只队伍的骨干,在战斗中,他们带领自己的小队完成战略意图,是他们奋勇向前鼓舞战士不断冲杀,更是他维系着瞬息万变的时局,不断的指挥着战士向连队旗帜靠拢。

    这种骨干带动的手段,正是近代军队与旧式军队的基本区别。

    所谓的近代军队,并不只是装备了洋枪,配备了洋炮,而是一种旧式的组织能力被一种新的组织能力所取代。这种组织能力不再是官长驱使着士兵,而是用骨干将散乱的士兵凝聚成一个又一个的战斗集体,再由军官进行指挥。这些骨干的作用才是至关重要的,旧式军队的特点在于一旦高级军官们出现问题,整支军队就有崩溃的危险。而近代军队则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因为士兵只团结在骨干周围,而骨干则会用他丰富的经验带领士兵尽量的去争取胜利。

    这就是为什么一战过后,德国人被制裁,只能保持极少的常备军,但是最后,二战来临时却突然能将军队数量增加到数百万的原因。

    有一个组织起着极大的作用——德意志军官团,德国军官团可以说是普鲁士-德国军事力量的核心和精华,对于其成员中出身于贵族却能长期保持较高素质的问题,对于军官团成员来说,贵族头衔只是一种传统和荣誉,并没有实在的物质意义.普鲁士军官团的建立始于"大选侯"弗里德里希建立普鲁士军队,他任命贵族子弟为军官,并与他们建立了一种新型的效忠关系,除了便于控制军队外,还有制约当时在政治上比较独立的容克贵族,建立中央集权的考虑,由于“嫡子继承制”加入军队的贵族子弟多是无权继承土地的次子,他们一旦加入军官团,就成为职业军人,一切都仰赖于国王的恩典和军功,同原来的贵族家庭就没多少联系了,并形成世代从军的军人世家,在强调纪律和荣誉的普鲁士军队里,贵族头衔是一种传统,一种身份高贵的证明,而不是同土地,财富和养尊处优的生活联系在一起的。

    因此,这些人都受过良好的军事教育,并且有丰富的战斗经验,也就意味着,他们从一开始就是骨干。

    普鲁士军官团有着较多的实战锻炼机会。众所周知,普鲁士国家以军立国,为战而生,特别是在弗里德里希大帝时期,纵横欧陆,频繁的战争给了军官团成员较多的实战机会,有利于增强和保持军事素质。再次,军官团有一整套严格的军事教育体系,在普鲁士王国时期,就很重视对军官的教育,特别是在拿破仑战争时期,普鲁士进行了沙恩霍斯特军事改革,建立了真正意义上的总参谋部制度,尤其强调了对军官,特别是总参谋部军官的教育,使每一名军官都从一开始培养出较高的军事素养,并保持终身。

    正因为如此,一声令下,几万人德国人就可以被组织起来,在这些基层军官的带领下,迅速缔造出世界上最强大的陆军。

    陈玉成的学生军所遵循的也是这个思路,学生军不可能永远只是一千人,将来还会扩大,而扩大必然会带来管理的混乱,太平天国运动印证了这个观点,从初期,太平军的军纪远远超过清军,可是到了中后期,犹豫人数不断的增加,甚至是绿营的俘虏也不断的补充进来,军纪就开始涣散起来,以至于在民团面前失去了优势。

    所以,培养出一批骨干份子才是陈玉成的目的,他们需要识字,因为只有识字,才能够进行思想教育,才能够让他们思考,让他们明白为何而战,明白如何管理,如何更好的贯彻命令。

    而且,他们还需要有丰富的军事知识,他们需要懂得看懂地图,必要时还需要具备测绘技能,他们要懂得枪械的原理,懂得如何才能更好的发挥枪械的作用,懂得战术的配合。因为将来,他们这些知识,需要传授给更多的人。

    只有这样,军队才能保持高度的组织性,能够保持凝聚力,军纪得以贯彻。

    看来陈玉成的心血并没有白费,会读书写字的战士往往比单纯的文盲意志更加坚定,因为他们懂得道理,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清楚自己的目的。而战斗的经验也逐渐的培养起来,他们不再是胡乱冲杀一气,而是被很好的组织起来,在骨干的带领下完成任务,每一个班成了互助的小集体,在友谊的催动下,更好的捆绑在了一起。

    这样的军队,已经足够应付任何八旗、绿营了。

    “秀才,清点出来了,缴获了步枪一千六百支,火炮三十一门,其余的弹药更是不计其数,除此之外,还有粮草辎重也不少,清妖花了大力气买来的洋枪,如今全部送给了我们。”李秀成向陈玉成报告。

    陈玉成笑了笑:“多去弄些骡马来,这些统统要带走,我们现在尽量去桂林,与洪先生会合。”

    李秀成点点头:“向荣一败,这一路的清妖只怕再不敢生事了,是否派人先去桂林联络。”

    陈玉成点点头:“饭饱之后,全军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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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湘乡县第一号乡绅家,正在大办丧事。

    这人家姓曾,住在县城以南一百三十里外的荷叶塘都。

    荷叶塘位于湘乡、衡阳、衡山三县交界之地,崇山环抱,交通闭塞,是个偏僻冷落、荒凉贫穷的地方,但矗立在白杨坪的曾氏府第,却异常宏伟壮观:一道两人高的白色粉墙,严严实实地围住了府内百十间楼房;大门口悬挂的金边蓝底“进士第”竖匾,门旁两个高大威武的石狮,都显示着主人的特殊地位。往日里,曾府进进出出的人总是昂首挺胸,白色粉墙里是一片欢乐的世界,仿佛整个湘乡县的幸福和机运都钟萃于这里。现在,它却被一片浓重的悲哀笼罩着,到处是一片素白,似乎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过早地降临。

    大门口用松枝白花扎起了一座牌楼,以往那四个写着扁宋体黑字——“曾府”的大红灯笼,一律换成白绢制的素灯,连那两只石狮颈脖上也套了白布条。门前大禾坪的旗杆上,挂着长长的招魂幡,被晚风吹着,一会儿慢慢飘上,一会儿轻轻落下。禾坪正中搭起一座高大的碑亭,碑亭里供奉着一块朱红销金大字牌,上书“戊戌科进士前礼部右堂曾”。碑亭四周,燃起四座金银山,一团团浓烟夹着火光,将黄白锡纸的灰烬送到空中,然后再飘落在禾坪各处。

    天色慢慢黑下来,大门口素灯里的蜡烛点燃了。院子里各处也次第亮起灯光。曾府的中心建筑黄金堂灯火通明。黄金堂正中是一间大厅,两边对称排着八间厢房。此时,这间大厅正是一个肃穆的灵堂。正面是一块连天接地的白色幔帐,黑漆棺材摆在幔帐的后边,只露出一个头面。幔帐上部一行正楷:“诰封一品曾母江太夫人千古”。中间一个巨大的“奠”字,“奠”字下是身穿一品命服的老太太遗像。只见她端坐在太师椅上,慈眉善目,面带微笑。幔帐两边悬挂着儿女们的挽联。上首是“断杼教儿四十年,是乡邦秀才,金殿卿贰。”下首是:“扁舟哭母二千里,正鄱阳浪恶,衡岳云愁。”

    左右墙壁上挂满了祭幛。领头的是一幅加厚黑色哈拉呢,上面贴着四个大字:“懿德永在”。落款:正四品衔长沙知府梅不疑。接下来是长沙府学教授王静斋送的奶白色杭纺,上面也有四个大字:“风范长存”。再下面是一长条白色贡缎,也用针别着四个大字:“千古母仪”,左下方书写一行小字:“世侄湘乡县正堂朱孙贻跪挽。”紧接县令挽幛后面,挂的是湘乡县四十三个都的团练总领所送的各色绸缎绒呢。遗像正下方是一张条形黑漆木桌,上面摆着香炉、供果。灵堂里,只见香烟袅袅,不闻一丝声响。

    过一会儿,一位年迈的僧人领着二十三个和尚鱼贯进入灵堂。他们先站成两排,向老太太的遗像合十鞠躬,然后各自分开,缓步进入幔帐,在黑漆棺材的周围坐下来。只听见一下沉重的木鱼声响后,二十四个和尚便同时哼了起来。二十四个声音——清脆的、浑浊的、低沉的、激越的、苍老的、细嫩的混合在一起,时高时低,时长时短,保持着大体一致。

    谁也听不清他们究竟在哼些什么:既像在背诵经文,又像在唱歌。这时,一大捆一大捆檀香木开始在铁炉里燃烧。香烟在黄金堂里弥漫着,又被挤出屋外,扩散到坪里,如同春雾似地笼罩四周的一切。整个灵堂变得灰蒙蒙的,只有一些质地较好的浅色绸缎,在附近的烛光照耀下,鬼火般地闪烁着冷幽幽的光。换香火、剪烛头、焚钱纸、倒茶水的人川流不息,一概浑身缟素,蹑手蹑脚。灵堂里充满着凝重而神秘的气氛。

    灵堂东边一间厢房里,有一个六十二三岁、满头白发的老者,面无表情地颓坐在雕花太师椅上,他便是曾府的老太爷,名麟书,号竹亭。曾家祖籍衡州,清初才迁至湘乡荷叶塘,一直传到曾麟书的高祖辈,由于族姓渐多略有资产而被正式承认为湘乡人。麟书的父亲玉屏少时强悍不拘,不喜读书,三十岁后才走入正路,遂发愤让儿辈读书。谁知三个儿子在功名场上都不得意。二子鼎尊刚成年便去世,三子骥云一辈子老童生,长子麟书应童子试十七次,才在四十三岁那年勉强中了个秀才。麟书自知不是读书的料子,便死了功名心,以教蒙童餬口,并悉心教育儿子们。麟书秉性懦弱,但妻子江氏却精明强干。江氏比丈夫大五岁,夫妻俩共育有五子四女。家中事无巨细,皆由江氏一手秉断。江氏把家事料理得有条有理,对丈夫照顾周到,体贴备至。麟书干脆乐得个百事不探,逍遥自在。他曾经自撰一副对联,长年挂在书房里:“有子孙,有田园,家风半耕半读,但将箕裘承祖泽;无官守,无言责,世事不闻不问,且把艰巨付儿曹。”现在夫人撒手去了,曾麟书似乎失去了靠山。偌大一个家业,今后由谁来掌管呢?这些天来,他无时无刻不在巴望着大儿子回来。曾府有今日,都是有这个在朝廷做侍郎的大爷的缘故。丧事还要靠他来主持,今后的家事也要靠他来决断。

    这个大儿子,乃是官居礼部右侍郎,兼署吏部左侍郎的曾国藩。一个多月前,曾国藩奉旨离京赴赣,充任江西乡试正主考官。行抵安徽太和小池驿,突然接到江贵送来的母死凶信,便立即改道回家,火速由水路经江西到湖北,昨天又由湖北进入湖南。

    曾国藩回到家中,处置了母亲的丧事,那一边,便有消息传来了。

    说话的是曾国荃,曾国荃比起家兄来说显得并不出众,不过此刻,他的脑门是已有了些冷汗:“兄长,最新的消息,发匪已经拿下了桂林,六王爷奕䜣调兵堵截,防止发匪入湘。只是坊间早就流传,说是六王爷只怕挡不住发匪。”

    家事、国事,事事都不如意,曾国藩微微颌首,却没有表态。

    曾国荃道:“发匪愈演愈烈,如今聚众十万,四处劫掠乡里,许多乡绅都已家破人亡,湘乡距离桂林也不过数百里之遥,一旦发匪突破了六王爷的堵截,我曾家亦难幸免,兄长,朝廷已经发了明喻,要各地组织乡团自保,又钦定团练大臣,附近几个县的乡绅都佩服兄长,只要兄长首肯,他们便立即公推兄长组织团练,这事儿刻不容缓啊。”

    曾国藩摇头:“母亲新丧,为人子者岂能再顾及其他?”

    曾国荃道:“发匪拜上帝,是为邪教异端,举中国数千年礼义人伦诗书典则,一旦扫地荡尽。此岂独我大清之奇变,乃开辟以来名教之奇变,我孔子、孟子之所痛哭于九原矣。凡读书识字者,又乌可袖手安坐,不思一为之所也?更何况这干系着家族,一旦发匪到了湘乡,我曾家乃是本地大户,良田千顷,岂不是要落入贼子之手?兄长切勿疑虑。”

    曾国藩笑了笑:“朝廷自有军马,我等就是有心,只怕也无力。”

    曾国荃道:“绿营一败再败,还能指望他们?若真能指望的上,朝廷为何下令各地督办团练?兄长放心,各地的亲友、师徒、亲戚、好友我都已联络好了,大家都希望兄长能够站出来振臂一呼,打了这个头,出钱出粮出力不再话下。”

    其实本心上,曾国藩确实有组织团练的意思,只是他心里头明白,自己不能表现的太热衷,以免惹来非议。这件事都是曾国荃私底下去联络,造成声势,他再走出台面。

    因此,他表面上拒绝,其实心里头早就有了各种想法,团练如何筹措粮草,如何训练,如何维系,千头万绪的事他已是成竹在胸了。

    曾国荃这番话,不啻于是告诉曾国藩时机已经成熟,现在就希望一个德高望重之人站出来了。

    而曾国藩确实不愧德高望重四个字,一方面曾家乃是湖南大族,亲友遍布湘潭,另一方面,曾国藩身居侍郎,恰好回乡丁忧,不管是声望资历都是不二人选。这件事只要他挑起头,之后的事就容易的多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