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虚上人,安坐藤椅,手持拂尘。清癯的面容少了些许神韵,道咎高挽,依然是鹤发童颜,皂白薄底道靴,一身灰白的道袍,纤尘不染,仙风道骨,神情略带愁容,但隐隐约约中仍掩饰不住那股湛然的神风。
清虚上人看着有些喘息的吴道升,平静地问道:“你所说的那位书生真地算无遗漏?”
“是的,掌门师傅!我与二师兄。杨师妹俱都听得清清楚楚!”
“此人何种样貌?”
“书生打扮!”
“可有名号?”
“书生尚未言明!不过他曾言道,如不信其言语,可向天下第一神算卜无奇询问,一问便知!”
“噢!”清虚上人一怔,道:“如此说来,此人与卜无奇定是相熟,但为师怎地从未听闻天下有过此人?”
吴道升道:“师傅,此人曾言京师。荆湘。阉人。阴气,阴极阳生,却阻滞于内,阴阳进退受阻,郁积于胸,以致气血不畅,魂失魄离,许是心魂被摄,心脉凝滞所致!等语,与师傅曾说的神杀之事颇为相似。”
清虚上人沉吟道:“为师所言亦是听祖师传闻,并未确定其事,而今书生又谈及此事,莫非真有神杀这等奇闻!”
“师傅,那书生言称能替韩师弟祛除疾患!”
“什么,书生能替你师弟驱除疾患?”
“是的,师傅!”
“天下间能人异士甚多,但如此奇事却真的令人难以置信!”清虚上人手捻胡须道。
随口又道:“那书生现已到了何处?”
“二师兄与杨师妹陪同其游览武当胜景,走得甚是缓慢,弟子猜测,一个时辰后方能到达紫霄宫!”
“你速去将清水师伯及清智师伯请来!”
“是,师傅!”吴道升转身便跑了出去,清虚上人在紫霄宫中来回踱步,满腹狐疑。
一个时辰后。
楚天与唐梦晗站在紫霄宫前,望着巍峨的宫殿,心中产生一丝敬重。仙山胜景,亭台楼阁,云雾缭绕,增加几多寂静与空灵,不由使人心生敬畏,感叹自然之神奇,天地之造化。
清虚。清水。清智及吴道升四人站在紫霄宫前台阶下,见一黄脸书生与一略微清秀的女子随闵洛水。杨天骄二人而来,忙上前施礼道:“贫道未曾远迎,望先生恕罪!”
楚天轻笑:“哪里。哪里,道长勿需客气,胡某初临仙山,荣登武当宝地,倍感荣幸,武当山钟灵毓秀,人杰地灵,确是人间仙境啊!”
清虚上人轻摇拂尘,合掌一礼,道:“先生请到宫中歇息!”
“请!”楚天亦摆手相请。
几人进入紫霄宫,分别坐下,清虚上人吩咐道:“奉茶!”
青瓷杯中,热气丝丝蒸腾,茶香四溢,沁人肺腑,令人神清气爽。楚天与唐梦晗只坐着,清虚上人左右看看,方开口道:“先生驾临敝派,贫道惶恐万分,得闻先生通阴阳,晓乾坤,上知天。下知地,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贫道真是由衷敬佩!因几个弟子言说先生能医治贫道劣徒,贫道乍听,喜出望外,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道长言重了,书生虽是悦人无数,但亦无法事事洞明,不知道长有何事询问书生?”
清虚上人微微含笑,道:“贫道敢问先生名号,可否见告?”
楚天笑道:“道长过谦,书生名号鲜有人知,既然道长相问,书生岂敢不言!书生名号万象乾坤胡言是也!”
清虚上人道:“胡先生,听闻弟子言说,先生上知五千年,下知五百年,贫道斗胆相问先生,可曾听闻神杀之事否?”
楚天看一眼众人,笑道:“道长此问,确实有些艰难,不过书生曾听闻,贵派祖师张三丰,无论寒暑,只一衲一蓑,一餐能食升斗,或数日一食。或数月不食,曾阳神出游。元婴离体,可否有此事?”
清虚上人等众人俱都一惊,道:“此乃传闻而已,不知先生何以知晓?”
“呵呵。”楚天笑道:“本书生早已言明上知五千年,非但贵派祖师张真人曾阳神出游。元婴离体。据书生所知,据传,一千五百年前,有位太虚上人,功参造化,聚精化气,神意凝归,走泥丸。养内丹,元婴聚形,离体飞升。聚人之三宝。集天之大成。汇地之灵气。身化万物,天地为之所动!神意通灵,摄人心魂,伤人无形!”
武当众人听到此处,莫不心神巨震,直呆呆地看着楚天,眼中神色无比惊诧,静静地只待楚天说下去。
楚天看一眼众人,接着道:“按理,被摄魂之人当由施法之人解除,但此法仍有可解之处,只不过解除此法,需神意相通,与天地同息,否则非但不能解除,被施法之人即刻便会魂归地府,不能有一丝一毫差池!”
听罢,清虚上人沉思良久,仍是半信半疑地道:“贫道敢问先生,武当弟子究竟是被何人施法?”
楚天佯装沉思,掐指算道:“古往今来,能成此法者除太虚上人外,当无他人!但当今乱世,身具此功者只有一人而已,且尚未达至大成,不过再过些时日,却不好定论了!书生隐隐感觉此人煞气外化,实不知其内心如何,如内心平和,温养内丹,精炼神气,至大成之境指日可待!”
众人听着楚天言语,早已呆呆地说不出话来。愈听身体愈颤抖,神色不住地变换,好似陷入虚幻之中,神志迷失,脑中已经空白。
众人屏住呼吸,细听楚天继续道:“既然道长相问,书生不能不言,贵派弟子实是被当今天下称作搜魂修罗的楚天施法,别无他人!”
许久,众人方才慢慢回复神志,清虚上人道:“先生既知施法之人,又明法术之奥理,当能解除禁制了?”
“书生亦无十分把握,但道理既通,即便是施法之人亲自前来,亦是同样手法,不知道长可否相信书生?”
清虚上人沉思片刻,道:“与其徒自耗费时日,莫不如劳烦先生解救贫道弟子禁制,如能解除,贫道定当重谢!”
“呵呵。”楚天神秘笑道:“书生所需酬资,想必高徒已然向道长言明了?”
清虚上人苦笑,道:“不瞒先生,我武当自来清贫,五十万两酬资对武当来讲乃是天数,恐一时难以筹集!”
“哈哈!”楚天大笑:“道长未与书生论价,便已应允,本书生亦非唯利是图之人,便送道长个人情,酬资减半,两年内凑齐,道长可否同意?”
清虚上人久居武当,日常琐碎之事不甚明了,亦不知如何论价,听楚天说罢,面上顿现喜色,道:“贫道谢先生宽宏大量!”
“慢!”楚天打断清虚上人,神情严肃道:“书生尽力替道长高徒解去禁制,但禁制一旦解去,却需静气调养,否则便时有性命之忧!”
清虚上人道:“贫道一定开导劣徒,请先生放心!”
“另外……”楚天欲言又止,神情甚是诡秘难测。
清虚上人忙道:“先生,不知还有何禁忌?”
楚天一笑,道:“据书生观测,目下江湖纷乱,血腥四起,各大庄派莫不深陷其中。如究起根源,无非与各方利益相关,却唯独少了正义。武当数百年清修之地,仙家宝山,历来为江湖武林所敬仰,还望道长为武当长远计,妥为处之!如道长感念派中清贫而参与江湖纷争,欲与天下分得一两杯残羹,则不妨放手江湖,与天下一争短长!”
未等情绪上人开口,一直未曾言语的清水上人忽道:“武当虽非时时以名门正派自居,但如先生所言,其清誉已历数百年之久,当今唯有烈阳门与天下为敌,杀人无数,尸横遍野,尽管各大庄派亦有其利益所在,但终究太过血腥,实非常人所为,有伤天和!”
楚天笑道:“清水道长所言有些道理,苍生万物自生自灭,循流不止,自然之中无时无刻不有生死,或安静。或惨烈,都将迈入虚无。唯其自然待之,方能自然幻化,此乃天性,究其根源,本无血腥可言!”
清水上人道:“先生所言看似自然而然,实则毫无怜悯之心,眼见血腥满地,却不制止,何来正义?”
“呵呵。”楚天道:“书生感念武当一脉数百年清誉来之不易,方才有此等言语,既然清水道长如此说,那道家鼻祖李冉曾言天地不仁与圣人不仁之语可是只对一时一地的血腥而言吗!心有天地,方能看淡世事,唯其不争,天下莫能与之争!天下无道,何来正义?不知清水道长清修数十年,可曾明了否?”
清水上人听罢,浑身一阵颤抖,双目渐渐睁大,好久才回复过来,面上微露喜色,朗声道:“先生所言,如醍醐灌顶,令贫道茅塞顿开,几十年苦修,今日方才顿悟,先生真是学究天人,贫道甚是佩服!”
清虚上人见此,亦是微微颌首,轻轻摇动拂尘,清智上人仍是不言不语。
清水上人道:“掌门师兄,师弟得先生指点,赫然开朗,此际,心愿已了,自去九台清修,派中事务便交于师兄打理,师弟去也!”说罢,清水上人向楚天躬身道谢,轻摇拂尘,如风般走去。
待清虚上人等引领楚天进入韩固所居房舍内时,乍看韩固,像是睡熟一般,只是不闻呼吸之声,胸腹毫无起伏。
楚天装模作样,伸手探查一番,方道:“劳烦道长将高徒扶起,不可妄动,否则极易走火入魔!”
清虚上人微微颌首,慢慢将韩固扶正。
楚天佯装摸摸韩固后背及胸前各处大穴,装作探查,却在暗中又以独门手法封了膻中穴及天柱穴,探查近一刻钟后,开口道:“令高徒内外毫无伤痕,身体仍是温热如常,只是气血不通,生息皆无,定是被摄魂所致!”
“能否解除禁制?”清智上人急道。
楚天道:“解来无妨,但解除后不知其心性如何,如仍是心性不定,内火燥热,却是常有痛苦相随!”
“唉!”清虚上人叹息一声,道:“先生自管解去劣徒禁制,至于醒来如何,那便是韩固造化了,先生请!”
楚天缓缓伸出手掌,贴在韩固背上,微一闭目,一声轻喝,真力倏出。但见韩固身躯一阵颤抖,片刻后,胸腹有了起伏。楚天抬手,运指如风,在繁复交错的指点下,不经意地往韩固脑后四神聪脉撮去,但听哼地一声,韩固呼出一口气。
清虚上人喜道:“成了,韩固已醒转!”
楚天收掌,静静地看着韩固,武当众人亦屏住呼吸,仔细地观瞧。片刻,韩固缓缓睁开了双眼,双目呆板木然,无一丝神气,渐渐地,眼珠转动起来,神情亦波动起来。
又过不到半刻,韩固转头看了看四周之人,道:“师傅,弟子这是在何处?”
清虚上人不由大喜,道:“这是武当山,连自己居处亦不认识了?”
韩固听罢,慢慢看向四周,眼神逐渐清晰起来,说道:“弟子好似睡了很久很久,一直在迷蒙中飘摇,不知过了多少时日?”
闵洛水忙道:“师弟,已然过了两月有余,如非胡先生为你解除禁制,师弟恐怕此生再也无法醒转了!”
韩固看看闵洛水,又看看楚天,眼神中渐渐浮起丝丝愁怨,本是英俊的面容,却难以掩饰双眸之中那股冲天的恨意,咬牙切齿地道:“楚天这狗贼,今生今世我不将其碎尸万段,便誓不为……人……啊……”
韩固尚未说完,便如杀猪般地惨嗥起来,砰地一声便倒在床榻上,左右翻滚,浑身抽搐,惨嗥声一声比一声高,将众人惊得俱都呆立当场。
约一刻钟后,惨嗥声渐渐转弱,韩固早已是满口血水,同白沫混合在一起,面孔已扭曲得不成人形,汗水簌簌而下,面色青白,嘴唇发紫,身体不住地抖动,看之极其凄惨。
楚天凝重地对清虚上人道:“道长,这施法之人恐是早暗藏禁制,神意已灌注在令高徒心魂之中,恨意杀念一起,便心如刀绞,痛楚难当,甚至气血逆流,如不克制,早晚会逆血攻心,不治而亡!”
韩固虽是处于万般惨痛之中,听罢楚天言语,更是急怒攻心,喘着粗气吃力道:“楚天这狗贼,我要杀……啊……”韩固尚未说完,便又陷入哀嚎之中,其状凄惨无比,比之前番尚要惨烈十分。
清虚上人见此,悲戚道:“这如何是好,先生,可有解救之法?”
楚天一笑:“道长,适才书生已经言明,定是施法之人将其神意灌注在令高徒心魂之中,便是大罗神仙来此,亦已无法解救,只能收敛火气,放宽心胸,方能永保无虞!”
“唉!只好如此了!”
“道长,此间事情已了,书生这便下山,望道长细观天下,权衡利弊得失,书生言尽于此,望道长三思!”楚天拱手告辞。
“先生怎地如此匆忙,留待山上,多盘桓些时日岂不更好!”清虚上人面上甚是诚恳。
“谢道长好意,书生实有要事待办,他日如得空闲,定当到此拜山,望道长珍重!”说罢,楚天笑道:“道长,那酬资万勿忘记,书生还有大用!”
“请先生放心便是,贫道自当用心筹集!”清虚上人道。
楚天道:“道长真乃诚信之人,书生相信便是,告辞!”说罢,向众人揖了一圈,便拉着唐梦晗飘然而去。
武当众人远远地看着楚天二人消失在山峦之中,方才回到房舍,见韩固已不再抽搐,神情恢复许多,只是胸腹剧烈地起伏着,喘着粗气,双目直瞪瞪地看着众人,一脸凄惨颓然。
众人安慰了韩固几句,而韩固仍是气闷难当,但有前两次惨痛的教训,便强自忍耐心中的怒火,只憋得双目像是充血一般。
众人离开房舍回到紫霄宫大厅。清虚上人静静地坐着,内心的震颤无以言表!既能以神意杀人,又能灌注神意于被施法之人身体,操纵心魂,杀人于无形,楚天功力太过可怕!
众人茫然地坐着,目光无神,迷蒙灰暗。闵洛水面向宫殿大门坐着,巨大的梁柱横亘在眼前,挡住了些许视线。闵洛水看着看着,手指缓缓抬起,眼球逐渐睁大,最后已快突出眼眶,面色惨白如纸,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忽地大叫一声:“楚……天!”
众人见其喊叫杀神楚天,亦是大吃一惊,顺着闵洛水手指看去,不由目瞪口呆,只见梁柱上不知何时刻下两行苍劲的字迹:“楚天到此一游,良言道尽,好自为之!”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