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传授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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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极殿内

    三个月前加了礼部尚书衔兼东阁大学士的许国坐在自己的桌子旁,一边看着王雷的《理财二策疏》一边捋着白须微笑着说:“申大人,这‘废两改元’我虽有些看不懂,比如你看这里:‘钱者有三效:一曰通货,二曰标价,三曰藏富。’还有这奏折中所说的‘通货膨胀’是什么意思?不过王知世说的这个‘摊丁入亩’我却明白,这绝对是万世未有之善法。”

    申时行回答说:“王雷的话我们要是能完全听懂,那他就不是王雷了。余老,杨大人、王大人,王雷的奏折你们也是看过了,觉得这二策应该如何实施?”申时行虽为首辅,但许国和吏部侍郎兼文渊阁大学士余有丁都是年长于自己,所以并不以职位相称。

    刚从南京就任的户部尚书王遴说:“在下刚到京城不久,一切都不熟悉,还是看各位大人的意思。”

    而王遴的前任,不久前改任吏部尚书的杨巍则开口说:“既然众位大人都不太明白这‘废两改元’,又都一致肯定这摊丁入亩,不如先实行此策,至于这个‘废两改元’容以后再议。”

    申时行对这张居正获罪后,大量官员的罢免、升迁、改任也很头大,有时自己都记不清楚和自己一起共事的同僚是什么职位,他询问一直没有开口的余有丁:“余老以为如何呢?”

    “我看过王知世的奏折,里面不是说可以先择一省试行,如果效果好,再向全国推行。我以为,既然是试行,不如就二策同时试行。”余有丁不急不慢的说着。

    “申大人我看就这么办吧。不过在哪一省试行呢?而且这个由谁负责?”许国言语中尽露出长者的慈祥,可是一点也没有倚老卖老的架子。

    “今年各省灾害不断,前有苏松水灾、而后山陕大旱,各省都忙于救灾。不如等到明年开春,至于是哪一省到时再议决。负责的人选嘛,我觉得既然这是王知世给我们出的难题,那就让他去解决吧。”

    许国差点没把刚喝进口的茶水喷出来:“我说申大人,你是不是早就有意王雷了,却在这里绕了这么大的圈子。怪不得能坐上首辅的位子。”

    申时行微笑:“许老见笑了。那就这么给圣上写折子吧。”

    “那这王雷恐怕也快要升官了。自成化以来,巡抚均于两京各寺卿、少卿,大理寺丞,资历较深的给事中、御史、郎中,以及在外之布政使、按察使、参政,资历较深的兵备副使、上等知府内推升。翰林院王雷是待不了多久了。”余有丁自言自语道。

    这时都察院江西道御史李植和云南道御史羊可立进来了,也没人理他们,二人直接走到申时行跟前:“申大人这是我们向皇上上的折子,麻烦转递。”

    申时行板着脸接下来,他对这两人实在没有一点好感,张居正病逝之后,能够获罪此二公是出了不少力。从冯保被弹劾获罪、到张居正被追夺封号谥号,都是这两人领的头。现在皇上面前也很是得宠。前些日子戴凤翔上书要废一条鞭法,他们也是在朝堂上推波助澜。

    “首辅大人也不问问我们奏折的内容。”李植的脸上皮笑肉不笑。

    “除了弹劾廷臣,你们还会有别的本事么?”未等申时行答话,许国已经开口。

    “许大人,不要生气,我们也是对圣上的一片衷心,谁不想当和事老、老好人。身为言官,当然不能因惧怕获罪于人,而对危害社稷之举视而不见。”羊可立说的冠冕堂皇,脸上也是十二分的严肃。

    和事老显然是指一直力图协调张居正死后朝廷各方势力的申时行,为社稷?说得好听,当初张居正在位夺情也没见他们说一句话,人死了现在就开始反攻倒算,这不就是揣摩上意,以图富贵的跳梁小丑行径。不过申时行是懒得和这两个人纠缠:“奏折内阁会转递,二位大人要是没事,就请回吧。内阁还有公事要商议。”

    “好的,告辞!”纵使二人的背影也是尽显得意。

    申时行打开他们的奏折,脸色变得铁青。连一直端坐不动的余有丁都和许国、杨巍、王遴他们一起围过来:“申大人,怎么了?”

    “你们自己看吧!”申时行把奏折递给最先到自己跟前的许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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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翰林院

    作为侍讲学士的王雷,主要职责是为皇帝和太子讲学,再就是编修文史。他进翰林院以来还没为皇帝讲过课,现在也还没有立太子,想到太子王雷心里总有些隐忧,过几年就要开始国本之争了,自己该如何应对?他做事总是喜欢提前计划好,然后按部就班的来。要是王晨知道他现在的想法又要笑自己了。至于文史编修,有他辖下的典簿、侍诏负责,自己最后只需署名即可,什么都不做,就挂个名,功劳还是归自己,貌似天朝的官员是有这个优良传统的。这段时间在翰林院,上完朝如果书院没课,他就一直写着自己的新书,在雲儿的催促下自己现在写书终于不用找人代笔了,不过书名一直都没有想好。但是王雷现在是没有心情写书了,因为申时行刚才派朱国祚通知自己,有两位御史因为王晨率格物堂学子在京城酒楼打人,弹劾自己治学不力,有负圣恩。

    “知世怎么办啊?”朱国祚焦急的好像是自己被弹劾了。

    “兆隆不必担忧。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坏事也可以变成好事,让申大人不必担心,山人自有妙计。我要去趟书院,为今只有以退为进了!”最有一句虽然是自言自语,不过还是被朱国祚听到了。

    “知世你不是今天没课吗?”朱国祚奇怪的问。

    “明天早朝你就知道了。”

    王雷赶到书院,正好是下午吃饭的时间,他也顾不上和一路向他打招呼的各堂学子说话,直接走向了食堂,其他几堂的传授挤在一起吃饭,学子们隔着不远,出于尊敬,也是不打扰师长们谈话。

    “知世,你今天没课。怎么赶过来了?”文学堂传授王世贞急不可耐的把他拉过来,坐下:“我还有事情也向你请教,没想到《天龙八部》里的乔峰居然是个契丹人,知世你是怎么构思出这曲折的情节?我真难以想象,不知道后面会怎么样?”

    王晨边吃饭边在心里骂:太无耻了,金老爷子的书都不放过!不过自己貌似也没好到哪里去。

    “王老。一会再和你讨论小说,我现在有十万火急的事情,正好几位传授都在,我们就在这开个会。”

    “什么事情?”徐光启好奇的问。

    “我长话短说,前几日,知远和格物堂学子在醉仙居打了戴凤翔的儿子戴虎,现在御史弹劾说我治学不力!”

    众人都把目光投向王晨。王晨只顾自己端起碗向嘴里拨饭,似乎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所以我决定辞去书院山长和明经堂传授二职。”

    这下不仅几位传授的目光又全投向王雷了,离他们比较近的学子们也凑过来。王晨则被米呛到了,咳嗽了几声。

    “大家听我说。凡在其位,不仅要谋其政,更要担其责。几乎一堂的学子还有一个传授聚众打架,无论如何我作为山长,确实都有督导不严之责……”

    王晨这时再也坐不下去了,这不是打自己脸吗?他站起来打断了王雷:“那要是这么说,人是我打的!要辞职应该也是我,我请求辞去格物堂传授一职!”

    “你坐下,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传授大会应先讨论我的辞职请求,你的稍后再说。”

    “我赞成知世所说知在其位,谋其政,担其责,不过这个辞职似乎有些过了。”历算堂李之藻第一个发表意见。

    “诸君听我一言,我现在身在朝廷,分身乏术,其实此事对书院老说也是好事。”王雷的回答让众人莫名其妙,他继续坚定的说:“圣人语:‘君子不器’。欲学子读书为何?修齐治平。修身为本,然在当今学子多为科举功名所累。因此为书院学子能专心读书,修身正本,以我之愚见,以后书院山长及传授不宜担任任何官职。”

    他这段话是让在场的几位传授和一旁的各堂帮传李贽、潘季驯等和众学子陷入了沉思。

    “此事就由诸位传授投票决定。同意我辞职的请举手!作为当事人我应回避,不参加投票。”王雷对几位传授说。

    “老朽觉得,既然书院出了问题,就要有人承担。我也佩服知世的高风亮节。”吃饭时都正襟危坐的海瑞第一个举起了手,随着王晨最后一个举起手,五大传授一致通过王雷辞去书院山长和明经堂传授的请求。

    随后几位传授又一致推举了李贽作为明经堂的信任传授。接着在讨论王晨的辞职请求时,争论了很久,因为除了王晨确实是没有人有能力胜任格物堂传授一职。最后则接受了几位传授中年龄仅次于海瑞,但人缘比海瑞要好的不知道又多少的王世贞的建议,罚去了王晨一年的月银。王晨心里想着,这不和没罚一样,书院的后台老板林清和王雷从来都没给自己发过月银。

    最后几位传授推举几位传授中最为德高望重的王世贞为新任山长。王世贞这时便决定不去奉朝廷前不久召自己为南京刑部侍郎的诏书。这么多年了,当年因自己得罪严嵩,连累父亲入狱而死,自己在万历初年银忤张居正而被罢官。真是往事如昨易白须。官场上的事情,哎,就那么回事,还不如在这大明书院自在,这书院的月银供自己安享晚年也足矣,自己还能把自己想完成的那部书静心写完,夫复何求呢?

    后人很难想象大明最高学府的第一次传授大会竟是在书院食堂近似公开的召开,这几位传授的随性洒脱也是影响了后世的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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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师纪闻报馆内

    “林社长,觉得我这篇稿子能发吗?贵报向来不是以独立自由真实报道相标榜吗?”戴凤翔一边用盖子拨着青花杯里的茶叶,一边向一脸愁容的林清说着。

    “戴大人,不是标榜,是确实以此为报道原则!”林清看着戴凤翔的这份稿子,写的是王晨带学生打他儿子的事。从头到尾都是非常中立和客观的语气,也真难为他了,林清都要奇怪了这戴虎到底是不是戴凤翔的儿子?不过他这么做的目的也是路人皆知,林清将稿子在桌子上一拍:“明日见报,戴大人请到帐房领取稿酬。”

    “谢了!”戴凤翔抱拳行礼,拿了银子就走了。

    “林社长,真的要发么?”长的眉清目秀的主编问。

    “同样的话还要我说两遍么?一字不改。我身体有些不舒服,今日先回家了。”

    没有叫马车,林清步行在街上,九月的京师正是秋高气爽,林清却觉得是阵阵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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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清宫

    神宗的书案上放着三道奏折,一份是内阁举荐王雷明年出巡地方试行理财二策的折子,还有两个是御史李植、羊可立弹劾王雷的。这个王雷真是,正想着找机会给他升官,他就让书院的学生和人打架,领头的还是他亲弟弟。只能缓一缓了,这些言官也真是,就不敢有个风吹草动。

    “圣上。该用膳了!”东厂提督张鲸端着饭已经过来了。

    神宗一边拿起筷子,一边对张鲸说:“让你查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张鲸回答:“奴才派去陕西的人传信回来说,据当地的百姓讲,最早见到这兄弟二人确实是在去年冬天的时候,华山一带,之后二人就一直流落至京师,沿途也有百姓接济他们,然后就是在元真观认识了林远,之后他们就寄居在林家。”

    皇帝说:“就这些?那他们兄弟二人华山之前的事情就一点线索也没有?世上还有这么蹊跷的事情?难不成他兄弟二人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可以去元真观去查一查。”

    张鲸听出皇帝有责备的意思,他接替冯保的位置时间也不久,当初冯保可是被神宗称为‘大伴’,真是伴君如伴虎啊!便立即跪下:“奴才无能,请陛下恕罪!”

    神宗不耐烦的说:“不是让你请罪,一定要查清楚这二兄弟的身世来历,就是把陕西翻个个也要查出来个所以然来!”

    张鲸一头磕在地上:“奴才领命,一定查出王雷兄弟的身世!”

    皇帝继续说:“记住一定要秘密进行,尤其不能让这两兄弟知道你东厂正在调查他们的身世。好了,你退下吧!”

    “是,奴才告退!”

    《圣智通鉴》:万历十一年,九月,大明书院第一届传授大会,文圣公辞书院山长及明经堂传授,一致通过。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