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自看了一眼厉影和廖化,见他两伤势并无大碍,也就放心了。从他们那边出来,正不知如何,正好看见田豫,便将他叫住,带他到了府上。
刘备屏退众人,与田豫将陈相遣使纳款,欲要接连与我,今其使者却又不意被郭贡部下杀了的事跟他说了一遍。田豫听后沉默不语,想了想,说:“如今再指望陈相诚心归附于大人那已是不可能了,而郭贡部下我们也没必要得罪,倒是要好好利用。大人你不是说这些人痛恨陈相那厮,时刻想为他们的将军报仇么?我看如今我们只好借着‘郭贡’,然后……这样……这样……”
刘备听他将计谋说了一遍,不由大喜,哈哈一笑,啪着他的肩膀,说道:“国让可用为大器,我看这一战你也得跟我同去。”
田豫听他一说,心里明白,点头称是,然后提醒道:“大人,这些白麻和香纸还是要急需操办才是。我看,这事就交给我吧。”
刘备一听,点头笑道:“嗯,这倒是要快点,等会就要用到。”
田豫笑道:“正因为如此,要不然这点小事我就让别人去办了。”
刘备笑道:“那么就有劳国让了。”
田豫起身,拱手就出去了。
刘备待他走后,立即展开布帛,研碎冻墨,将毛笔尝饱墨汁,再在砚台边上填了两下,自至圆润,这才举笔疾书起来。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一张白色布帛上沾满了黑字,刘备这才罢休,狠狠吹了一口气,将笔放下了。又自读了一遍,觉得妥帖,这才满意的笑了笑。正要站起,外面突然有一人愣头愣脑的闯了进来。
那人进门就问:“主公,主公,你没伤着吧?”
刘备只见那人一只鞋子只靸了一半,脚上的袜子还没套好,露在外面。而身上的甲胄则是松松耷耷,左右憋屈。头发也是蓬蓬松松,未及戴上头巾。只倒是莽莽撞撞的拿了把刀,提在手里怪是吓人的。
刘备一看是许褚,这才松了一口气。
许褚看到刘备端端的坐在哪儿,也是放下心来,把刀插进鞘里,赶紧抱拳道:“主公!”
刘备走了下来,问他:“仲康,你不好好休息,你这么大白天跑出来干什么?”
原来,厉影和许褚分为左右两队护军,他两也是轮流值日,一值夜,一值昼。这些日子轮到许褚值夜班,所以刘备这时看他突然跑了出来,未免吃惊。
刘备赶紧上前,将他衣服整了整。
许褚尴尬的说:“我刚才听到主公在城下受惊了,听说厉护军也受伤了,我怕主公这里没人照看,所以我就赶紧过来了。”
刘备看他憨厚的一笑,不免心酸,啪啪他的肩膀,指着他的鞋子说:“把鞋跟靸上,休要冻了。”又说道,“只是一点小意外,现在已经没事了,仲康不必担心。”
许褚松了一口气,说道:“如此就好。”
刘备又道:“你也别呆在这了,离天黑还早呢,先回去休息会吧,晚上再过来。”
许褚挠头道:“现在我哪里还睡得着?我就先回去随便洗一下,再过来吧。”
刘备说:“不用了,你还是好好休息一会,今天晚上还有行动,我还要指望你呢。”
许褚一听,精神就来了,也不多问,只说:“那好!那主公我就先去休息了!”刘备点头,许褚回头就走了。
许褚去后,没过一时,田豫复又回来了。
刘备问:“怎么样了?”
田豫道:“香纸什么的都已经准备好了,只是白麻倒是很少,我还是紧急让人到各个布庄凑合的,只是没来得及撕开,都是整的。”
刘备笑道:“这倒是不用,等会运到城外,再撕也不迟。”
又回身将自己写好的一篇吊文转交给田豫,说道:“你看如何?”
田豫接过扫视一眼,说道:“大人所做祭文当然没得说,我相信郭贡部下肯定会感动。只是最好还要做一篇檄文,等入城之后立即向天下布告陈相之罪,那样才能让人更加服帖。”
刘备笑道:“我早已想到,一来没来得及,二来,却是专门等国让你来执笔。”
田豫也不客气,又拿过一张白色布帛,随即草就了一篇。刘备一看,很是高兴,叫他都收了起来,然后道:“既然这边准备好了,请国让同我一起出城吧。”
田豫点头。
刘备跨上马,跑在最前面。田豫带上一队士兵,士兵中间又有数人推着装满白麻和杂物的车子,疾步跟着后面。
城外士兵尚在郭贡坟前洒泪,突然看到城门开了,出来了一队人马。他们一愣,看清是刘备来了,都是微微吃惊,纷纷说道:“刘大人果然不欺人,他说要来祭奠我们家将军,我们只道他是随便说的,没想到他还真来了。”
这些人将郭贡葬在一个向阳的高岗上,坟包堆得很是结实,也很高大,巍巍有势。
刘备看罢,心里暗道:“郭贡这人虽然不懂军事妄动兵戈,但他毕竟能对待部下。不然他的这些部下为何又要求我来替他报仇,要是一般,早就一哄而散了。可见,郭贡这人也不是一个一无是处。”
刘备来到郭贡坟前,将香纸焚烧了,又亲自读了祭文,然后照例洒了回泪,自把旁边将士也是惹得跟着又哭了一回。刘备哭罢,将祭文烧了。这时,田豫也已经让人将白麻撕开,分与众人佩戴。众人又是一片悲声,纷纷下拜:“刘大人以德报怨,堪称古之圣人。”
刘备洒泪道:“我与你们家郭将军虽然昔日有点误会,但也并非是宿怨,所以我们之间根本谈不上什么矛盾。我们州郡相隔,就像是一对邻居,本来相处得很好,只是你们家将军误听袁术之言,这才挑动起这场争端。说起来,要不是袁术,我们之间何能闹出这样事来?
今日我占领谯地,撵走你们家将军,实在的目的不是你们目前所看到的这样。说到底,一来,是为了替萧县枉死的百姓报仇,平息他们的愤怒;二来,我却只是想利用这个机会,给你们家将军一个教训。本来,我与众将商议,等过一段时间百姓安定下来以后,我们再把谯县交还给你们家将军,我们也就回去了。可没想到,我还没来得及重新召他回来,他却被袁嗣所杀。哎,想起来实在让人痛心呐!”
刘备说完,又是捶胸顿足,痛哭流涕。
旁边将士一听,赶紧说道:“虽然我们了解刘大人你的苦心,但我们家将军已死,身在黄土,只怕不一定能够知道。如果刘大人能为我们家将军报仇,杀了袁嗣,或许我们家将军到时能够明白刘大人你的一片苦心。”
刘备心里好笑,这些人也用起激将法来了。他也不恼,拱手道:“不用诸位吩咐,我也有这心思。所以请诸位放心,某当效这绵薄之力。”
两边士兵一听,轰然叫了起来,纷纷拜谢。
他:“刘大人,我们什么时候去攻打陈国?”
刘备说道:“今天晚上。”
两边将士虽然觉得太快了点,但他们想到能替将军报仇,也就乐于驱使。纷纷道了声好。
刘备又道:“事起仓促,所以,等会我会安排让你们饱吃一顿,然后你们就趁这机会先好好睡一觉。等到天一黑,我们就要行动。”
他也不说‘事起仓促’是因为他们杀了陈相的使者,才让事情闹得这么糟,所以不得不急着处理。
他把这句话交代完,转过身来,吩咐田豫,“国让,你现在就把具体安排跟他们,免得到时手忙脚乱。”
田豫让众人静坐下来,刘备那边也已催促酒食。等田豫安排好,众人明白了,酒食也就搬出城来了。刘备与他们饱食了一顿,只是怕误事,所以酒也尽量叫他们少喝。
刘备这边回营,又跟田豫再次谋划了一会具体细节。
刘备说道:“现在只差一些老百姓的衣服了。”
田豫笑道:“这衣服好办,用不了一个时辰我就能弄来。”田豫说完,便即告辞去了。
刘备等他一走,也实在累乏了,便即倒身在榻。闭眼时天亮,睁眼时也就天黑了。刘备醒来,叫了两声‘仲康’,许褚早在外面看守,听到叫唤,赶紧进来了。刘备问他:“几时了?”
许褚回道:“酉时一刻刚过,天刚黑。”
刘备点了点头,爬了起来,说道:“去将国让请来,然后再点齐虎士千人,到校场等候命令。”
许褚笑道:“田大人早已来过了。”
刘备哦的一声:“那他现在在哪里?”
许褚回答:“他已经去校场了。他说大人等会要调派虎士,所以我也早将虎士叫齐,在校场相候了。”
刘备点了点头:“那他来时你怎么不叫醒我?”
许褚笑道:“我本来要叫的,只是田大人说时间尚早,让主公再休息会,所以我也就没叫了。”
刘备这边洗了把热水脸,便即整衣,跨马,带同许褚直奔校场。
校场上此刻火把辉煌,千人肃立,一片沉寂。
刘备走到场中间,看见田豫早在那里,笑道:“怎么样,都已经交代好了吗?”
田豫点头说道:“都已交代了,大人放心。”
刘备微笑点头,再去看这些虎士。只见这些虎士队里,前面两排都已换上了老百姓的装束,就连许褚也是一身农装。
刘备似乎这时候才注意到他,啪了啪他的肩膀,笑道:“国让都已经交代你该怎么做了?”
许褚道:“田大人都已反复交代过了,我也已经知道了,请主公放心。”
刘备跨上马,道:“既然如此,就都动身吧!”
刘备命人打开城门,拽下吊桥。城门外边,三万故郭贡士兵三五个人共一只火把,穆然站立。三军都是束着缟素,一片雪白。白麻在微风中飞舞,在这冰冷的空气里,只让人感到一片寒意。
刘备见他们站在城外,队伍也排列好了,便是笑对田豫道:“国让你真有能耐,就那么吩咐几句,他们也就都照样做了,而且还很是齐整。嗯,很好很好!”
田豫笑道:“其实也不是我的一句话就能管用,说到底还是他们的复仇之心让他们真正的团结一致了。”
刘备满意的点了点头,走到队列最前面,说道:“现在是酉时,我们要在卯时日出之前到达陈国城外,做好埋伏准备。我们这里离陈国少说也有一百四五十里,所以必须跑步前进。虽然是直接奔袭陈国,但我们还要穿过苦县和宁平之间。在这之间,虽然不必经过城市,但路上肯定有不少哨兵。所以,为了安全起见,我将会先派出一队虎士在前,让他们为我们开路。而我们,只须尽管发力狂奔就是。但我话先说在这里,谁要是撂下了,那么最好你们就自己回来。如果等到白天,被陈国将士发现,那你们就等着被对方抓去做俘虏吧!而且,就算我们知道你们撂下了,但我们是绝对不会等的。因为我们要是等,那么时间是绝不会等我们的!你们,都明白了吗?”
“明白!”
三军肃然,齐举火把,亢奋答道。
“好!”长廊一声,刘备拔剑而出,“虎士在前,大军在后,出发!”
刘备命令一出,一队骑着高头大马的虎士立即组成队列,呼啸一声,着先疾奔而去。跟着,三军催动,缓慢调头,等队列拉开了,就是发力奔跑起来。
许褚比较熟悉陈国地势,所以由他和田豫两人带队在前,刘备则押队在后。队伍疾奔一段时间,是好的是呆的,也就相较出来。很快,就有人落了下来。
单说故郭贡部将韩骐,他白天着了厉影几脚后,先也只是剧烈一痛,过一会,也就没事了。用筵的时候,又是疼痛起来。旁边众人也没想到这回事,所以问他。只是韩骐不欲记恨,所以也没说。现在猛烈狂奔一阵后,腹部又是剧烈疼痛起来。他只是拼命的咬着牙齿,但实在忍不住。旁边有几个士兵,看到一向身体强健的韩骐居然先落下了,倒是奇怪。他们一向跟他关系好,也就故意落下队伍,跑过来搀扶韩骐。
韩骐咬牙叫着:“啊哟!”
又跨前几步,愣是痛得让他往地上一趴,两边士兵赶紧拉他。一人说道:“要不我们让大人停会吧?”
一人立即说道:“你这不是找骂,大人已经说过,队伍不能停的,你忘了吗?”
众人一阵跺脚:“这该如何是好?”
韩骐也怕拖累了他们,便道:“你们……你们快上前,我……稍等就来。”
那些人也是仗义,说道:“虽然我们想要亲眼看到陈相死在我们刀下,但我们也不能就这么丢下子麟你一个人啊。要不,我们都护送子麟你回去吧?”
“不行!”
韩骐坚决不答应。
他们这么磨磨蹭蹭,前面陆续又有队伍掉了下来。他们看到韩骐和几十个士兵有一步没一步的向前走着,便是笑道:“无奈我们体质不行,韩将军你又何必苦撑呢?大军早已经过去了,就算我们再跑过去,也恐怕赶不上。”
又有人说了:“再说了,大人不是说了吗,要是拖延到白天,只怕来不及离开陈国,就会被本地士兵抓了的,到时做了俘虏就糟了。你们这样慢慢走去,只怕还没等你们走到一半,天就亮啦。”两边轰然一笑。
他们说完,也不理韩骐等人,便要赶回去。
韩骐被他话一说,突然似是触及到了什么,他拉住众人,肯求众人不要回去,说道:“我们虽然体力不济,不能远袭,但我们可以近攻啊。”
两边一听:“你这是什么话?”
韩骐笑道:“我们在谯县当兵,难道连这一带的地势都不熟悉么?就算我们不熟悉,但我们也在誓师前已经听刘大人说过了。刘大人不是说么,在奔袭陈国途中,将会经过两个县中间穿过,一个是苦县,一个是宁平县。哈哈,我们既然赶不上大队伍了,可我们为什么不奔袭小目标呢?只要是他陈相的地盘,我们随便占他一城,也就算是报仇了。”
两边一听,都是吓了一跳,说你小子真行啊,胆子够大的。
这些人自郭贡死后,各自不服,虽然被韩骐这么一说,也仍是顽固不化,不能开窍,所以都不同意。
韩骐只要不急剧奔跑,腹部也就不痛了。他见众人就要离去,不由恼怒拔剑,喝道:“如果谁不同意,就问我手上家伙吧,看它放不放你们走!”
这些人倒是被他的神气给吓了一跳,两边一合计,也就不走了,只道:“就我们这加起来不足两百人,居然想去攻打县城?”
韩骐笑道:“我们在这里等上半夜,到时肯定还有好多掉队的,只要我们把他们全部召集起来,想应该够数了。再说,我们就算人少,但我们难道就不能学学人家刘大人他们,用用脑子么?”
两边一听,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也是乐于停下来。他们一停下来,就生起数堆篝火,把带在身上的大饼拿出来,张嘴就啃。他们大声说着话,谈天说地,头仰星空,沐浴野外夜风,好不自在。
只是他们都在暗自嘀咕,这打县城什么的,实在不敢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