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辉近前,言道:“贼人出口反复,只怕有诈!”
刘备先不作答,见吕队长眺望江面,似有所见,便问他:“你怎么看?”
吕队长回道:“程将军所言不错,贼人诡诈,不可深信,要是他们突然反扑,那就见迫了。”
刘备点了点头:“你适才好像在找人?”
吕队长笑道:“不瞒大人,我的确在找人。我见贼船靠近,突然想起先前与战时,见贼人里有一人武功甚是了得,便欲上前看看他在不在船上。如果在,说不得动手时,我也好找他再切磋切磋。”
刘备哦的一声:“这伙贼人里果有英雄?”
吕队长笑道:“英雄未必,只不知刘大人何以见得他是英雄?”
刘备道:“自古道英雄相惜,若不是英雄,吕队长你岂能甘心与他为伍?”
吕队长笑道:“我乃海陵县衙一小吏,承蒙大人关照,才临时选派为队长之职。虽不知此职出于何处,但却为大人剪除海贼誓死之决心深为感佩,这才应承担当。某原乃死士,多承大人及时相救,这才幸免于难。如我等凡夫走卒,焉能称其英雄尔,实在有愧!”
刘备哈哈一笑,扶其肩道:“夫英雄者皆出于胆气,非关出生。便是一市井宵小,只要能为公而争,亦可为英雄啊。我适才在船上观战时,见足下奋力杀贼,贼围数重而公不怯,可见足下之勇。如此等为国为家为公,而不惜拿性命与贼人一战者,此人不称之为英雄,天下能有几个英雄?”
吕队长拱手道:“大人抬爱,至于‘英雄’二字,实在不敢当。承蒙适才垂问贱名,我尚未告于大人知道,实在有罪。”顿了顿,再次拱手,“鄙人姓吕,贱名岱,草字定公。世居此地,为县衙小吏。”
吕岱!眼见这位,便是为孙权开疆扩土的高寿名将吕岱?这位小吏世居海陵,后经战乱,这才南渡,避地吴郡,最后投效孙权,官至大司马。
眼前,徐州战乱平复,尚未南渡,所以,他还留在县衙。幸有海贼之乱,这才适为我用。怪不得初见此子就有一股豪气,原是如此。
刘备赶紧伸手相扶,哈哈笑道:“怪不得!怪不得!”
吕岱皱了皱眉,不知他为什么说这‘怪不得’三字?
程辉提醒:“大人,贼船已近!”
刘备转过头来,首先对着贼船高呼:“尔等归附朝廷,国家之幸,百姓之幸!欢迎欢迎!”
两边将士便即拔刀而出,击打船板,发出轻快的节奏,高声唱道:“欢迎欢迎!”
对面船上贼子本来紧张,手举着降旗也怕被当靶子瞄了,所以个个不敢争前。听到‘欢迎’二字虽觉新鲜,毕竟不十分理解其意。更何况先前一战败得糊涂,所以对面敲打刀剑,这边也只能各自闷心击鼓,不敢久喘。
这许多船上,只有一人独自走上前来,吴带当风,拱手作揖,高声远送:“久闻刘使君乃仁义之君,某一直深为佩服,有失瞻礼了!”说着又一揖。
吕岱在旁道:“这人就是与我一战,不分上下的贼子了。”
刘备听来,放在心下,点了点头。转眼只见那人生就一副忧国眉,装点门面双怒目,抿嘴含癫,权鼻作福,甚是威武。
刘备一见心下佩服,果然英雄二字可佩,赶紧作揖道:“这位英雄见笑了,这‘仁义’二字实在不敢当,忝为他人耻笑。不知英雄怎么称呼?”
那人手按长剑,高声道:“我乃一介莽夫,说得不好听点,世人称之为海贼。这海贼可不是什么好名词,恐有辱使君清听,所以你这‘英雄’二字未免用的不妥当。既为不妥,恕某一时不敢见告,望使君见谅!”
刘备微微一愣,哈哈笑道:“足下快人快语,实乃我辈中人,某深为佩服。”
那人摇了摇头,说道:“佩服倒是不必,只我要问君三语,望君诚实回答了我,我才敢以礼相见。”
程辉在旁早恼怒了,咬牙道:“我道他们怎么甘心投降呢,原来是来消遣我们来了。大人,不如再给他们一点厉害看看,不然不知大人你的威风!”
刘备不理,仍是拱手笑道:“请君垂问,某知无不答。”
那人点了点头,负手道:“人言使君乃仁义之辈,我也只闻其名,未能一见,所以我怕人言未免难以相信。我如今要问,第一,徐州新破,使君何以安民?”
刘备心下吃惊,想此人开口就问国政,当是个不简单之辈,赶紧回礼,答道:“对于足下此问,我也有三点回答。第一,吾当招募流民,给以土地,租以耕犁,使其恢复生产;第二,吾当重修吏治,整顿官吏,使民不怨;第三,值此乱世,天下攘攘,欲要人民得以安定,就必须保境。因此,吾当整军治兵,剪灭盗贼,使民不扰。”
那人一听,重重点头:“第二,正如使君所言,现在正是天下汹汹,而使君又是一个仁义之辈,我只怕难保其土。虽然你可以整兵治盗,但要是别人来强要你的土地,你当如何?”
刘备尚未回答,程辉早已不忿,按刀道:“袁术小儿便是例子!”
那人轻哦一声,看向刘备。
刘备见他神色迟疑,心想自己与袁术之战未久,他们也未必知晓。于是拱手道:“我身边这位将军所言,恐足下未能明白,我也正好说知。前些日子,袁术致信与某,言道‘我将奖率十万人马,与君会猎东城’,更欲要割我广陵土地与他……”
刘备一言未了,就听那人轻哦一声。
刘备心想,此子果然不知道此事。
刘备又继续道:“我接到书函,彻夜难眠,是不战也不好,是战也不好,连日来遍访群下,群下意见也是不甚统一,弄得我一个头两个大了……”
刘备一语未了,那人扶剑顾眄,慨然一语:“这等狂妄之徒,使君如何能容他?当战之!”
刘备微微一笑,见此人一身凛然,不觉更加钦佩,赶紧道:“这第二问足下已替我回答了,请问第三个吧。”
那人一愣,微微一笑:“使君与袁术一战,当精彩万分。不知使君最后怎样,是打败了他,还是战而不能再和之?”
程辉抢道:“当然是一战定胜负!怀宁一战,使君率领我等万人,硬是破敌十万。检点战场,杀贼一万,再俘获将及一万,接着又出兵钟离,占领贼城一座。你说是我们胜了,还是他们胜了?”
刘备唬道:“为光不可无礼。”转而笑道,“袁术焉有十万之众,那是他胡吹的,说来也只不过五万罢了。”
那人身自一震,点了点头,又问道:“这怀宁是哪里?”
程辉答道:“便是下邳淮陵,我家使君因念民艰危,思民之安,故改为怀宁。”
那人仰天一笑:“如此,我的确已经知道使君的答案了。”顿了顿,接着问,“这第三个问题,便是要借我自己来打个比方了。”
刘备拱手道:“足下请讲!”
那人道:“如我等海贼欺扰平民,被使君所获,是杀之,是放之?”
刘备笑道:“当然是先放,最后察其能者用之,不能者自便之!”
那人摇头道:“不对,我等罪已难赦,要是再放之,若我等不知悔改,再来欺民,你说怎么办?”
刘备哈哈一笑:“如你的意思,是杀之?”
那人淡然一笑:“未为不可。”
刘备摇头道:“你说得很有道理,可你也要知道,这盗贼也是因为民贫而生,若不能从根本治之,天下之民何其多,是杀之不尽也。而治贼贵在治心,若能使盗贼感化,使其安定,则其心自正。其心正,则无有盗贼。如此,是杀好呢,还是放好?”
那人被刘备一问,反而一怔,不由大笑:“使君果然厉害,我本是问君三语,倒被君问一语。”
刘备坦然一笑:“足下身负韬略,何不为国家出力,焉要在水上过刀头日子?”
那人哈哈一笑,不即回答。回头与众人商议一遍,只见那些人尽皆点头,这才解下佩剑,高举在手:“鄙人斗胆问君之三语也已全部得到满意回答,我十分高兴,愿归降!”
旁边一个胡子拉碴的大汉扑腾跪下,高声道:“这位英雄本来客居吴郡,只被我等劫持而来,逼以为首。我等甘愿受罚,但教这位英雄安全,也就知足了。”
刘备哈哈而笑,但教船只靠近,跳上贼船,先扶起那个大汉,再是走到那人身边,将他高举的佩剑接过一看,连赞两声:“不错不错!”旋即将佩剑给他挂上,啪了啪他的肩膀,笑道:“跟我回江都吧,我要好好招待各位,各位都是英雄,都是好汉!”
众人一听,尽皆一笑。
刘备拉过那人同登己船,扶手笑道:“英雄不必过谦,你先前不敢当,现在我倒是以为百个千个能当得。英雄,可以告知我你的大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