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后两名小吏伸手抓住他两边肩胛骨,管亥一挣扎,便觉痛苦难当。
管亥被捏痛了,只微微皱眉却并不喊出来,两条眉毛兀自倒竖着,瞪视孔融。
这变化太大,关羽饮酒自若,刘备诧异不已。想管亥是黄巾贼子,乃自己手下败将,如今已成别人刀俎下的臭肉只任人宰割的份了,他临死不自悔改,还敢如此羞辱大儒,心下大骇。
太史慈腾的站起,伸手去拔腰里宝剑,走上前来,狠狠一脚对着他胸口,将他揣翻在地,喝道:“贼子!尔等搅得天下好不安宁,要不是你们作乱,北海城外焉有如此多的人无家可归?汝猪狗不如,罪该万死,还敢小觑我的剑不利么?”
管亥倒在地上一时起不来,但胡须微颤,高声道:“大丈夫死则死耳,要杀就痛痛快快给我一剑,辱人作么?”
“大丈夫”这三个字铿锵有力,出自一个黄巾贼口里倒让刘备、关羽、太史慈三人俱各一怔。关羽驻酒,太史慈手下一窒,刘备起了爱才之心,想此人说话倒是男儿气概。
三人都把目光投到孔融身上,看他说什么。
孔融当面被人吐痰,还是那么恶心的浓痰,恐怕自打娘胎里都没受过这等耻辱。这朵浓痰甫一着额,纵他是任何大儒也要把数年修为化为乌有,没想到孔融倒是学了副从容淡定的好本事,心里面虽然憎恶,但表面上看起来一点也不窘迫。
孔融摸了块手帕出来,就当给自己擦擦眼泪,然后从容的看完太史慈拔剑,管亥大骂,再到太史慈抬剑欲斩,这才拦住他,说道:“他既然要吃饭,那就给他饭吃。”
转过身来:“来人哪,添一桌碗箸!”
小吏应诺一声,没多少时候就摆上一张木案,上面有酒菜木箸和饭碗。
这下刘备,关羽,太史慈,就连管亥都是一愣。那些陪客和将领纷纷称颂起孔融的大度,待孔融落坐更是有人高唱颂歌,孔融置若不闻,只捋须看着管亥。
管亥被人扶直了身子,疑惑的不敢稍稍降低眉毛。
旁边小吏将他搀扶起,木案就摆在末席,桌上酒菜倒和别人的并无二致,便哼的一声跪坐在地上。
小吏问道:“大人,要不要解开他的绳索?”
不等孔融开口,管亥就先咆哮了起来:“屁话,不解开老子的绳索,你他娘都用屁眼吃啊!”
他这句话兀自生威,让那小吏也不由倒退两步,见孔融点头了,这才敢给他松绑,但立即将刀拔了出来,怕他暴起伤人。
管亥也不看脖子后面刀光闪眼,抓起酒葫倒酒,伸出手扯肉,大快朵颐,目中无人,宴饮自如。
旁边有些人看不过,连连摇头:“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管亥听到就当没听到,自己吃自己的,生怕等会没的吃了。
刘备看他狼吞虎咽,好像几年没动过筷子似的,暗自好笑。
孔融也不理会他,端起酒盏向众人赔礼,喝得正酣时,门外走进一小吏:“大人,今有陶使君使者求见。”
孔融嗯的一声:“先让他到书房等我。”
那人领命去讫。
刘备不知陶使君是谁,正自琢磨,忽听哗啦啦一声,就见管亥杯盏全空,丢下筷子放下酒盏,往大厅一站,拍拍肚子,高声说道:“多谢孔大人酒饭招待,管某人已经吃饱喝好了。”
孔融点了点头:“甚好甚好,希望你下世自己双手‘吃饭’,不要‘强饭’。”
刘备听得出这是一语双关,意思叫他下世不要为贼要自己动手耕作,更要向化礼仪,不要口处粗言,匹夫一个。
管亥听后微微一怔,随即仰天打个哈哈,不置可否。
孔融突然改口:“我给你吃的是敬你还算是一个人物,但尔等乃乱臣贼子,祸国殃民,人人得而杀之。今日谁想谋取汉室江山,便是与我孔某势不两立!”
孔融此话一出正义凛然,让人不禁动容,就连刘备听了也暗暗叹服,想他一片维护汉室之心由此可见一斑了。
管亥这时收敛笑容,双眉怒冲:“我等是乱臣贼子,在皇帝身边的就不是乱臣贼子?要不是那群乱臣贼子何以天下汹汹?要不是他们我们怎会弄得家破人亡,子弟离散?要不是他们,何以逼得天下之人无不甘愿为贼?要不是有他们,又何以有我们这群乱臣贼子?!”
孔融被他这一连话问得无言以答,只得挥挥手:“拉出去砍了!”
刘备一愣,想这人的话说得不是不对,只是正好跟孔融的立场截然相反,那么杀戮是必然的了,只是见这等豪杰被戮,却倒有点怜惜了,正要开口求情,没想到太史慈轰然站起,叫道:“府君!彼虽黄巾贼党,列名乱臣贼子,但他恐怕也是一时误入迷途,愿府君给他一次改过机会,更何况身当乱世,烈士杀之无益。”
孔融向太史慈微一作揖,壮色道:“君对我之恩容图再报,只是黄巾贼党我却不可不杀,不然愧对皇帝对我的厚恩。”
太史慈微微一怔,知道多说无益,坐了下去。
刘备可不能见死不救,正要站起,突听跄踉一声,刀光一闪,再一看,管亥踢翻一人,已从那人手里夺过一刀。这下众人惊呼,唯恐对方拿刀伤人,便自躲开。刘备一惊,这人想干嘛?
孔融这时脸色微微一变,还道他见事不谐便要拿刀来伤己,不由也站了起来。
管亥捉刀在手,知道自己跑不出去,唯有一死,便放着胆子哈哈笑道:“诸位么惊,我受孔北海酒饭之恩看来只有自己图报了,也免得你们动手。”
管亥话一说完,刀尖对己,往自己肚腹上一插,再用力一挖,就听哗啦啦一声,大肠和着血浆都流了一地,刚才吃下尚有余热的酒菜,全都倒了出来。管亥哈哈大笑,脸容凄楚,顷刻间就倒在血泊之中。
刘备暗道一声可惜,众人一阵唏嘘,见这里腥味滚滚,又有死尸在地,还哪里有兴致喝下去,纷纷告退。
太史慈站了起来,向孔融告别:“某奉家母前来相助,幸得府君无恙。今有扬州刺史刘繇跟某同郡,有书来唤,不敢不去。今日别后,容图再见。”
刘备也随即告辞,追得太史慈,便拉他到一边,长叹一声:“太史将军,这一去不知还能见否?”
太史慈一愣,想起刘备施米赠饼与民之事,便敛容道:“刘平原仁义之辈,来日方长,当有再见之时。”
刘备拉了他衣袖:“难道就不能不去么?”
太史慈哈哈一笑:“大丈夫以信义为先,刘刺史已经传唤我数次,我上次也已答应他了。我既已答应,就不能失信于人,还望尊重!”
刘备见劝不得了,只得跟着哈哈一笑:“太史将军信义之辈,刘某佩服,只是问一句,要是刘刺史不幸故去,那么太史将军日后能否再容相见?”
太史慈爽快答道:“如果刘刺史不幸故去,某定当来投刘平原,还望那时刘平原收纳!”
刘备有他这句承诺也就够了,当下目送他摰马远去。
刘备长长嘘了口气,这时身后马蹄声响,只听一人高呼:“刘平原,我家主公请你回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