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万年后的超级男人(下)


本站公告

    我随着伊尹走出大厅,向旁边一幢浅黄色的建筑走去。进去后,所有遇上的人都尊敬地同伊尹打招呼。我们又遇见了那位最先见到的中年人,他姓金,是宇文平的高级助手。他和伊尹低声交谈着:“……你来得正好……情绪很不稳定……”然后他们都退回房内,走廊里只剩下我们两人。

    我们走近一座大厅――我的心猛然缩紧了。没错,的确是囚禁。大厅的所有门窗都安上坚固的铁门,并且全部焊死,没留一个出口!无疑,这是最残酷的永久囚禁。在一个鸟语花香的研究所里突然见到这样的监牢,使人觉得格*森恐怖。这儿唯一与监狱不同的是没有守卫,一辆满装饭菜的小车悄无声息地开到牢墙边,一个小门自动打开,小车开进去后,小门又自动关闭。

    然后是模糊的咆哮声和碗盏摔在地上的声音。

    想到最著名的科学英雄竟然被囚禁在这里,我觉得浑身发冷。我想这里一定有最可怕的阴谋,最黑暗的内幕,连伊尹……我不愿怀疑她,但从她在这儿的地位看,我已经不敢保证她的清白。伊尹看看我,没有多作解释,掏出手机打开。当手机屏幕变亮时,一个贴在墙上的超薄型屏幕也显出图像。

    没错,是他,当然是他。一个身高不超过1.5米的小个子,满脸是茂密的大胡子。他正在歇斯底里地蹦跳着,咆哮着,把碗盏、运食物小车、乃至旁边的椅子都一个个拎起来朝地上摔。不过显然这些东西都是特制的,一个个在地上弹跳着,没有被摔碎。屋里有一个方头方脑的小机器人,就像球场上的捡球员,不错眼珠地盯着主人,看到东西滚远了,马上把它捡回来。

    伊尹肯定是见怪不惊了,她轻轻叹息一声,对着手机柔声说:“平,我来了,我和如海。”

    屏幕上,宇文平猛然回头,我看见一张狂怒的面孔,一双怒火熊熊的眼睛。随之屏幕被关闭,给外边留下一个难堪的冷场。不过,仅仅一分钟后,大屏幕再次亮了。我甚至惊诧得揉了揉眼睛――那个盛怒的、失态的宇文平已经消失,现在屏幕上是一张完全平静的面孔,嘴角挂着揶揄和浅嘲。他和伊尹就这么对视一会儿,随即转向我,用闪电似的目光把我全身刮一遍,我似乎能听到目光所及之处哧哧拉拉的电火花声。在他的威严中,我像是被定身法定住了,连话都说不出来。

    所幸,我大概通过了他的审查,他以命令的口吻说:“尹尹是个好女人,要好好待她!否则我……”

    否则“我”怎么办,他没有说,只是咬牙切齿地做了个怪相。我这才想起自己来这儿的目的,忙嗫嚅着凑过去,想开始我的说客工作。但宇文平已不再正眼看我,对伊尹命令道:

    “我很好,你们走吧!”

    屏幕暗了,把这个才华横溢的、带点歇斯底里的科学家撇到牢墙之后。我从他目光的魔力中醒过来,转向伊尹,怒声问:“伊尹女士,这是怎么回事?是谁把他囚禁到这儿的?你……是否是囚禁者的同谋?”

    伊尹收回了恍惚迷离的目光:“说来话长,”她叹息道,“他是自我囚禁――不过,你可以认为我是罪魁祸首。”

    我们坐在大楼旁的石凳上,初春的天气颇有凉意,背阴处还留着几片残雪,几株迎春花已绽开黄色的花朵。伊尹裹紧大衣,说,那是两年前的事。

    这天是诺贝尔奖颁发的日子,街头所有电子广告栏中一律播送着中国科学院副院长代为领奖的场面。伊尹来到研究所时,抑制不住满面的喜色。全所人员也都处于极度的亢奋,他们欢天喜地地同伊尹握手,拥抱。一位年轻人喊:

    “小师娘,该喝你们的喜酒啦!”

    伊尹满面通红,爽快地回答:“快了,我想快了!”

    这个称号立即传遍全所,等伊尹再往前走时,竟然有十几名员工(其中不少比她年纪大)像士兵操练一样整齐地吼着:“小――师――娘――好!”一向有大家风度的伊尹也受不了这个阵势,羞红着脸笑着,飞快地躲进了宇文平的办公室。

    她把笑谑的声浪关到门外,扑到宇文平的怀里――这个词不大贴切,由于两人身高的悬殊,倒不如说是她把宇文平揽入自己怀中。她说,平,他们都在催促我们结婚呢,你说什么时候?这回你总没有理由再推迟吧,你已经功成名就了呀。

    但处于漩涡中心的宇文平却象机器人一样冷静。“结婚?当然当然。”他心不在焉地说,“不过,我远远没有到停步休息的时候哩。尹尹,我刚刚有了一个非常宏伟的设想,非常宏伟,非常超前,庸人们一定会吓破苦胆的。”

    他兴致勃勃地说下去。但伊尹很快发现,自己就是那种被“吓破苦胆”的庸人。她的欣喜很快被冷冻起来,止不住连连打着冷颤。

    宇文平说:在艾滋病疫苗成功之后,他忽然悟到,他已经附带地收到一份无比珍贵的礼物,甚至比艾滋病疫苗更珍贵。如果我不利用它,那就比古代那位“买椟还珠”的郑国人更愚蠢啦。

    知道是什么礼物吗?就是在“宇宙蛋”里一直进行着配子式有性生殖的人体细胞。它们的分裂速度已经被提高到一天10次,一年3650次。你知道,正常人繁衍一代,平均需25年,在25年里,我的人体细胞能繁衍91250次,也就是说,它们的进化速度是正常的人类进化速度的9万倍!虽然这些人体细胞在这儿仅仅分裂了3年――指有性分裂。无性分裂的细胞不易造成遗传变异,所以头两年时间不算――那就是说,我手头已经有数万亿个进化了10950代的人!哈哈,相当于27万年后的人类!如果我把它克隆出来――你当然知道,任何细胞都是万能的,都含有这种生物的全部遗传信息――那该是什么样的情景呀。

    当然,遗传中产生的变异大部分是有害的,除非由环境对它们进行定向的选择。这些分裂1万代的细胞,是在营养最充足、又只有一种病毒的环境中进行繁衍,是在“沉睡状态”下进化的,自然选择一直不起作用,所以它们大多为废品或次品。但是能肯定,这里一定有少量的超级变异:智力特别高的,体力特别棒的,抗病能力特别强的……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几率,那么克隆出10万个人,就会有10个超人诞生!而一个超人就能改变世界!像爱因斯坦啦,希特……

    他没有注意到,怀中伊尹的身体已逐渐变得僵硬。她打断他的传教,生硬干涩地问:“你想克隆多少人?”

    “10万,第一批至少10万,基数太小无法遴选出有益基因……”

    “那么,你所说的废品和次品该怎么办?”

    “当然是销毁啦。在这个阶段,你完全可以把它们作为无生命的工件嘛,就像是流产的胎儿。”

    他不耐烦地回答,又滔滔不绝地说下去。伊尹从他怀中挣出去,沉默了很久,低声问:“还有一个问题。我知道,在你的‘配子式*’中,已经产生了无数YY型的超级男人,不,是超级男性细胞,它们……”

    “慢着慢着,伊尹,你解释一下,什么是YY型超级男人?我都听糊涂了。”我纳闷地问。

    伊尹声音低沉地说:“其实,刚才你已经考虑到了。你说过,在配子式*中,同性细胞之间也能自由组合。你说得很对。结果就是,一共会产生XX、XY、YY三种后代――这就有问题了,这里的YY型细胞是正常人类中从未出现过的,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它:纯雄性?雄性平方?还是超级男人?”

    “YY型,YY型。”我喃喃地重复着,心头一阵阵发紧。我皈依科学宗教才几天时间,已开始生出叛教之心了。因为,科学这玩意儿太厉害了。它能把自然界中的“绝对不可能”像捏面团似地捏巴捏巴、摔打摔打,转眼之间就变成现实。自打5亿年前出现两性生殖后,大自然已形成了严格的戒律:同性生殖细胞(*和*、卵子和卵子)之间绝不会互相吸引互相结合。但在科学家手里,这种行施了5亿年的戒律立马失效,生出这么一种YY型的怪胎。一旦它真的被克隆出来――会是什么模样?什么样的身体结构?什么样的*?什么样的秉性?

    我真怕这么一批怪物出世!

    听了伊尹的话,宇文平两眼放光,扑过来把她紧紧拥到怀中,频频狂吻――当然,吻时得稍稍踮起脚尖:“伊尹,真高兴你也能迅速想到这一点,看来我过去低估了你的智力。没错,的确会出现YY型的超级男人,而且,这可不是万分之一的几率,是28分之一!在配子式的组合中,共有15/28的XX型,12/28的XY型,1/28的YY型。这种YY型肯定会有更强的冒险性和创造性,有更强的智力。想想吧,世界上若有28分之一的超级男人,会是什么样的情景呀,你能想象得到吗?”

    “我能想象。”伊尹冷淡地说,“他们――首先要假设他们能被称作人而不是妖魔鬼怪――会更具冒险性、侵略性、冲动性,道德和法律都难以约束他们。宇文平先生,我绝不会容忍你把这种可怕的设想变成现实,除非我死了。”

    她推开宇文平,决绝地摔门而去。那晚她彻夜未眠。

    第二天上午,伊尹走进宇文平的办公室,脸色冷静得糁人。宇文平正在向下属安排下一步的计划,这个狂妄的计划使几名高级助手脸色惨白,几乎抑制不住双股的颤栗。看见伊尹走进来,他们不约而同地松口气,想退出去。伊尹摆摆手止住他们,然后,平静地从女式手提袋里掏出――一把手枪!

    在众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她把枪口对准宇文平,苦涩地说:“平,我已经说过,那件事太重大了,太可怕了,你无权一人决定,我不会容忍你率性胡为。”

    宇文平一眼不眨地盯着枪口,嘲讽地说:“想打死我?那就开枪吧。开枪呀,怎么不开?手发抖啦?这种玩意儿不该是你这样的小女人玩的。”

    伊尹的泪水忽然涌出来,她慢慢倒转枪口,指着自己的太阳穴,闭上眼睛,扣下扳机。周围的人都惊呆了,宇文平最先反应过来,豹子似地扑上去,推开枪口,砰!一颗子弹射入天花板。

    这个场面足足定格10秒钟,宇文平才清醒过来,狂怒地夺过手枪,摔到地上,跳着脚踩它跺它,大骂道:

    “妈的,你这个泼妇,混蛋女人,竟敢用这种办法威胁我!妈的,你竟敢……”

    伊尹默然不语,少顷,她擦去泪珠,俯身拾起手枪,转身向门外走。几位高级助手互相看看,都紧紧跟在伊尹身后。等伊尹走出房门时,听到宇文平的吼声:

    “伊尹你给我听着!……不许你自杀,三天后来听我的最后决定!”

    三天后,伊尹如约来了,女式提包里还放着那把手枪。她不敢相信一向独断的宇文平真的会为她改变主意,如果是这样,她决心死在他面前。金教授出来迎接她,他没有介绍情况,只是垂着眼帘,沉重地叹息着,连连摇头。

    他把伊尹带到大厅,这儿似乎变成繁忙的工地,电焊的弧光在闪亮,火花在飞溅,工人们正在各个门窗上加焊钢门,而指挥者则是独自立在厅内的宇文平。他兴高采烈地喊着:“剩最后一道门了,快点干!”

    伊尹惊骇地看着这一切。最后一道铁门被推到钢框上,把宇文平遮没,电焊弧光开始哧哧拉拉地响起来。伊尹忽然撕心裂肺地叫道:

    “不要焊!……把门拉开,我也要进去,把我也关进去!”

    她扑向铁门,用力拉,用力捶打,灼热的钢板烧红了掌缘,她却丝毫不觉得疼痛。金教授和另一个人用力把她拉过来,低声劝她:小伊,你要冷静,你要冷静啊。这时墙上的大屏幕亮了,宇文平带着恶意的笑容,讥讽地看着伊尹:

    “你这个泼妇,你这个混蛋女人,这下总该满意了吧。我决不会改变主意的,因此只有这种自我囚禁才能禁绝我干下去。你这个头发长见识短的蠢货,知道吗?你耽误了人类史上最宏伟的进步!27万年的额外进化,28分之一的超级男人哪!”

    伊尹泪眼婆娑地望着屏幕,哽咽道:“平,让我也进去吧,让我陪着你到死,好吗?”

    宇文平刻薄地说:“你想陪着我?你以为我还想再看你一眼吗?妈的,竟敢用死来威胁我!”他怒骂道,但声音突然变柔和了,“走吧,不要等我了――你不要妄想我会改变主意。另外找一个丈夫过日子吧。”他的怒气又高涨起来,“快走,我一眼也不愿见你了!”

    屏幕刷地暗下来。

    伊尹停止叙述,泪水汹汹地流下来。我远不是感情脆弱的男人,但这会儿也几乎忍不住眼泪。我递过手帕,笨拙地劝慰道:

    “不要说了,我都清楚了。小伊,你做得完全对。一点儿都不错。别说是27万年后的超级男人了,就连……”我本打算说:“就连一个XYY型的男人都搅得天下不宁。”想到这会挫伤伊尹的感情,就知趣地改了话头:“就说那万份之九千九百九十九的废次品吧,怎么忍心把他们全部销毁?你的决定一点儿都不错,伊尹,回家吧,冷静一点儿。”

    伊尹顺从地站起来,跟我走了。当路过那个内藏“宇宙蛋”的庞大建筑时,我轻声说,我想再进去看看,行吗?伊尹理解我的思绪,默默地陪着我走进去。从栏杆处向下俯视,巨大的宇宙蛋静静地趴伏在那里,几十名员工在下边忙碌着。伊尹解释说,自从宇文平自我囚禁后,这儿一直在正常工作,在制取各种疫苗或抗病因子。不过每次任务完成后,都把其中的人体细胞和病菌病毒彻底销毁。“金教授说,他们绝不会留下什么超前进化多少万年的病毒或超级男人。”

    宇宙蛋静静地蜷伏着,严密地保守着腹内的秘密。数万亿个“微型人”在这儿*、分裂、繁衍、进化,然后又从自然界抹去,回归为普通的原子。一波波的思涛在我心中轰响着,拍击着。我想起从《动物世界》中看到的知识:在封闭的澳洲大陆上,同样进化出一批食肉的哺乳动物,像塔斯马尼亚虎、袋狼等。相对于其它大陆来说,它们的进化慢了一拍。即使从外貌上也能看出这一点,塔斯马尼亚虎浑身圆滚滚的,动作笨拙而可爱,就像中国的大熊猫。当澳洲大陆与世隔绝时,这些家伙虽然笨拙,照样能够轻松自在地高居生物链的顶端。其后,大约1万年前,猎狗随着南亚某个民族进入澳洲大陆,随即变成数量庞大的野狗。它们奔跑迅速,反应敏捷,气势咄咄逼人,很快抢去土生食肉动物的天下,把它们逼到进化的死胡同中去。目前,袋狼早已绝灭,塔斯马尼亚虎只在某些海岛上残存。

    如果比我们多进化27万年的超级男人来到这个世界呢?会不会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把我们这些笨拙的塔斯马尼亚虎、袋狼、乃至袋鼠、鸸鹋、针鼹、鸭嘴兽一扫而光?

    我身上一阵阵颤栗。我能感觉到自己脸色苍白,但眼睛却像白热的铁块。伊尹显然体悟到我的心潮激荡,她伸手挽住我的臂膀,走出这幢建筑。这是我们之间的第一次身体接触。

    从这天起,在我的生活空间里,所有的星辰都被抹去,只剩下一对闪着强光的双星:宇文平和伊尹。我千方百计地陪伴伊尹,劝慰她,陪她去探望那位监牢中的男人。有时我也独自一人前去探望。我对宇文的感情很复杂,虽然在我的印象中,他已经是一个乖戾的、行事不计后果的狂人,但无论如何,只要一走近他的监牢,我就会感到敬畏,一种压得人难以喘息的敬畏。宇文平对我的态度没有规律,有时,他心平气和地和我交谈几句,大多是询问伊尹的近况;有时,他正背着手在大厅的对角线上踱步,对我的到来不理不睬;有时正赶上他歇斯底里发作,我想他一定会把我臭骂一通,但他只是干脆地关了屏幕,把我隔在牢墙之外。

    在我的抚慰下,伊尹的心态慢慢恢复了平和。不过她仍常常目光灼灼地想心事,有时她会突然消失,几天内踪影全无――既不在家,也不在她工作的医院。我感觉到她还隐藏着什么秘密没告诉我。

    我的直觉没有欺骗我。

    一个月后,伊尹约我到她的公寓,低声问我,能不能提供一笔300万元以上的款子。因为它的用处是个不能示人的秘密,所以她不想到别处去筹措这笔钱――而且,她也无法保证在一二十年内还清。我顿时觉得欣喜异常――这说明伊尹已经把我看成亲密的、可以共享秘密的朋友啦。我说当然没问题,三天后我把钱送到你的手里。伊尹拍拍我的手背,疲乏地说:“谢谢。”

    我说,得得,怎么又退步了?刚刚把我当成自己人,这一句“谢谢”又生分了。伊尹说,至于这笔款项的用处,我不打算瞒你,请跟我走吧。她坐上我的轿车,指引我向城外开去,她指引的不是去研究所的方向。一路上她十分谨慎,一直注意有没有车辆跟踪,还让我绕了几个圈子。整整开了两个小时,到了一个偏远的山区。伊尹领我来到一个建筑粗糙的大院,停好车。偌大的院子内竟没有一个人,显得荒凉破败。我们走进屋,伊尹按下一个隐藏的按钮,地板轻轻响着,滑开,露出一个洞口。伊尹拉我走下去。

    洞内显然大不一样,建筑精致,灯光明亮,地面一尘不染。一个身材高大的机器人走过来,用他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问候着:“你好,伊女士。”“你好,诺雷克。”“宇文平先生还好吗?”“他很好,谢谢你的关心。”

    寒暄过后,机器人放我们进去。伊尹低声告诉我,诺雷克原在宇文平手下工作,他至今还保存着对旧主人的记忆。跨进内间,我在一刹那间就明白伊尹领我来观看的是什么东西,明白了她求借的款项是什么用处。这里是另一个蛋圆形的浅底容器,与研究所的那个“宇宙蛋”一模一样,只是小了几号。也许,从功能上说,这一个更为先进,因为这儿是全自动的,没有一个工作人员,只有各种控制仪表在闪着微光,屋内只听见轻微的电流嗡嗡声。

    我明白了,全明白了,不由怜悯地看着伊尹,看着这个在矛盾中挣扎的可怜的女人。伊尹躲开我的目光,勉强地说:

    “是的,是我干的。因为我担心自己确实目光短浅,破坏了人类历史上最宏伟的进步。所在,在销毁那些已经超前进化27万年的人体细胞时,我偷偷保存一些,放入这个缩小的宇宙蛋内。诺雷克一直在细心地照料它们。从那时起又有近3年过去了,这些细胞的进化已经相当于50万年的人类进化了。”她扭头看看我,“你不必担心,我不会把这个秘密公开,不会让这些人体细胞被克隆出来。我想把它们保存几十年,到我去世的时候。那时的科学家已足够聪明足够成熟,那时再来让社会决定它们的命运吧。”

    她不厌其烦地介绍这里的安全措施。她说这个地下室里贮满了易燃物,只要机器人诺雷克一个指令,顷刻之间这里就会变成3000度的熔炉,把一切生命烧个精光。即使诺雷克不下指令,只要外界有人企图破门而入,也会把装置引爆。为了这儿的设备,她已经花光自己的财产,只好向我求助。

    我看得出,她多少有点失态,话头冗长而杂乱,和她平素的风度绝不一样。我想,这恐怕是缘于一种强烈的内心折磨:她逼宇文平自我囚禁,又偷偷保存了宇文平的成果;她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是对是错,是泽被后世还是遗祸万年……我柔声安慰她:

    “不用解释了,我完全放心。三天后我会把支票给你。如果不够的话,我会另外为你筹措。我愿意陪你保守这个秘密,直到咱们告别人世。”

    伊尹默默地凝视着我,盯了许久,然后她走过来,在我脸上轻轻吻了一下。

    三天后,我把300万元的支票送到伊尹手中。

    四天后,我瞒着伊尹来到这个秘密基地。“快点快点,”我用手枪督促着前边的大张。“干嘛两手发抖?你知道,我手里只是一把空枪嘛。”

    大张是我的铁哥儿们,精通电子和爆破技术。当我求他“帮个小忙,炸毁一处秘密基地”时,大张抵死不答应。他说“我决不会当你的从犯――不过,如果你用手枪逼我,我只好干了,大家都知道我很怕死的。”

    于是我用手枪“逼迫”他来到这里。现在他当然不是怕我的手枪,而是怕基地的主人会不期而至,也担心以后能不能从司法诉讼中脱身。不过公平地说,这个胆小鬼能做到这一点,已经是难能可贵义气干云了。

    房子的周围都安放好了C-4炸药,遥控也已备好。我问他:“咱们的爆炸能不能引爆屋里的易燃物?”大张说绝无问题。既然你说“破门而入”的震动都能引爆,何况是真正的爆炸呢。再说,即使易燃物不被引爆,单单咱们的炸药也足够了,绝不会有一个活的生命从里面逃出来。我说好吧,咱们后撤200米,准备起爆吧。

    想到这儿积聚着伊尹的半生心血,我多少有些歉意,但决不迟疑也决不会后悔。我可不想让这些比我们超前进化50万年的、含有YY型基因的超级男人来到这个世界上捣乱。说实在的,有一个XYY型的宇文平就已经够受啦。我也不会内疚于自己中断了“人类史上最宏伟的进步”。如果世界上的科学家们一致同意:应该把这些YY型男人克隆出来,这么做没有危险,那么,任何人在任何时候都能轻而易举地恢复这个进程。所以,目前我要做的是,先把这颗炸弹的引信拔掉,至于以后――让聪明人来决定吧。

    前边的大张突然停住了,浑身发抖,我用枪口杵杵他的屁股,“走哇,怎么啦?你这是给谁在表演?”不过我很快觉察到不大对劲。大张不象是假装的,他没有这么高的演戏天资。再说,他表演给谁看?我从他的脑袋旁往前看:嘿,一只黑洞洞的枪口正直直地对着我们。伊尹怒容满面,双目喷火,手指紧紧按在扳机上。

    大张惊慌失措地喊:“别别……别开枪!不怪我,是他逼我干的!”这个叛徒胚子,这么快就把我给出卖啦。不过,我原没打算让他承担责任。“对,不怪他,放他走吧。”

    伊尹摆摆枪口,大张屁滚尿流地逃走了,跑了很远,才扭回头怜悯地看着我。我扔掉空枪,掏出遥控器,从容地打开有指纹识别功能的保险,把食指按在起爆钮上:

    “伊尹,我不想给你多做解释,其实你也知道我这么干是对的。我一定要把这里毁掉,不能留下这个潘多拉魔盒。你快走吧,否则我一按下,咱们就玉石俱焚啦。”

    我发现伊尹的脸色稍微缓和了,她讥诮地说:“那你就按吧,按呀,干嘛手指发抖呀。”

    我怒喝道:“你不要逼我!”食指颤崴崴地按下去――当然我不会真地按下去。莫说我不舍得让伊尹送死,就是我本人也不愿给什么“50万年后的超级男人”作陪葬。伊尹的怒气慢慢消融了,把手枪关上保险,放入手提袋中,喑哑地说:

    “那天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你要这么干……把遥控器给我。给我呀。”

    她这么佯怒地一喝,我的骨头就酥了,老老实实把遥控器递过去。伊尹扭头就走,我顺从地跟在身后。等走到安全距离之外(我瞥见大张在小树林里探头探脑地张望),伊尹回过头,把遥控器对准那幢建筑,食指按向起爆钮。在这几秒钟内,我的心脏都停跳了――不过没有爆炸。伊尹手指微微颤抖着,把遥控器装到口袋里,低声说:“以后再决定吧。”

    我忙喊:“那你快把遥控器的保险关上!对,那个红色按钮。”伊尹关上它,重新放回袋中,重复道:“以后再决定吧――等咱们结婚之后。”

    我想自己一定听错了:“你……你说什么?”

    伊尹苦涩地一笑:“宇文平说,如果我不结婚,他就……我知道他说到做到。”她愧疚地看看我,低声说,“如海,你是个好人,但是……对不起。”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脑,但我完全听懂了。她是说:如海,你是个好人,我并不是不喜欢你,但我恐怕永远割不断对宇文平的感情,甚至连我答应与你结婚也是因为那个男人的逼迫……不过,这个有保留的喜讯已让我欣喜若狂了。“你真的准备和我结婚?”我搓着手在她身边傻笑着,忽然想到,这具美丽的*已经属于我了,便勇敢地把她拥入怀中,在她面颊上、脖颈上狂吻起来。伊尹开始有些抵拒,但不久就放松身体,脸色平静地任我狂轰滥炸。

    我看见大张更加频繁地探头,可能他以为我们是在搏斗?后来他肯定明白了,便缩回头消失不见。

    我把那具柔软的、馨香的、温润的(我真愿意多想出几个美好的词语)*慢慢放到绿茵上,西斜的阳光照着她紧闭的双眸和浓密的睫毛,活脱一个睡美人。我轻轻地俯身过去――忽然一声巨响惊天动地,我们同时回头,看见那幢建筑慢慢地崩溃了,然后,熊熊的火焰从废墟里冒出来。

    伊尹倏然回头,紧盯着我,目光比她刚才的枪口更森人。我急急辩白:“不是我……是我无意碰到遥控……可保险关了呀!”我忽然恍然大悟,“对了,对了,指纹锁!”

    昨天大张捣鼓爆破系统时,十分殷勤地在保险上加了一道指纹锁:“这样,只有你的食指才能打开保险,只有你才有资格当凶手――警方就不会怀疑我了。”但他并没有告诉我,关闭保险也必须用我的指纹呀。

    伊尹想了想,脸色缓和了。“我不怪你,”她凝望着明亮的火舌,凄声说,“也许这是天意吧。”

    “对,当然是天意,肯定是天意。”我快活地把伊尹扶起来,仔细掸掉她裙子后的草屑,两人久久凝望着那边,直到火焰熄灭。“天意吧。”伊尹又喃喃地重复一遍。这时,那片废墟处有了响动,砖块钢筋被慢慢推开,一个方脑袋露出来,是诺雷克!真该死,刚才我们都把它给忘了。

    诺雷克爬出废墟,浑身乌黑。它肯定被爆炸弄得又聋又瞎,当伊尹喊着奔过去时,它没有一点儿反应。随即它大踏步向东边奔去,奇怪,从他奔跑的样子看,又绝不像一个瞎子。

    诺雷克的速度很快,转瞬就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公路拐弯处。伊尹忧伤地说:“它一定是奔宇文平的方向去了,它还没有忘记旧日的主人。它比我幸福呵。”然后就沉默了。

    我没有安慰她,因为我忽然想到一点,很重要的一点。我不敢相信这么重要的科学机理会被宇文平(和伊尹)忽略,而被我这个不学无术的笨蛋发现。所以我在心里仔细算一遍,又算一遍……然后我微笑着对伊尹说:

    “尹尹,你不用再囚禁宇文先生了,因为他的努力注定要失败。他是个超级天才,可惜他忽略了一道小小的算术式……你听我解释。他说,在没有环境约束的进化中,只有万分之一的变异是有益的。果真这样,进化了几万代后的人体细胞会是什么样子?莫说万分之一了,即使每一代的有益变异能达到10分之一,那么,第二代后是1/10乘1/10,即1/102,第三代之后是1/104,第四代之后是1/108……第几万代之后呢?我这笨脑袋已经算不出来啦!反正,宇文先生想从里面挑出一个‘有益的’超级天才来,不会比从银河系中找出某个特定的氢原子来得容易。”停停我又补充道:“当然,不管多少代的*,YY型的男人仍占总数的1/28,这个比率是不变的。但这些超级男人身上充斥着几乎100%的有害基因,没什么用处的。”

    伊尹很惊奇很钦佩地看着我,那目光真让人心醉。我努力摆出宠辱不惊的风度说:“看来,还是上帝设计的进化之路最可靠、最安全,所以,还是老老实实照那条路走吧。咱们可以把宇文平先生放出来了,听了我的计算,他肯定不会再干那样的傻事――你也可以回到他身边了。”我藏起心酸,颇有绅士风度地说。

    伊尹笑了,笑声里充满蜜一样的欣喜:“哟,我真是看走眼了,原来我认为最傻的家伙其实最聪明。可是,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刚刚想到这一点!10秒钟之前!你以为我是那么聪明那么思维敏捷的天才吗?”

    伊尹把双手搭在我肩上,微笑道:“那么,你以为我是那么轻诺寡信的女人吗?我既然对你做过许诺,就不会再离开你啦。不要再胡思乱想。”她踮起脚尖,真心实意地吻我一下。

    一束电火花从她吻的地方迸发,迅速传遍全身,我觉得浑身麻*的,都快要融化了。我笑着,笑容一定很傻……伊尹挽住我的胳臂:“走吧,咱们到研究所去,把宇文平放出来。”

    我们开上车,飞快地赶到研究所,那里正乱作一团,看见伊尹就象看见了救星。金教授迎上来结结巴巴地说:“……诺雷克正在打开铁门……我们不知道该不该阻止……毕竟这只是宇文先生的自我囚禁,没有法律效力……”

    我们急忙赶到那座牢房,钢门真的已经被割开了,茬口处冒着青烟,割枪扔在一旁。豁口里传来雷鸣般的怒吼声,少顷,头脸乌黑的诺雷克抱着宇文平从破洞里钻出来。宇文平狂怒地挣扎着,吼叫着,捶打着诺雷克的胸膛,但诺雷克显然不在意他的小拳头。在诺雷克宽阔的怀抱中,小个子的宇文平简直像一个5岁的孩童,一个性情暴燥的蛮不讲理的小魔王,正折磨着宽厚的机器人妈妈。

    围观的人都哭笑不得。伊尹微笑着摇摇头,轻轻拉上我溜走了。我们直接去婚姻登记处。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