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光华手捋胡须微笑道:“江湖上的规矩是先达者为尊。抛开令师辈份不论,仅凭小兄弟你这一身艺业就足以令人翘首企足,老朽能与你平辈论交尚有攀缘之嫌,小兄弟何拒之过甚也!”
樊青青见其父固执己见,肚子差点没气青,但见她霍地站起身道:“张大哥,你一身侠肝义胆,挟技而不傲,真乃是谦谦君子,凛凛丈夫也!妾婢从心底里由衷敬佩!妾婢能从莲花峰上拣回一条小命,全赖张大哥所赐。再生之恩铭肝镂骨,誓死图报!今晚,妾婢仅以杯酒先表谢意,望能赏脸!”她说罢,也不待张天生表态,自己先仰脖干了一杯。接着,她又快速地从身后侍女手中接过酒壶,为自己又斟满了一杯酒,转身冲朱碧云道:“碧云姐,你能跟张大哥朝夕相伴,行侠江湖,快意恩仇,令小妹十分羡慕。来!小妹也敬你一杯,望今后多多提携妹子些个,并祝你幸福快乐,青春永驻!”她道罢,亦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樊青青这种突兀举动,令在场的人十分惊愕。大家并不是因为她喝酒豪爽而感到不解,江湖儿女喝酒乃是常有的事,主要是对她此时公然对张天生改变了称呼而震惊。其父正与张天生称兄道弟之时,她却直呼张天生为“张兄”,称自己为“妾婢”岂不是令其父陷于尴尬之境地吗?
张天生与朱碧云对望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离座起身,微笑着将杯中酒也干了,并向樊青青点头致意,然后缓缓落座。
樊光华对女儿的行为虽然很不高兴,但当着众人的面却无法发作。他叹息一声,冲张天生道:“张兄弟千万别介意,小女自幼没了娘,缺乏管教,又被为兄我宠坏了,说话嘴没遮拦,还望兄弟多多包涵!为兄愿罚酒一杯,以表歉意。”他的话音刚落,但见他的五位师弟齐都起立,举杯齐眉,陪同掌门师兄一道干了一杯。张天生见状,慌恐起身,忙拱手一揖道:“樊掌门,各位前辈,这怎么使得……”
这时,但见樊青青悲鸣一声,起身离席而去,众人十分惊愕。樊光华感到很没面子。他本来就长个娃娃脸,再喝了几杯酒,红得像火烧云,羞愧至极。
朱碧云见状,忙起身冲樊光华躬身道:“樊伯伯,侄女去看看青妹妹,暂先告退,待会儿再来!”她又冲众人抱拳致意后,转身走出了大厅。
张天生是个很聪颖的人,感到樊青青红颜一怒离席而去可能与自己有关。他的脸腾地一红,好在有酒盖脸,别人很难觉察。他为了打破这种尴尬局面,忙举杯向华山派的几位重要人物频频敬酒,顿时将气氛转向了高潮,使整个华山都充满了酒意。
大家好像都忘却了方才的不快,也都频频地向张天生轮番敬酒。
在张天生这个年龄,正是容易被激情冲动时期。他在恭敬和赞扬声中,显得有点飘飘然,无论谁来敬酒,都是来者不拒,每杯必干。那些执壶斟酒的侍女穿梭往来,忙得脚不沾地,气喘吁吁;而负责运酒的壮汉,也都累得汗流浃背,衣衫尽湿。
此时,朱碧云不知用什么办法,竟然把樊青青劝转回来了。但见樊青青忸怩羞怯地同朱碧云坐回原位,含情脉脉地痴望着张天生喝酒。
“思量北海徐刘辈,枉向人间号酒龙!”樊青青忽有所感,附在朱碧云的耳际悄声道。朱碧云此时也正呆望着张天生出神,闻听樊青青的话后嫣然一笑道:“青妹,似这等淡酒,对他来说若同饮水。他在长白山时,曾经一次喝过三大坛高粱酒。那种酒,嗨!别说有多大劲了,喝上一口都能让你肚子里起火!可他……”朱碧云讲到这里突然停住不说了。但见一抹红霞飞上了她的脸颊,羞涩地转头望向窗外,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樊青青正听得出神,见碧云忽然停住不讲了,便不依不饶地纠缠道:“后来怎样了?你怎么不说了耶?”
朱碧云不想继续讲下去是因为下面的事牵涉到了她自己的隐私,见樊青青追逼得紧,只得将张天生有关在长白山斩蛟除蜦,醉酒伏虎的经过简要地述说了一遍,但却把自己使小性的那码事隐瞒了去。
樊青青听完朱碧云的讲述后,双目含情,眉睫忽闪着望着张天生,神态像多饮了香醪般如醉似痴。在她的眼里,张天生的形象更加高大,崇拜之心愈炽,而爱的火焰也更加强烈。
筵席之中都是练家子,他们虽然吆五喝六地在饕餮狂饮,但对朱碧云的细声低语仍然只字不漏地全听了去。他们也被那神奇的故事感染了,停杯呆望着张天生出神,室中静得落针可闻。
樊光华赞叹道:“没想到张贤弟还有这样一番经历!昔日寒江钓叟屠龙刚只不过在岷江上杀死了一条水蟒,便震惊了江湖。而今,张兄弟这等屠龙伏虎的壮举更是震古烁今,令人拍案叫绝!当今武林劫难已显,江湖充满了腥风血雨。新崛起的飞鹰帮等邪恶势力雄心勃勃,为图霸江湖,肆行无忌,屠门灭派,滥杀无辜,我辈侠义中人虽有抗争之心,恨无降魔之力,空怀遗恨而已!贤弟乃忠义之后,名师传人,一身本事足可挽狂澜于既倒,拯生灵于涂炭。希望贤弟能以江湖道义为念,担当起降魔伏妖之重任。我辈愿附骥尾则涉千里,攀鸿翮则翔四海,共谋武林太平!”
张天生道:“当今武林望重者首推少林、武当,即便他们不愿出面主持大局,尚有华山、衡山、峨嵋、泰山、恒山等各大门派可领袖武林正道除魔卫道,何愁江湖无宁日乎?晚生初出茅庐,毫无建树,虽然有大虫口中夺脆骨,骊龙颔下取明珠之经历,只不过是逞匹夫之勇耳,有何文才武略?更无解危扶倾之能。前辈雅意晚生愧不敢当,但有登高者呼,晚辈当尽心竭力追随,虽斧钺加身,万死不辞!”
佟四海道:“张少侠初出江湖便一鸣惊人,实乃百年罕遇之奇才也!小老儿虽然在江湖中口碑差些,但尚无几人能让我心服。而少侠之武功足可傲睨天下,却如此虚怀若谷,谦虚谨慎,实让小老儿佩服得五体投地!当今武林中,唯少林、武当堪称泰山北斗,但他们往往自贵身份,若无危及他们的自身利益,是不会涉足红尘的。而其余各门派之势力均在伯仲间,很难推选出翘足引领者来抑止江湖纷乱。小老儿这么说,还请樊掌门别介意。”
樊光华插话道:“佟兄据实而论,樊某十分认同。”
佟四海又道:“而张少侠技压群魔,又是忠义之后,出身名门,正适宜担纲呼唤。小老儿本是个正道不喜欢,邪门也拒之千里的人,江湖翻云覆雨与小老儿本无任何瓜葛。但张少侠对小老儿有活命之恩,愿把余生尽付在少侠身上,即使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张天生道:“二位前辈如此抬爱晚生,令晚生如坐针毡,惶恐不安。武林兴衰,事关每个侠义之士,只要大家心存正义,敢于站出来惩恶扬善,那些魑魅魍魉就会退出江湖,不敢为非作歹。领袖固然重要,但若非德高望重者担当,往往会事与愿违。晚生虽不惧死,但绝不敢违天行事,妄自尊大。天道有律,乱终有治,将来会有高人站出来收拾残局的,我等勿须为此事徒增烦恼。”
“少侠说得好!大丈夫应仗剑对樽酒,勿须为琐尾流离之事所困顿。值此良月夜,莫使空樽虚设。来!拿坛酒来!小老儿想喝个痛快的!”佟四海大声嚷道。他道罢,从身后一壮汉手中接过一大坛酒,拍开封泥掀去木盖,先送给了张天生,然后又自取一坛在手,笑对天生道:“张少侠,用杯喝酒虽斯文但不过瘾,还是对坛直饮痛快些!”
张天生看了一眼樊光华道:“樊前辈,晚生有碍观瞻了,望勿怪。”然后他又冲佟四海道:“佟前辈如此雅兴,晚生愿附骥尾以壮行色。请!”佟四海点头一笑后,双手举起酒坛,但见那坛中酒如天河决堤般直落入他那四方大口之中,俄顷告罄。众人见状,无不愕然,良久,方响起一片喝彩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