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洵向东走了一夜,到天将亮时,终于来到一个小村落。
雄鸡未叫,村中人家显然仍在睡觉而没有起床,项洵此时却早已是腹鸣如鼓,正饥饿难奈时,眼前的一幕直让他目瞪口呆——只见不远处一个大约丈五见方的羊圈里,一名打扮颇具贵气的娃娃正拱在一头母羊的身下,手捧羊乳,大口吮吸着羊奶!
那娃娃听得有人走近,立时爬将起来,拿手抹了抹嘴角的奶汁,看到来人是个陌生而面善的少年侠客,才拿小手拍了拍胸口,舒了一口气,脆生生的问道:“喂,小子,见你穿得这么破破烂烂的,想必是几天没吃东西了吧?咱可不是小气的人儿,来来来,分你几口!”
那小娃娃只四五岁的模样,生得可爱非常,一对极精灵的大眼呼闪呼闪,小脸儿娇嫩圆润,一边说着,一边拿手招呼项洵过去和他做同样的勾当。
项洵强忍着笑意,跳下马来,翻身进了羊圈,低声笑问道:“小娃娃,你叫什么名字?”
那娃娃皱起好看的双眉,摆手不悦道:“我叫王珏,才不是什么娃娃!你到底吃不吃?等下天亮了,可就没得吃了。”
羊奶极膻,但项洵此时肚饿难耐,哪里还管得那么多,也不与这娃娃纠缠,上前捧起另一只羊乳吃了个饱。
王珏望着明显瘪下去的羊乳,皱眉担忧道:“这下坏了,没想到你这么能吃,小羊们等下饿了又吃什么?”
项洵大乐道:“别担心,这两只小羊和你一样,吃得少,奶水还有很多,足够了。”
项洵见这娃娃的衣衫价值不菲,心道定是哪家富贵子弟,却不知为什么会没有看护好,让他随意跑了出来?而这小村落的状况委实一般,所以,极有可能只是路过此地的富户子弟。
王珏点头道:“小子,看不出来……哎哟,不好,听这声音,是德叔出来寻我了,你快抱我出去!往东边儿走!”
项洵一把抄起小王珏,飞身落到马背上,轻轻夹了马腹,催马缓缓地向前走着,然后才开口笑问道:“你小小的年纪,为什么一大早来偷羊奶喝?”
王珏低头委曲道:“德叔管得太严了,说这小村子的羊奶不干净,不给我喝,所以我只好偷偷地跑出来……”
王珏突然回头道:“哦~等下见了德叔,你可不许说我偷喝羊奶的事情!”
项洵低声笑道:“咱们两个满嘴的羊膻味儿,任谁都清楚你做了什么啦!”
两人正说着,便见得几个人从前方赶了过来,打头的一位,年纪在三十许间,身材颀长,面正眸清,一身儒衫打扮。
那人见着马上的王珏,迅速停下身来,先冲项洵拱了拱手,才冷着脸道:“小少爷,你怎能这般不听话,快过来!”
项洵冲那人还了一礼,抱着小王珏翻下马来,王珏却立即躲
到项洵身后,摇头怯怯道:“德叔,我没有偷羊奶喝……”
噗嗤,在场的几人都笑出声来,连那冷脸的德叔也是嘴角微翘,不悦道:“小少爷,你的衣服上……”
王珏躲在项洵背后猛摇头道:“不是我弄的,不是我弄的,我刚才只吃了几口,没有洒到衣服上……”
项洵低声笑问道:“你刚才对着我倒是底气十足,现在被你德叔一吓,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王珏苦着小脸低声道:“以德叔的精明,肯定看得出来我吃了羊奶,所以我只能装傻充愣,如果能够逗得德叔开心的话,就不会罚我太重了……”
项洵听得一愣,心道这小家伙倒真是精怪得紧哩。
那德叔笑骂道:“赶紧给我滚过来!”
王珏掂着小腿飞扑到那德叔怀中,乞求道:“德叔,你看我才这么小的年纪,若是罚得太重,我一命呜呼了怎么办?”
那德叔没好气得道:“只是让你多诵读几篇文章罢了,至于说得那么严重吗?”
说罢不理王珏,又朝项洵拱手道:“多谢少侠帮忙照看我家小少爷,若是少侠不嫌弃,请来和我们共进早膳。”
还不等项洵开口,那王珏仰头急道:“他不会嫌弃的,刚才还和我一起偷吃羊奶来着,肯定是饿得不轻。”
然后又冲项洵嚷道:“喂,小子,你快来和我一同吃早膳,不许不答应!”
德叔面容一肃,斥责道:“年纪轻轻就不分尊长,成何体统?今天功课再加一篇。”
小王珏一声惨叫,众人哈哈大笑起来,项洵咳了一声,拱手道:“在下两天未吃东西,眼下正腹鸣如鼓,如此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罢便牵了马,跟在几人身后,在小村中转了个弯儿,便进了一家院子,此时院中早已香气缭绕,显然厨房正在准备早膳。
项洵随着王珏和德叔一同到席间坐下,不大会儿的工夫,自有人来上了早膳,早膳上桌之后,席上又添了两名男子。
其中一位年纪在三十许间,衣着光鲜,身材略显富态,圆脸细眼,给人一种精明无比的印象。
另一位约摸二十多岁,身姿英伟,面若刀削,左脸上有一道两寸许的剑痕,凭添了些凛冽之感。
按主宾位置坐定,那王珏则吵着要和项洵坐在一处,却被德叔冷面训斥了几句,终于懊恼的垂下头去。
德叔先为项洵介绍了那两位男子,衣着光鲜的富态男子,乃是王珏的族叔,名唤王福荫,最是擅长从商之道。
而脸有剑痕的那位,原来是一行人的护卫长,名唤凌飞,使得一手好剑法。
待那德叔介绍完毕,项洵也报上名姓,便见王福荫开口笑道:“我看项小兄仪表不凡,却怎得如此落泊?”
项洵笑道:“我本要北上寻找亲朋,不料遇上一伙歹人,苦斗之下才得以脱身,却连盘缠也在争斗中不慎丢失了,着几位见笑了。”
不等众人接话,便见那小王珏叫嚷道:“回头儿和我们一同上路好了,你的吃喝我全包了!不过羊奶可能再很难喝到了……”
众人皆忍俊不禁,却见德叔冷脸道:“小少爷,你好似不知道咱们商队里是谁说了算的。”
不管怎么说,项洵的来历都不明朗,初遇时又是一身的血迹,只是吃顿便饭倒还罢了,若是留在自己一行人当中,万一惹来不必要的麻烦,那个后果真是可大可小。
项洵心中如明镜一般,摇头笑道:“我北上访友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则是存了磨练自己,开阔眼界的信念,可能着实不方便与诸位一同上路。”
便见那王福荫笑道:“项兄弟你与珏儿一见投缘,何须如此客气?不过既然项兄弟有此气度,王某都是不便相强,来,大家且饮上一杯。”
那小王珏也想偷着尝上一口,却早被德叔拿筷子敲了他那偷偷摸摸的小爪子,气得他只得一味地扒拉饭菜。
一杯饮罢,那护卫长凌飞开口问道:“我看项兄弟一身功夫似乎不俗,不知道师承何处?”
项洵摇头笑道:“我哪里有什么师承,都是自己胡乱瞎琢磨的,嘿,刚才在羊圈那里,凌兄就不怕我对小王珏有不轨之心?”
凌飞心下一凛,笑道:“我还以为自己隐蔽得极好,原来却早给你发现了踪迹,惭愧惭愧。”
仰头吞了一杯酒水,凌飞又继续道:“项兄弟功夫虽然不错,但身上却是缺少了一样东西,因此凌某才放心让你接近小少爷。”
项洵皱眉道:“哦?不知是什么东西?”
凌飞笑道:“杀意。凌某年纪虽然只比你长上几岁,但经历的战斗场面却不知凡几,对杀意这东西最是敏感不过。”
项洵挠头笑道:“没想到还有这种东西,只是杀意不能隐藏吗?”
凌飞道:“自然可以隐藏,但每个人身上的那种或凌厉,或肃杀,或温润,或憨厚的气质却是很难掩饰。”
项洵笑道:“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凌兄,我来敬你一杯!”
几人推杯换盏,一顿早餐却是很快吃毕。
虽然小王珏十分不舍,但依然阻不了项洵的离去,只得一个人扁着小嘴抹了眼泪儿。
项洵扯了马儿,正与一行人拜别,却见德叔取了一个小包袱,递与项洵,里面装着一套干净衣衫和一小袋盘缠,这德叔显然是个面冷心热之人。
项洵也不客气,双手接过这些东西与德叔道了谢,又听得那德叔道:“你这马儿身上盖了沈字的印记,尽早处理,以免惹祸上身。”
项洵身上惊出一层冷汗,多亏这德叔的提醒,否则哪天又给那些人盯上了,还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拜别了王珏这一行人,项洵便往东北而去。
行了半日,终于来到一个小镇子,在镇子上低价处理了那匹马儿,然后随便找了一家小饭馆,准备吃些东西。
项洵找了个无人的桌子坐下,让小二上了两碟小菜,将要吃完时,突然听得极低的几句话隐约飘进耳朵里。
“……王家商队……护卫不多……”
项洵心中一紧,莫非有歹人想要对王福荫一行人不利?立刻将真气聚到双耳之上,却只听得最后几个字:“今天下午,大家齐心协力,定能将他们一举拿下!”然后便见着几名大汉结账离去。
项洵此时哪里还有心思再吃下去,急忙掏出一块碎银子扔在桌上,追着那几名大汉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