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你……你为何……要杀我?”小伙子踉跄一退,愕然问道,双目深视前方,希望自己能够看清情况。
师兄立在原地,冷冷笑道:“你知道吗?噢,你不可能知道……”他边说着,边玩弄着手指,表情极其狰狞,“我进你们坤门的目的就是要挑起你们跟乾门的斗争,把你这个爱徒杀了,然后把一切罪名嫁祸给楚江流,那你们师父就肯定要找乾门麻烦,到时候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哈哈……”
小博龟缩在树下,一副心神还未从惊喜中回转过来,便被林中异变吸引。虽然由于漆黑看不清具体情况,但听这对话,也料到是同门相残。他想了片刻,还是决定不施援手,因为他觉得这个世界的人就是这样,有事没事都喜欢随便找个借口来找自己人开刀,杀个人就好像当吃生菜一般。
“你到底是谁?”小伙子扶着树腰拼命喘气,感觉到左肩越来越麻木,转口问,“这喂了毒?”
“没错。”师兄低声道,“话就跟你说到这里,你师父很快就与你泉下见了。”说罢,左手抓成爪状,穿过空气,捏向对方的咽喉。
小伙子虽然猜得师兄行为,但身体实在有点麻木到难以动弹,只能闭上眼睛接受命运的安排。
就在师兄认为自己将要成功得手之际,一颗小石迅厉弹出,鸣啸着疾速而至,准确无误地痛击在那只刚好伸至对方咽喉的利爪。接着,远处传来一把沉厚威严的喝声:“程风壬!”
虽然不知是谁,但小博仍被这撼岳般的怒吼震得心房一扎,可见对方气势强盛。
刚才还趾高气扬的师兄程风壬仿佛遇见鬼神到来一般,吓得全身发抖,再也顾不得其它,放下重伤的师弟,撒腿而逃。
“想逃?”来者如鬼魅般的身影在树林中左右穿插,那一身随风飘拂的长袍却从未触到一茎一叶。显然,心态的不同使两人的修为表现也有了天人之别。程风壬的武功修为虽及不上师父的高深,但在这树林中追赶逃离,地势为主,何况两人又差一段距离,要说顺利躲开也不是不可能。但现在他心中有愧,这使得他内息呼吸开始紊乱,多年辛苦练习的轻功步伐也失去了节奏,好像一只盲头苍蝇不知往何而去。
“师父。”那小伙子细喊一声,开始感到头昏目眩,身体再也支持不住,一头栽倒在地。
“舒儒。”来人再也顾不上狼狈逃窜的程风壬,连忙退回托起右臂一片紫黑的冯舒儒,痛骂一声。虽然情况难视,但见徒弟身体如此虚弱也知伤势不轻,便赶紧抬起冯舒儒快速往树林外跃去。
蹲在一旁的小博也料不到事情发展到此种地步,只得无奈摇头。同类相残,上头借机殴打后辈,徒弟背叛师父,这个世界还真是没有做不出的,只有想不到的而已。
良久,树林里重新回复寂静,一切仿如梦中,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那名叫程风壬的卧底仓惶逃离,也不知是哪门中人,如斯处心积虑借助封印坤门打探乾门的状况,还要存心引起两门间的斗争。那来人虽被叫为师父,武功也上得江湖一流之位,可观人看人的眼光确实不利,身为一派之主,竟会引狼入室,而且多年来未能发觉,也不知门派被盗了多少秘密。
小博一个局外人,根本就没心思去考虑这些麻烦之事,耳边一直回响着的都是刚才两师兄弟说过的话,全身激动到颤抖。他终于记得在何时听过“封印术”三字,那是救了自己的大叔所说。他也明白大叔没有骗自己,楚江流没有死!他就是封印乾门的门主!而且,知道这一切的人就是广州城孙府的大小姐。孙芷蕙是谁,小博不知道,但孙府在广州城却是声名大振。那孙家大老爷孙文升乃是广州城的现任府尹,时年五十,政绩甚好,表面上虽为体恤黎民百姓,算是一地方好官,但实质暗中捞到的油水也不少。
小博舒坦地走出树林,仰头注视着朗朗明月,感觉到压在肩上的担子似乎轻了许多,也感觉到那块压抑许久的心头大石顷刻间消失无踪。虽然还没能彻底报仇,但起码找到了一点线索,而且是十分明晰的线索。想着这里,脸上禁不住泛起一丝笑容,缓缓吐出一句话:“爹,娘,你们等着……”这一晚,小博睡了一个最为安稳的觉,即便是带着一点紧张和期待。
第二天晨露渐降,晨光渐放,树丛里鸟鸣不休,绿叶不羞,好景连绵。
何羽衣拨开破烂得不成样子的门帘,没有避忌什么,直接走到睡得香甜的小博身边,一双寒目冷冷地盯着,内里冰藏的那道火似要喷发出来一般。看得良久,他并未察觉自己的胸膛起伏得越发剧烈,自然垂下的双手早已握成拳头,可能就连他也不清楚这股怒火到底为何会这么旺盛。
“小子,不管你是谁,可别怪我心狠手辣,只能怪你拥有血眼。”何羽衣低声说完这类似祭语的话,双拳生风,毫不留情地向小博的胸膛击落,直取对方性命。
“住手!”刚踏进来的龙啸云如何也想不到眼前会发生如此惊人的一幕,两腿滑地,闪电般赶至小博身前,仓促间伸出两手挡下蓄力降临的双拳。
何羽衣见此情景,吓得慌忙收力,一道真气猝然倒流而回,全身筋脉骤然膨胀,剧痛难当。虽然如此,但余下的一部分力道仍是透过两人瞬间的接触,极快地传到龙啸云双臂上,震得龙啸云也是血气翻腾。
何羽衣忍受不住,踉跄后退几步,狼狈地跌倒在地,只感到天地倒置,茫然不知身在何方。
龙啸云则是闷哼一声,硕大的躯体庞然压在小博上,惊得小博猛地睁开双目警惕四望。他也顾不得小博会作何所想,马上弹跳起来,赶到何羽衣身后,助他运功疗伤。
小博见龙啸云在场,知他不会伤害自己,一颗高悬的心倒先放了下来。他摸着有点酸麻的胸膛,坐身起来,奇怪地问:“你们……在干什么?”
何羽衣和龙啸云正面临着生死关头,哪有心思去答这无聊问题,落得小博一个冷场。
“不答便罢。”小博从未见过江湖人士疗伤,只当对方在借身体来传达一些不见得人世的秘密,赖得多管闲事,转头望望棚外,见天色甚亮,便拍拍屁股起身走人。
“别给我闯祸。”龙啸云突然说了一句。
小博回头一看,见两人动作未变,但额头隐隐渗出汗珠,不禁摇头叹气:做这等事做得这么辛苦,倒不如找个隐秘的地方随便说去。神色鄙视间,忍不住竖了个中指,便吹着口哨往外走去。
“看他心情似乎好了很多。”龙啸云笑着道,虽然他清楚何羽衣不喜欢听这话,但还是说了出来。
“他真的那么重要?”何羽衣快速问了一句,但转眼便聚拢心神。
“在事情清楚之前。”
小博走出一段路,才突然想起自己要前去孙府,心情极佳地遥遥喊了一声:“去孙府不要紧吧,帮主别派人来捉我就是。”
什么?孙府……龙啸云受此话刺激,内息一乱,浑浊的真气刹那全数传输过去。何羽衣料想不到这等事故,体内潜藏的真气马上生出反应,混沌相冲间竟能逼回一部分,保住大命不死。龙啸云也不好受,两道真气沿手掌倒回,直撞心脉,幸好自身内功深厚,真气回流途中已被消磨不少,心脉才不至于受损。
“天有此安排,你也救不了的。”纵使气血虚弱得很,何羽衣还是禁不住仰天大笑。
“如果我听从安排就活不到今天了。”龙啸云欲要挣扎起来,无奈身体实在麻痹到不受控制,喘息两下便卧倒在地。
已然走远的小博哪里知道棚内转瞬便发生如此大事,只管抄着近路走往城南。此时,天光大亮,黄尘漂浮,散射出多道逐渐变淡的金光,刹地好看。街上虽然寂静,但已有不少的贩主拉着一辆小车满怀希望地忙起一天的生计。
小博看着这些脸带笑容的世间过客,心里不由感慨:即便是过客,也只求活得开心便足,如何像我这般狼狈潦倒。
虽然这样唏嘘多情,但当他再次见到雕梁画栋、檐牙高啄、金碧生辉的孙府时,仍忍不住呆立张嘴,不能言语。此时日光金黄,纯洁无暇的亮光直射在碧檐和金瓦后再从中反射出来,使人如临佛光圣境,只敢观仰不可亵玩。
孙府门前亦如平常大户人家摆放两座石狮子,以作镇宅之用。其实,孙文升本想摆放两条石龙来显出自己在广州城的超然地位和满足炫耀心,但花高价请来的风水术士却道这宅府阳气极重,不可再摆设地龙此等身具浓厚刚阳气息之物,否则会招致居家不宁,重则面临血光之灾。果不其然,后来在庆祝孙文升半百大寿之时,有一波斯商人不明就里送上一只玉龙,孙府家仆也糊里糊涂没有拆礼就收了下来,摆放在客厅中。时至半夜,全府上下皆可清晰听到一声龙吟,还把年纪尚小的孙芷蕙吓出了一身病。孙文升大怒,马上把那只玉龙扔了出去,还把事涉其中的家仆驱赶离开。
小博继续向前走,见得还关闭着的高红大门两侧写着一副油滑潇洒的对联——不望仙境内荣华富贵,但求俗世中洒脱逍遥。俗!小博对这自以为是的自述就是嗤之以鼻。难求的俗世洒脱逍遥给这孙子求到了,难望的仙境荣华富贵也给这孙子望到了,还真他妈不公平。可恨的就是那圆滑的笔法,物似主人形,不刚不直,老奸巨滑。
怎么进去呢?小博围着占地阔大的孙府走了一刻钟,也找不到半个裂缝,不由得搔头烦恼,对着高墙破口大骂:“好你个龟孙子,大爷走了那么久才走了一半不到,你人都快死了,建那么大的宅陪葬啊。”
谁不知隔墙正有个管家在院里散步,突然听到此等阴损俗话,气得七窍生烟,怪里怪气地尖声反驳:“那个不知好歹的混蛋在辱骂本家老爷,是不要命了吧。”
还真有人……小博心知自己惹不起此等高门大户,只得伸伸舌头,但还是狠狠地留下一句:“没奶奶的,吵你奶奶啊。”
此话正说中管家的心坎事,他还真是在意自己打小被人骂为野种这个难堪的事实,忍不住眉须怒竖,叫道:“小子,你有种别走。”
小博正想撒腿就走,冷不防身后有人一拉,就把自己扯到不远的墙角处,只听得对方轻声道:“别与这管家逞口舌,他可是以手段毒辣而出名的,是个笑里藏刀的人物。”
小博才没把这些话放在心上,慌忙转过头看清对方模样。对方不过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相貌普通,身材中等,皮肤黝黑,肌肉结实,一看就知道是个忠厚老实人。只见他晃头晃脑地瞟了四周两眼,忧心问道:“你来这里干嘛?也是来应征的吗?”
我来这里关你屁事。小博在心里鄙视了一番,但颇为在意后半截话语,反问道:“应征?应征什么?”
那小伙子“嗖”地从身后抽出一张折得工整的白纸,边展开边道:“孙府今天招收新丁,机会很难得的,你也想参与竞选吗?”
不是吧。小博上下打量着对方,实在难以想到这世上还有此等老实人——既然机会难得还告诉别人……
小伙子被那双惊疑的眼睛扫得鸡皮疙瘩尽起,吞吞吐吐起来:“要参与竞选就要有这张竞选贴,你有吗?”
……竞选贴……小博彻底无语,觉得对方看自己的眼神也似乎充满讥讽,兀自问道:“竞选贴在哪里取?”
“前几天就发完了,这种事你不知道?”小伙子有点惊讶,认为像自身这种衣着普通,身份低等的人一定会视此等机遇如宝。虽然孙府是严格了一点,但薪水高待遇高,还有告老休养金,比种一辈子田还要爽。
“我为什么一定要知道?”小博极为不屑,即使是皇帝老子驾崩也与自己无关,转头又问,“你知道如何才能见得孙芷蕙吗?”
小伙子瞪大双目,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普通人,战战兢兢问道:“你要……见孙家大小姐?”
“没错。”
“说,你要对大小姐做什么?”小伙子一把揪起小博的衣领,紧张地大声道,“孙大小姐在我们心目中高尚如仙女,圣洁如菩萨,别欺负了她。”说这话时,他眼睛并没有注视着小博,反而一骨碌地往前瞥视。
“干什么啊?”小博料不到对方如此大动静,也被抓得浑身不舒服,摆动手脚欲挣扎开来,无奈那混蛋使的是吃奶的力,手臂青筋暴涨,任他如何弄摆也只是纹丝不动。
“配合一下,很快的。”小伙子突然和颜悦色地低声道,但这表情一闪而过,不是细心观察绝对看不出来。
突然,一穿着黄色套服的中年男子走过来,看了看小伙子,又用手拍了拍他肩膀,赞赏道:“小子,你是来应征孙府家丁的吗?”
“是!”小伙子突然恭敬地站直身子,双目泛光地响亮回答,仿佛站于他眼前的不是普通人,而是金光大闪的如来佛祖。
“好,说得好。”那黄衫家丁点点头,颇为满意地打量良久才从衣袖中抽出一个木牌,道:“你应征的时候拿这牌子出来,就会有人带你到最后一场比赛的了,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叫宋忠。”
“好名字,够忠心,好好加油。”
送终?好名字?小博不想发表任何意见。
宋忠严肃地躬身捧过木牌,目送那家丁离开后,接着便痴迷地凝视手中的圣物,激动的心情久久不能平伏。
还真搞崇拜主义……小博对这种出格的拍马屁现象严重冷视,想不到此人外表老实,骨子里却狡猾精怪,这人心还真是摸不清。
宋忠极不舍得地把木牌收入袖里,才记得小博站在旁边,连忙低头道歉并耸着肩道:“对不起,这事……我也不想的,我叫宋忠,五代农耕,还没有妻子,你呢?”
“小博。”小博作了史上最简短的自我介绍,他觉得一方面自己确实没有什么好说,另一方面不想与这内外不一的变色龙多打交道。
“小博,姓小的?”
“我没有姓,一直都这样。”小博淡淡地说完这句,便要转身离开,他实在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消磨,早一日见到孙芷蕙就可早一日知道楚江流的踪迹。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