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庆甚至觉得重庆的打黑风暴是不是有点过了。因为,把这件事弄得惊天动地,怕是不好收场。第一,重庆是这样,有这么多的黑社会和保护伞,那全国的其他地方呢?有没有类似文强这些人,如果有,怎么弄?中央怎样来定性。第二,如果说文强是黑社会的最大保护伞,那谁又是文强的保护伞呢?要不要继续挖,挖到什么程度?5第三,一个地方的政策应当是有连续性的,这么一直打黑下去,那重庆市原来的领导贺国强、汪洋等人会怎么看?
薄熙来作为重庆的新一任领导,他这样打黑除恶,老百姓是肯定欢迎的,但现在已经变成了一种运动,王国庆就觉得有点声势过大了。
王国庆翻阅了一下《中国青年报》,对文强的案子又做了进一点的了解。
2009年8月7日凌晨1时,文强在北京被抓获。凌晨2时,专案组10多名民警到达文强位于重庆市南岸区海棠晓月小区的家门口,这是重庆市的一个知名高档小区。
参与这次行动的重庆市万州区公安局民警熊峰,在第一次踏上“局长家的台阶”之前,从未见过文强本人,只在电视讲话上看到过这位重庆市公安局原副局长。
他说:“当时文强妻子周晓亚和儿子在家。”
民警们一打开门,迎面而来的就是玄关处两米高的象牙屏风。
“想过会很豪华,没想过会这么豪华。”熊峰摇着头说。
文强住宅总面积是301平方米。“因为是晚上去的,我们把室内所有灯都打开了,那一看,就像宫殿一样!”客厅的水晶灯最终被证实价值10余万元。
文强家到底有多豪华?民警从凌晨2时多开始搜查,到下午2时多,一直没有吃饭,查获的高档奢侈消费品,整整装满一辆大货车。
“这只是初步搜查的名贵礼品、高档烟酒等,每两名民警由一名物业人员陪同拍照、封存、固定证据。我们专案组前后共去了4次,才固定完证据。文强家楼上楼下有两个大书房,打开书桌抽屉、保险柜,都放着名表,一看都是劳力士什么的,我们也约摸知道这有多贵。”
那个令全国震惊的大足石刻失窃佛头,国家二级文物,正面对着文强的大桌,靠墙放在茶几上,用玻璃罩罩着。
文强书桌旁的陶瓷大缸里,插着许多书画卷轴,但熊峰看到,有一个卷轴是单独放的,由“很整洁的绸布或者纸包着,高高地放在书柜最上面一层”。搜查人员将它封存起来,它就是后来被网上哄传的“张大千青绿山水画”。据悉,经专家认定,此画为真迹,但因有后来的画家对该画进行“修复添笔”,如何认定其价格,目前仍未能最后确认。
巧合的是,熊峰和文强是泸州警校毕业的校友。而两人的第一次会面,却是在文强的押解车上。
“我当时坐在文强的正对面,旁边有武警和特警,我一直盯着他,他一直低着头不和我对视。当时他整个人的状态……很难形容”,熊峰皱起眉头回忆,“他被押上车后,两腿比较放松分开。我说:‘你坐好!’一句话,他就坐好了。”
“当你亲眼看到曾经的领导家生活这么糜烂,气愤是油然而生的,就不会再对他有敬重。”熊峰说。
“单刀会文强”的人。
“091专案组”是因为“2009年打黑的第一号重要案件”命名的,由192人组成。重庆市公安局副局长高晓东任组长,正是他到北京,抓捕了正在参加会议的文强。
中国青年报记者问:“你去的时候做了多少准备?带了多少人?”
高晓东副局长回答说:“就我与一位重庆市纪委的同志,还有3名武警。”
“带枪了吗?”
“没有。”
“当时有没有考虑遇到抵抗的危险性?”
“实际抓捕过程没有抵抗。”高晓东副局长回忆说,“我们是深夜到文强住的宾馆房间,把他叫醒了,坐到沙发上说了抓捕理由,就没有给他什么抵抗机会。”
高晓东复述了当时他对文强说的话:“你也是公安局干过的,你也执行过这些,这个时候任何多余的行为和想法,都会对你带来不方便,也会让我采取一些行动,给你带来不方便。请你,配合。”
文强坐在沙发上只问了一句话:“是不是异地?”
“他问的这是行规,指的是异地关押。我说:‘不是,回重庆。’他就不再说话了。当时他对我们到北京来抓捕,是没有料到的。”高晓东说。
此后收走了文强身上所有可能用来自我伤害的尖锐物品,“除了把眼镜还给了他”。“没有惊动住在旁边的任何人”,坐当天早上第一班飞机回到了重庆。
高副局长介绍,文强涉黑的问题是王天伦、谢才萍等涉黑团伙的嫌疑人在讯问时逐渐交代出来的,到文强被抓捕,有两个月的跨度。
“这两个月是极其漫长的。”高晓东副局长说,“期间文强开过好几次会,我还跟他见过好几次面。”
因为关系到能不能把文强平安带回重庆、文强会不会逃逸,事前他们对抓捕一事进行了严格保密。在“文强涉黑”还只是一个传言的时期,重庆坊间就流传出“文强说在重庆没人能动他”的话。
“等到真正动了他的时候,没人再说那话了。”高晓东副局长平静地说。
事后,官方评价此次抓捕行动是:“静若泰山,动如猛虎。”
曾经的“文老大”是如何招供的。
专案组一共讯问了文强8天,就取得了他包庇纵容6个黑社会性质犯罪团伙和*罪行的口供,这个速度令专案组民警自己也十分惊讶。
讯问文强等人的重庆市公安局禁毒总队队长王智说:“一开始,我们准备了很多套预案,也演练了很多次对策。因为知道他原来是分管刑侦的公安局副局长,我们认为他抗审讯能力应当很强,但实际并非如此。”
讯问过程中,文强对专案组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们查着了,我就认。”
“他也在试探我们知道多少他的老底。我们的方针就是‘重证据,轻口供’,前期取得了大量的人证物证,甚至做好了零口供的准备。”专案组成员、忠县公安局法制室副主任雷明文说。
“我们这次打黑,不是一个官员牵扯出涉案20万元,就只查实这一个案件中的20万元,判决了结,而是深挖官员。我们都知道,黑社会如果没有官员保护撑腰,它发展不了这么大,所以我们就要打它们背后的保护伞,打得彻底。其实,一开始关于文强只有三五条线索,最后审出来这么多团伙都牵扯到他,就是因为我们抓住有问题的官员深挖。”王智说。
专案组调查发现,有民警送了10万元,只求和文强一起吃饭、攀上关系,但钱送完后,到现在也没和他吃上饭。
王智介绍说,“文老大”几乎是“公开的秘密”,“告他的信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很多老百姓都知道”。
“我们还走访过一个民警,他曾向文强汇报工作,从头到尾,文强的二郎腿都没拿下桌子。这样的领导能让别人从心里尊重和信服吗?”专案组成员雷明文说。
2005年,有色情服务的白宫夜总会遭到查缉,其负责人岳宁将此事告知了文强。文强立即通过市局指挥中心,要求治安总队副总队长陈涛马上赶到夜总会向岳宁敬酒,并称“这是我的朋友”。
2006年春节,文强到“大世界”夜总会唱歌,当即打电话给辖区派出所所长,要求其10分钟内赶到。当他赶到后,文强竟然要求该所长向在场的包房小姐挨个敬酒。“七尺男儿”的所长,委屈落泪。
重庆市公安局原公交总队副总队长赵利明向专案组供述,有一次去喝酒,文强专门把他和重庆市公安局刑警总队原副总队长黄代强留下,很凶地问他:“你看是站着说,还是跪着说?!”赵利明吓得马上单膝下跪,文强骂了他半个小时。
王智队长并不懂重庆话,同事曾建议不要由他来审文强。“因为他们记得,以前公安部领导来重庆时,时任公安局副局长的文强全程都说重庆话,说话的态度也非常霸道,目空一切,领导一句没听懂。因此,大伙儿都认为文强不会说普通话,但是我审讯他时,发现他竟然能说普通话,而且对答如流!”
“一个人在任时和落马后,态度就能反差这么大!”王智感叹了一声。
文强的受贿观:收钱是享受权力。
“受贿对于文强来说,已经多到记不清,他自己也只能记住个大概。”王智说。
文强案一审的检察院起诉书中写到文强在2005年和2007年,先后两次将黄代强、袁元叫到办公室内,将装有现金人民币41万元的纸袋和270万元的旅行袋交给其保管。
“实际上那都是文强在当年春节里收的钱。”王智说,“他给我们交代说他在办公室里接待送钱的人,送一捆他就往抽屉里丢,送一捆丢一捆,根本不细看。等放在旅行袋里拿回家和妻子周晓亚数钱时,才发现其中有一捆1万美元的,已经记不得是谁送的了。”
根据自己的“经验”,文强还告诉专案组的民警说:“给领导送钱送1000元就行,送多了也没用,领导根本记不住是谁送的。”
文强收受贿赂、奢侈品名录曝光后,社会舆论大为震动,一位网友留言说:“不懂一个干部怎么能聚敛成这样?!他一个局长要这么多名表又戴不了,到底图什么?”
专案组的民警们谈到了他们眼中的文强心理。
“其实文强对金钱的概念很奇特,他并不真在乎收了多少钱,他是在收钱过程中享受到了权力带来的愉快。他记不得多少人给了他钱,但谁没给他钱,他一定记得住!”王智说。
在讯问时,文强的弟媳谢才萍向专案组说过,文强、周晓亚“虽然是亲哥亲嫂,求他们办事也得给钱”,有时候她两三个月没送钱去,周晓亚的脸色就不好看。
文强妻子周晓亚在此案的侦破过程中提供了很多证言,文强藏在蓄水池的600万元就是依靠她的证言挖出来的。讯问过她的民警认为:“其实她心里是很恨文强的。”
王智回忆,周晓亚在被讯问时说,经常在家接到其他女人的电话,说文强现在又在哪里,和哪个女人在一起,一开始她心里很难受,后来都麻木了。“她说在家里感情最深的,第一是儿子,第二是家里那条狗,第三才是文强。”
据专案组介绍,周晓亚曾回忆,2009年1月到8月,文强一共回家住了不超过7次,每次都是喝的酩酊大醉。其他的时候,都是在宾馆开房。
2008年4月,重庆市委曾经通知文强去开会。据周晓亚向专案组供述,当时文强以为要查他了,就告诉她:“如果我3天没回来,就是出事了,去桥上把钱都扔到长江里。”只有那一周,文强被吓得天天回家,后来就“又猖狂了,在外面过夜不回来”。
2000年中国“头号悍匪”张君被重庆警方擒获,当时文强曾因“张君案”而声名远扬。
专案组民警对此谈到了两个细节:“在张君被抓获时,文强在离几百公里远的地方接到消息,就驱车急忙赶来,把脚踩在张君头上拍了照。当张君被审讯完时,文强进来了喊等等,然后就坐下,装模作样猛一拍桌子喊:‘张君!你叫什么名字?’”
在重庆坊间,一直有文强嗜赌的传闻,专案组民警在接受中国青年报记者专访时,对此予以证实。
专案组民警介绍,文强经常同有求于他的商人、下属聚众打牌赌博,敛财400余万元。他的“亲信”黄代强说,文强打牌赢多输少,“实际上赌博就是变相给他送钱”。
关于社会舆论关注的“文强有没有玩女明星”问题,专案组成员回答说:“文强交代时说到了他和某女明星晚上出来开过房,但由于不是*,不涉及主要犯罪事实,我们就没再追究。”
许多人认为文强不可思议:“有腐败官员嫖娼、包二奶,为什么文强还要去*女大学生?”
“我们分析他的心理,后期的文强就没有规则意识,政法对他也没有约束力,老百姓对他失望。他认为收钱这些‘都不算个事’,包括对女大学生的*。他走的时候扔了几千元在宾馆房间的电视机前,他认为这就是‘达成买卖’了!尽管对方从来没有表示任何‘买卖’的意愿。”
2005年,时任重庆市渝中区公安分局局长的王廷彦曾抓过开设赌场的谢才萍两次,文强因此传出话来说:“甭管黑道白道,我都不会放过他!”
高晓东副局长说:“文强在工作上第一是排斥异己,第二是狂妄自负。”
高晓东说,今后的庭审,可能主要就文强收受他人的字画真伪作出一个认定。比如,该字画是否为张大千真迹,将影响文强受贿金额大小,从而影响量刑结果。
王国庆放下报纸,弹了弹桌子说,文强啊,你也太狂了。你也没想想,你只不过是一个公安局的副局长,组织上能把你抬上去,也能把你拉下来。你怎么能目空一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