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里的官员们聚会在会议室里,老百姓们则常在这树下消磨时日。有洗衣的姑娘,有淘菜的婆姨,有下棋的老者,有打闹的玩童。但坚持得最好的有两个人,几乎整天都能看见。一个是摆着剃头挑子的麻子爷,一个是在树下成天睡不醒的老狼猪。老狼猪其实不是猪,而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光棍汉,因他从事的是公猪配种的营生,人们都叫他老狼猪。
此时,老狼猪被人用草根捅进了鼻孔里,连打了几个喷嚏,艰难地睁开了眼。“是哪个王八蛋?”
众人哄堂大笑,老狼猪用手搓着胸前的灰卷子,坐了起来。他正要接着破口大骂,眼睛却有些直了。
“太白”酒楼的老板娘白姑正坐在河边的石头上择菜,脚旁码放着黄瓜、茄子、西红柿和空心菜。随着手上的动作,白姑胸前的两个大*上下还有左右不停地晃动着,直晃得老狼猪头晕。他趔趔趄趄地走到白姑身旁,顺手拿了一根黄瓜啃了起来,眼光又趁势顺着白姑的脖子钻进了她那件花格子衬衫的深处。
白姑拎起一条猪腿打在了老狼猪的裆下,骂道:“就你那×嘴馋!”
“往哪打哩?都看看是谁馋了?我就知道我们尊敬的徐老板喂不饱你,放心,吃你一根小黄瓜,晚上送你一根大号黄瓜。”
“叫你姐你妹子吃吧,吃不完,还有你妈哩。”白姑扔起一个草箩头,差点儿扣在老狼猪的头上。
老狼猪一边跑,一边又抓起了两个大蕃茄扣在胸前:“叫你小气,哈哈,再吃你两个大馒头。”
白姑高一脚低一脚地追打过去:“不要脸的老狼猪,断子绝孙的老狼猪。”
老孙头吹吹嘴上的肥皂沫子,问:“他麻子爷,前天我看见王家老八了,怪正常,不像个疯子哩。”
麻子爷将剃头刀在铛刀布上来回刮了几下,迷着眼说:“听说是得了癔症,脑子没有全坏,说是早年的事记里清,眼下的事忘里净,不算疯子。”
“他在外边干的多大事儿?”
“这老八可不是凡人,小时候我给他剃头就看出来了。他头上有两个半旋子,不简单哪。这不,他果真就干到了道台。要是他有三个旋子,就更好了。就是那半个旋子坏了事,他没有干到头啊。亏了,唉,亏了。”
“亏个啥?我的儿要是能干上镇长,我就天天唱大戏。”老狼猪满不在乎地搭上腔。
“别老想你那镇长儿子了,还是先找头老母猪吧。”
“还别不服气,我老狼猪啥都缺,还真不缺女人,女人算个鸟。”
“你妈是个啥鸟啊?老狼猪!”白姑远远地问道。
“就你能,就你浪。”
“王家老八干了道台,可把他一家害苦了。”老孙头摇了摇头。
“可不是,他把地气都拔走了。”麻子爷细声细气地说,“他五岁上就妨死了亲爹,十三岁上又妨死了亲娘。除了有一个弟弟现在是工商局长还差不多以外,那个弟弟,却是个傻子。”
白姑一边刮着猪腿,一边说道:“要说他干了那么大的官,可也没见给家里办过啥事。你看那傻子过的啥光景。”
“干大事的人都是这样。像包拯,铁面无私,六亲不认哩。”有人应道。
“听说他这个官也不咋样,和老婆离了婚,40多岁上又娶了一个黄花闺女。”
“那叫小蜜。”
“这不是小蜜,正儿巴经地办过手续的。小蜜是混的野女人。”
“报应啊,听说他得了怪病,官也干不成了。有个女儿却跟了前妻,小老婆也卷上钱跑到了美国。”
“可怜,50多岁的人倒成了孤家寡人。”
其实,这些都是乡亲们的俣传,李大海虽说是私生活并不检点,但根本就没有离婚。方大姐还是在家里红旗不倒啊。
“吁,他来了。”老狼猪正躲在树下洒尿,远远地瞧见老首长正向桥边走来,忙提醒大家。众人一时都噤了口。老狼猪一边抖了几抖将手中的家伙塞入短裤,一边大声喊道:“首长好!”
老狼猪虽藏在树后,白姑却瞧得见他。心中暗骂:“真是个活鬼孙。”
老首长正在欣赏着小镇的风光,听到叫声,忙朝众人挥手:“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
老狼猪将胸脯尽量往前挺起,声音更大了:“为人民服务!”
众人强忍住笑,皆起身招呼。只有瘫子王老五在地上欠欠身,算是致意。
老首长掏出香烟,给众人一一散上。老狼猪拿起烟在鼻子上闻闻,并不急于点上,而是小心夹在了耳后。“乖乖,是大中华呀!”他又赶紧拍起了巴掌,“请老首长给我们讲话,大家欢迎!”
老首长摆了摆手:“都是乡里乡亲,讲什么话。”
“讲几句嘛。讲几句!”
“本来不想讲,但乡亲们这么热情,好,那我就说几句?”
“说几句,说几句!”
老首长将胸前的红领带理了理,清了清嗓子。老狼猪也赶忙朝胸前摸去,抓到的是一溜黑黑的胸毛。
“首先,在这阳光明媚、硕果飘香的美好时节,我要代表,代表,代表我个人,向这么多年来一直关心支持我成长的父老乡亲,向一直一来照顾我二弟一家的兄弟姐妹,向在场的各位同仁,表示衷心的感谢和诚挚的慰问!”老首长站在树下的一块巨石上向众人浅浅的鞠了一躬,恰到好处的一躬。
“借这个机会,我谈三点意见。”老首长环视一周,接着讲道:“其一,回首昨天,岁月峥嵘,我们无怨无悔。我们付出的艰辛,决不能忘记。在场的麻子爷、王五叔都记得,我们是如何治山整地,如何铺路架桥,如何植树造林。如何改革开放,如何加快发展,如何建设新农村。忘记了昨天就意味着背叛。其二,今天的幸福生活令人羡慕,我们要倍加珍惜。那位妹子,一个普通农民,洗了那么多的菜,还有几样肉食,一叶知秋啊同志们,可见我们农村的物质文明已经是多么丰富。还有这边的几位老同志,在下象棋嘛,象棋是我们的国粹。麻子爷多大岁数了,还奋战在工作的第一线,这是境界呀同志们。老有所养,老有所乐,老有所为嘛,可见我们凤凰山农民的精神文明建设成果也是有目共睹的嘛。两手抓两手都要硬。既要务实,也要务虚,一样也不能少。这样富裕、悠闲的生活,真是世外桃源哪。神仙也羡慕嘛。我们要珍惜呀同志们。这要感谢我们的党,我们的政府,还有我们勤劳勇敢的亿万凤凰山人。其三,展望未来,我们信心百倍。我相信,只要我们解放思想,精诚团结,开拓创新,真抓实干,我们凤凰山的明天会更加美好!同志们有没有信心?”
“太有了,首长。我做梦都想过上好日子。”老狼猪大声应道。
“那就好,我知道我们凤凰山的人民是有志气的。我的话讲完了,谢谢大家!”
老狼猪带头鼓起了掌。老首长向大家挥挥手:“我到前面的希望小学去看看,大家忙吧。”走了几步,老首长又特意回首问道:“这位同志劲头很足,叫啥名字?”
“老首长也看出来了,他叫老狼猪,劲儿大着哩,整天急得乱哼哼,就是没处使。”众人哈哈大笑。
“农民兄弟很幽默嘛!”
白姑站起身,捶着后腰说道:“娘啊,大官就是不一样,讲起话来一套一套的。”
“也不用秘书写稿子,天生就是当官的料。”有人不无感慨地附合道。
“听起来,和咱们镇里的书记、镇长讲话是一道腔。”
“那叫官腔。”
老吴头的脑袋已被刮成圆圆光光的葫芦瓢,他用手摩挲着,若有所思:“这王家老八,要么疯了,要么压根就没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