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干脆关了手机,把身子陷入真皮沙发中,点上一根烟,静静地回想这些年来他所走过的道路。一个农家的孩子,从乡镇党委秘书起步,一步一步走到省委副书记这个位置,很多人都极为羡慕,并把他的经历当做个人奋斗的传奇故事四处传扬。其实,自己的事只有自己最清楚。可以说,这条路虽然有鲜花,但更多的是荆棘。虽然有喜悦,但更多的是压力。虽然有成功的光环,但也有失败的伤痛。
吴天然在官场的真正起步,还要追溯到1995年。那一年,弟弟吴天彪出了一场变故。正是这一场意外的变故,改写了吴天然的命运。
1995年,地处中原的山阳市提前迎来了冬天。凤凰山上的红叶已变得枯黄,一些山头也已从先前的绿树丛中探出了光秃秃的脑袋。白龙江临近河岸的地方已结上了浅浅的薄冰,江中间虽然仍能听到大河奔流的声音,但总是升腾着一派水雾,让人看不分明。大街两旁高大的法国梧桐在寒风的洗礼下,树叶翻卷着飘洒了一地。就连最爱美的姑娘也无奈地脱下了裙子,让富有弹性的身材裹进厚厚的羽绒服中。
这是一个周末,市委书记王国庆给司机吴天彪放了假。这也基本成了惯例,这个时候一般都是王书记单独活动的时间。吴天彪心情很好,他那1米5的身材走在大街上,回头率还是很高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在这一点上大概是不分男女的吧。
他住的地方距市委机关不太远,那是一个同在南海舰队服役的战友的房子,一楼,100平米,两室一厅。战友利用在广州的关系,去年到南方折腾去了,这房子便成了天彪的战利品。战友也是光棍一条,屋里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家俱。倒是天彪搬来后,弄来了一套健身器材,显得颇为醒目。他专门用一间房子安放这些器材,那间屋子的墙壁上张贴着施瓦辛格和史泰龙的照片,两个肌肉男是天彪锻炼健身的目标和动力。
照片旁边是他用手绘制的图表,上面写着施瓦辛格在鼎盛时期身体各个主要部位的尺寸,如脖围、胸围、腰围、大臂围、小臂围、大腿围、小腿围等。旁边还有天彪自己目前的数据,以加以醒目的对比,从而激发他的锻炼斗志。对面墙上还挂着一块巨大的镜子,那是他欣赏自己身材用的。他回到家中,先后用杠铃和哑铃做了卧推、硬拉、飞鸟、划船、深蹲等几个动作,每个动作次,共做3组。3组下来,需要1个小时,他总是练得大汗淋漓。今天也一样,虽说外面已是寒风刺骨。
晚饭虽然简单,但蛋白质和热量却是很高的。计有个鸡蛋、半斤羊肉、一杯牛奶,还有一小盆红萝卜、一杯蛋白粉。他在家中吃的东西是严格按照专业健美运动员的食谱安排的。在外面吃饭,那就不好说了。
晚上睡前他一般都要翻阅一下床头的几本书,像《美国特种兵训练教程》、《犯罪心理学》等等。在他的内心深处,他是希望自己日后成为一名健美大师或公安神探的。当一名小车司机能有什么出息,哪怕你是给市委书记开车。
午夜时分,吴天彪正在酣睡。突然,电话铃声刺耳地响起。他睁开惺忪的睡眼,正要骂娘。一听是市委书记王国庆打来的,他马上就清醒了:“王书记……”
“你现在就到滨江路的醉八仙来,我等你。”听王书记说话的口气,虽然仍是平日里的毋庸置疑,但却有些焦急。
吴天彪三下五去二就穿好了衣服,这是他在海军陆战队3年养成的好习惯。到楼下跨上他的“铃木王”,在月光和马路灯光的引领下,一路轰鸣着朝“醉八仙”酒楼驰去。
在“醉八仙”旁边的一个阴暗处,停住那辆吴天彪再熟悉不过的车——牌号是00001的奥迪车,车旁站着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人——在山阳市君临天下、说一不二的王国庆。
吴天彪放慢车速,停到奥迪的前面。还没等二人说话,他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酒气和一团淡淡的血腥气。在法国梧桐浓浓的阴影下,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怖。
“王书记……”
“小吴啊,遇到大麻烦了。”
“怎么了?王书记!”
“唉,长话短说吧。今天真是活见鬼,几个老朋友晚上聚了聚,因为是周末,我就没叫你,自己开了车。结束了,多宽的路啊,一个骑摩托的女人硬是撞上了咱们的车。我下车一看,就这一下,人死了。”
“出事地点在哪里?我一会儿过去看看。”
“新山阳大桥。”
“好!”
“小吴啊……”王国庆欲言又止。
“王书记,我明白,我会处理好的。”
“那太谢谢你了,我没有看错,你的素质就是让组织上放心啊!”王国庆有些哽咽了。
“王书记,全市人民都需要你,你不能出事。我还没有成家,也没啥牵挂。我也不过是一个司机,没啥可惜的。”吴天彪竟有些慷慨陈词了。他接着又说道:“王书记,出事前后,有没有人看到?”
“时间很晚,应该没有人看到。”
“那个地方有没有监控探头?”
“这我不清楚。”
“好吧,现在咱不能用奥迪车了,我先用摩托送你回去。这件事我会全部顶下来,你就放一百个心,回去好好休息吧。”
送王国庆回去后,吴天彪将摩托车骑回了自己的家。他坐在家中想了一会儿,就喝了半瓶白酒,接着又往身上洒了一些。这才出门步行来到了“醉八仙”酒楼下面。他将奥迪车开到了出事地点,用手电筒照了照,发现那场面真的是惨不忍睹。
一个女人,半个头颅已经破碎,左手手臂明显骨折,肠子也从肚子里流了出来,地上是一大摊脑浆和血污。而她并没有违章,明显还处在右行的位置上。而从汽车的刹车痕迹来看,当时的车速不会低于140迈。吴天彪又仔细看了看,汽车分明是在快速行驶中撞上了骑摩托的女人,而女人当时可能并没有死,汽车是在前行一阵后又专门倒车将她彻底碾死的。
吴天彪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我靠!这能是人干的事?不过,据他的了解,王国庆绝对能干出这样的事,因为他是市委书记。
吴天彪伸开双臂扩了扩胸,又做了几次深呼吸,这才稍稍平静了一些。
他来到附近的公用电话亭给市交警支队的马奔驰队长拨通了电话。马队长是他的铁哥们儿,也是利用了他这层关系,在王书记的过问下,才在4名副队长中脱颖而出,成为山阳市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支队长。
当时,马奔驰就觉得,这一次事能弄成,多亏了天彪的帮忙。因为他总共才花了2万块钱,2万,这算是钱吗?更重要的是他还拉上了和王书记的关系,他对自己的仕途充满了信心。当然,他这一辈子是不会忘记吴天彪的。
马队长一听是天彪,就开玩笑地说道:“是吴司令啊,这后半夜了,是不是有拿不下的小姐,要我老马亲自出马了?”因为是司机,朋友们习惯称吴天彪为吴司令。
“说正事,我碰住人了。”
“真的假的?”
“这能是开玩笑的事?”
“你现在在哪?”
“在滨江路新山阳大桥,也就是出事地点。”
“你等着,我马上过去。”
不大一会儿,一辆警车就悄无声息地停到了吴天彪跟前。
马队长看了看现场,拍了拍吴天彪的肩膀说:“兄弟,这回你麻烦惹大了。”
“我知道,酒驾、超速、逆行,致人死命。”
“得几年?”
“处理得好恐怕也要三到五年,弄不好,像你这情况,得十年八年吧。”
“我靠!”
“对了,你这里有没有摄像头?”
马队长抬头指了指:“你看,那不是?这是市委王书记的死命令,每个要害地点都要安装,市区不留死角。”
“我靠!问你一句话,能不能将这个摄像头里录的东西抹掉?”
“为兄弟两肋插刀!”
“够意思。”
“老弟,事已至此,既来之则安之。你就将这个死女人拉到医院去吧。到医院后,你再打110,要摆出主动的态度嘛。”
这时已经是清晨了,月光略显苍白,白龙江上水雾升腾,一片迷离。
吴天彪点上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扔到到女尸的旁边。他向马队长点了点头,就将身体早已僵硬的妇女抱上车,驾车离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