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以弱攻强的血腥战斗,从2月2日起,护国军不分白天黑夜地向敌发起进攻,却在吴佩孚的纵深设防、坚固要点的战术前难有寸进,逐渐显示出强弩之末的状态来。
绵密的枪炮声中,石铿所见皆是触目惊心!到处可见的伤员并无妥善的照顾,有的弟兄在草草包扎之后不得不夜宿街边,痛苦和绝望的眼神让人一见揪心;纳溪东门口,一排排阵亡者遗体只有一张草席和一幅白布为伴……唉!这一切都需要改变!仗,不能再这样打下去了!
“报告!”带着一丝伤感的颤音,石铿伫立在司令部作战室门口立正道:“第二梯团独立连连长石铿奉命来到!”
“石铿!?”一位身穿立领镶边中将制服的中年军人快步走到门口,好奇又热情的目光上上下下把石铿打量了好几遍,这才自顾自的点点头,问:“松坡所言道的石铿、石连长就是你?”
石铿昂首挺胸,双目平视对方,大声回答:“是!长官!”
“嗯!”一声轻哼中透露出几分赞赏,中将以手示意——跟我来,边走边说:“我是第一军总司令部高参蒋方震,总司令上棉花坡了,这里只有我和几个参谋留守。你的事情我听说了一些,老实说,我对你很好奇啊!坐,上尉,呵呵,石铿中校!”
如果说石铿可以在别人面前保持傲气的话,那是因为他在历史走向和军事学识方面有绝对的自信!只是,当他知道眼前这位儒雅到有些慈眉善目的中将乃是赫赫有名的蒋方震、蒋百里之后,心中或许存在的那一点点狂狷立马被抛到九霄云外。
民国军学第一人!《国防论》的著作者!未来那个国民政府在抗日战争中的战略主导人!著名科学家钱学森先生的岳父!他是敢以保定军校校长的身份开枪自杀以抗议政府对军校之轻视!以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第一名成绩毕业而力挫众多日本学员,获得日本天皇军刀的——蒋百里!
石铿突然觉出自己有了一种在小垭口都不曾有过的惊惶心态,屁股刚一下接触椅子就“自动”弹了起来,因为蒋百里突然站起来走到墙上的大幅地图前。
“石铿中校,你过来看看。马参谋,上茶!”
地图显示,护国第一军以何海清支队为主攻,朱德、王秉钧支队和大部炮兵为助攻,向北洋第六旅盘踞的石保沟发起连续进攻作战。可是,从地图上标注的日期和战线推进相比较,进攻作战的结果可谓一目了然——几乎毫无寸进!
以劣势之兵力、火器进攻敌军主力坚固设防阵地,这样的结果并不稀奇。可是,以蔡锷、蒋百里的军学素养,为何还要发起这次攻势呢?显然,他们的目的并不仅仅是要击退第六旅,夺取石保沟!而是要以进攻掌握战场的主动权!因为,以弱势之军力对抗强大的北洋军,绝对不能让北洋军在某点集中起绝对优势的兵力、火器发起进攻。如果让北洋军抓住主动发起进攻,护国军就不得不被动应付,原本就很单薄的战线将变得更加脆弱,一旦被敌突破一点,战局肯定会急转直下!
通过连续的进攻将敌军主力钉牢在现有阵地上,这就是蔡、蒋二位将军在当前的条件下唯一能采用的正确之举!不过,仗继续这样打下去的话,首先承受不了的也是护国军!原因无他,乃是八千攻三万的悬殊兵力使然!
耐心地等待石铿仔细察看过地图后,蒋百里捡起一根指挥棒交给石铿,微笑道:“中校有何见解尽可直言。”
石铿接过指挥棒,立正道:“职部以为,以当前之战局来看,于护国军的现状而言,作战目标不宜仅限于攻守要点,而应始终保持一个信念——相持就是胜利!”
“相持?!”蒋百里咀嚼过这个词的意味后,神情间颇有些惊喜,又道:“相持如何就能造就胜利呢?在目前看来,我军又如何与敌保持相持之态势呢?你继续说,蒋某愿洗耳恭听。”
“战争,首重政治,次在财力,军力只是末节。”石铿顿了顿,等那位马参谋上了茶水,却见他并未离开,而是在蒋百里的示意下留在地图前,心知此人肯定是蔡、蒋二位将军的亲信,乃继续道:“职部从末节说起,在整个护国战场上,敌我双方都以四川为重点,湘黔、黔桂为辅助,北洋军纠集重兵于叙州——泸州——重庆一线,总兵力达五万余人,其中三万多在泸州!而我军在泸州方向只有不足八千兵力,以1比4而以弱攻强,实属无奈之举。因此,军力对抗不应作为取胜之道放在首要之位置,而因考虑其他两个方面。”
“嗯!”蒋百里点头微笑道:“建蕃,石中校此议可谓别开生面,你注意听听。”
“袁世凯以举国之力对偏僻云南之穷困,财力的对比本无悬念,却因四川目前民军四起,北洋军集中兵力于战场,对地方实际上已经失去约束之力,就近征用四川财力、人力、物力困难重重。而我军则以护国之大义相号召,地方贤达、革命党人、团防武装响应者众,因此,可就地筹饷、募兵,也可号召各地武装接受总司令部的统一指挥,在敌军运输线上发起广泛的游击作战,破坏敌军从外省调集军队、粮饷、械弹补给战场的企图。如此,泸州之敌虽占据兵力上之绝对优势,只要相持日久,就必将陷入兵无粮草、枪炮无弹的局面之中,届时,我军一个反攻就可获得决定性胜利!”
“继续!继续说下去!”蒋百里端起桌上的搪瓷茶盅递给石铿。
石铿立正,接过茶盅却没有喝,朗声道:“谢谢将军!我以为,正面相持与敌后游击乃是奇正之道,缺一不可。但是,我军除此之外,还有赢得首要之政治战的必要和可能!袁世凯改元称帝,名为君主立宪,实则是违民国之初衷,为民国之叛逆,必然是大失人心!如今云贵两省独立,只需再有一、二省份宣布独立并组建护国军与北洋军对抗,国内政局必然发生根本性转折!如此,护国之战可以用政治解决的方式结束,中国人的血也可以少流一些在手足相残的内战中!”
说完,石铿又是一个立正。
“完了?”蒋百里似乎意犹未尽,想了想,又问:“石中校,大势正如你所说一般,我们可望在旬月内争取一、二省份之反正讨袁。不过,旬月之内,我军又如何保持相持之态势呢?如果旬月之内我军遭遇全线崩溃之败战,我想,那些原本有意反正的省份都会三思而行了。”
石铿微微一笑,举起指挥棒指点地图道:“蔡总司令和蒋将军其实早已胸有成竹,此次进攻乃是倾力一战,目的有二。一是如能突破石保沟一线,我军可进抵泸州城下,夺取泸州就有了可能,而泸州之得失也足以震动全局,导致政治风潮;其二,如不能达成突破,我军可悄然撤退,敌军慑于我军积极进攻之威力,必然不敢马上追击,我军可安然撤退到……到叙蓬溪、白节滩、大洲驿一线,甚至可以大踏步撤退到永宁以北构成防线,力争相持。”
“呵呵。”蒋百里风度儒雅的微笑道:“我听说你早有后撤一百里,组织运动战歼敌和游击战疲敌之说,看来也是洞察了整个战局之窍要吧?!”
石铿默默一笑算是谦逊地回答了问题。
蒋百里微微点头以示赞许,说:“累不累?有没有兴趣跟我上棉花坡看看?”
“职部还有一个建议。”
“请说!”蒋百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在“说”之前加了一个“请”字。在等级森严的军中,上级对下级只有命令,而绝不会说这么一个字的!更不用说是高高在上的陆军中将,前保定军校校长、袁世凯政府的首席军事顾问、今护国第一军特邀高级参议与尚未更换肩章的小小中校之间了!
石铿已然下定了决心,此时也毫不隐瞒地说道:“职部此次出击合江,意图是震慑重庆,策应护国黔军的作战行动。同时也以战斗显示护国军在合江、永川、江津一线的存在,增强各地民军的作战信心。却不料各地民军纷纷来投,目前,职部的独立连实际拥有兵员00余人,各式枪械1000多条。但是,独立连的战斗力却因民军的加入而急剧下降,需要一段整训时间。职部请求蔡总司令和蒋将军同意,让职部继续指挥这支部队,完成整训。”
蒋百里一脸讶异之色。在他看来,石铿所部在攻取合江县城之后必然招来北洋军的围攻,部队受损是必然而然的事情。却不料这家伙的部队不仅没有缩小,还大大的壮大了好几倍!这,不是奇迹是什么呢?嗯……这个石铿不就是善于创造奇迹的吗?
“我会向总司令建议将你部正式扩编为一个支队,鉴于部队需要立即整训,你就以司令部参谋兼支队长。嗯,建蕃,你是否有意去石支队长那里锤炼锤炼呢?”
一直肃立在旁的中尉参谋马建蕃脸色一喜,赶紧立正回答:“是!”
蒋百里手指马建蕃向石铿介绍道:“这是松坡在广西协办测绘学堂时的高足,马建蕃,字卫疆,是当今难得之军事测绘和炮兵图纸作业高手啊!你们熟悉一下,我去给松坡摇个电话。”
还没等石铿与马建蕃说话,蒋百里手拿电话听筒侧面问道:“石中校的表字是什么?”
表字?哦……既然活在这个时代,规矩还是要讲的!略一思索,石铿立正道:“职部表字铁戈。”
蒋百里微微一愣,心中暗道:铿锵乃金铁之声,长戈乃攻伐利器。铁戈,这个表字倒是与石铿之名、石铿之人甚为贴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