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森如邵北一样,同样挂着后勤军官的差事。每日都要统筹安排物资补给,清点库存,乃至协助邵北进行针对西班牙人的审讯工作。现代军队,打仗完全就靠后勤补给。相比于其他部门,后勤无疑是个苦差事。就是在这样的忙碌中,郑森还抽空在军营里乱转。
挂着上尉的军衔,时常拉着几个大兵嘘寒问暖一番,或者跟小伙子凌风、周飞火胡侃一番……郑森今年周岁刚刚二十,比凌风与周飞火还小上两岁,虽然有着三百七十年的代沟,但作为同龄人,那股朝气还是有的。谈谈感兴趣的话题,也能说到一起去。
不过郑森可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闲聊,他话里话外总会询问军队建设事宜。联合远征旅的强大战斗力,真是让郑森大开眼界!
话说当初他在中南的时候,不止一次地看过澳洲军进行演习。那时候他还好一通嘲讽,说澳洲人练出来的军队都是一群胆小鬼。郑家可是有私军的,大部分都装配着冷兵器,可也有一部分装配了火绳枪。虽然比不43的性能,可大致原理差不多吧?
按照他的理解,火枪兵嘛,就得排成阵型,前排开火后排装弹,射击起来源源不绝。如此一来,甭管对面是什么军队,都得在密集的火力之下崩溃。而后左右布置长矛兵与骑兵。打赢了就派骑兵追击,对方大军押上来就让长矛兵保护火枪兵。这套战法很有些欧洲痕迹,这跟郑森他爹早年当过荷兰翻译有关。
所以说,火枪兵就讲究个临危不惧。可澳洲人居然别出心裁地将大兵教成了胆小鬼!又是东躲西藏,又是到处找掩体,如此胆小鬼来日如何上得了战阵?
可实际情况让郑森大开眼界!联合远征旅这套战术体系,将43步枪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致。不排密集队形,是为了防止遭到敌方火炮以及密集火力的打击。各种战术,完全就是为了保存己方有生力量。刚开始郑森瞧着那密集的棱堡一阵眼晕,琢磨着别说两千多打四千了,就算同等兵力也逃不了好。可没想到,一场马尼拉攻城战打下来,联合远征旅上下仅仅阵亡了八十九人。
接近一比二的兵力对比,又是发起攻击的一方,联合远征旅从头到尾都占尽了优势,而且损伤极低!
到了这会儿,郑森总算理解了‘兵贵精不贵多’,也理解了什么叫‘保存自己是为了更好的杀伤敌军’。然后他心里头仅有的一点存疑,顿时烟消云散,转而全盘地接受了穿越众的战术思想。
每日里,只要一有空,他就会泡在军营里,或者观察大兵们的训练,或者与穿越众小伙子们探讨战术问题。有心向学,又摒弃了杂念,郑森这十来天囫囵吞枣地恶补着穿越众的军事常识,其接收的信息量不比待在中南一年多所接收的少多少!
当然,这也是凌风与周飞火等几个小伙子有心教授的结果。
关于这点,决策组早就有了定论。随便郑森怎么折腾,总之有问必答。不怕他学,就怕他不学。年轻的国姓爷真要是把全套的军事体系学去了,穿越众只会咧嘴大笑。这意味着抗清之路上多了一个强大的、亲澳的、有着现代军事思想的盟友。而且这位盟友还会给中南带来巨额的订单……何乐而不为?
当然,郑森并不是一个人整天往军营跑,他身边每次都跟着一位孙督师。孙老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消沉之后,重新迸发了对联合远征旅的热情——老头之所以消沉是因为邵北胡诌的报价让他感觉明军根本用不起这种武器装备,而之所以迸发热情,则是因为孙老想开了。全军列装澳洲人的武器自然是不可能,不过搞个千、八百人,当做全军精锐,完全有搞头!
上了战阵,普通士兵用来消耗,关键时刻精锐尽出,必将对方打得一溃千里。多买一些迫击炮,搞上几十门,就算是防骑兵也不无可能!漫天的炮弹砸下去,就算骑兵再不怕死,他胯下的战马也受不了啊。
如此一来,当真是无往不利啊!
孙传庭领兵十来年,熟读兵书战册,自然知道每一种新式武器的诞生都会伴随着新式的战法。所以他没有如郑森一般认为火枪兵该如何如何使用,而是见天泡在军营里,就盯着那些大兵怎么训练。老头想的很开,既然澳洲人都琢磨出完善的站头体系了,那自个何必浪费那个心神去重新琢磨一套?
孙传庭无事一身轻,按理来说时间比郑森充裕得多,自然可以整天泡在军营。揣摩询问澳洲军的军事体系。不过孙老好歹是大明朝的督师,又是进士出身,五十多岁的人了,颇有些放不下脸面去‘不耻下问’。于是便搭了个伴,跟着郑森一起。每次郑森询问点什么,他总会在一旁仔细聆听。偶尔还会插嘴问上几句。
有事儿弟子服其劳……好歹俩人都是读书人出身,排资论辈,自然是郑森充当马前卒。
至于剩下的时间,孙老安排的也很满。他每天总会准时出现菲律宾政协大会的会场,而后躲在会议室一个角落,看着菲律宾大人物们唇枪舌剑、挥舞拳头、乱飞鞋子,很是自得其乐。
老头对没有皇帝的政治体系很不感冒。按他的说法,蛇无头不行,无君无父,那国家的政令如何畅通?这些天他一直冷眼旁观,瞧着菲律宾临时政府缓慢地、无序而仓促地组建着。瞧了个大概之后,找到邵北问了一句:“你们澳洲当初是否也是如此?”
邵北想起当初船上那出活脱脱的台岛立法委,回答了一句:“差不多。”
老头长长地‘哦’了一声,转过头来很不以为然地对小字辈郑森说:“政令繁冗,多谋寡断,如此朝廷,必陷内耗之中。倘若有强敌在侧,焉能苟存?”
不过老头没想到,他面前的小字辈郑森对此提出了另一个说法:“政令繁冗,这是依法治国。凡事按照规矩来,哪怕是个白痴坐在大统领的位置,也不会出现暴君、昏君。要是真有这种迹象,那下头的委员自然可以将之弹劾下去;多谋寡断,这是大家一起商量着办的必然结果。这意味着选出的国策往往不是最好的,但肯定不是最糟的;至于内耗……便是我大明朝廷里也是内耗频频,那朝那代没有内耗?适当内耗,反倒可以促进国家稳定;若有强敌在侧,这就比得是双方综合实力了,差太多自不用提。若是相差不多,谁输谁赢还是两说。”
“恩?”孙传庭很诧异。郑森这小子怎么说话跟那帮澳洲人一个口吻了?
这也难怪,在中南的时候,郑森见天完善蹲在政法大学堂。耳濡目染之下,这一年多下来,脑子里自然多了一些现代思想。虽然受限于见识,郑森真正理解的不多。可现学现用,用来反驳孙传庭那是绰绰有余。
可能觉着自己的话缺乏对老前辈的尊重,郑森歉意笑笑,而后说:“孙督,那些澳洲人常常说。他们这种制度不见得是最好的,但肯定不是最坏的。”
“此话该做何解?”
郑森会思了一下,说:“我记得程师傅(程洋)说过,我大明的制度,天子牧民,天子与士大夫共制天下,所以天子与士大夫是一体的,就好比老虎。而民众不过是一群羊。虎羊不相容,积怨累积,必有乱起的一天。而他们这种制度,就好比棒子、老虎、小鸡、虫棒子打老虎,老虎吃小鸡,小鸡吃虫子,虫子克棒子……周而复始,是一种共生关系。这一刻你可能是老虎,下一刻就可能是虫子。程师傅说,他们这种制度,阶层划分不再是如我们大明一般的士农工商,人们随时随地可能转换自己的位置与角色。便是做苦工之人,努力与机遇之下,也可能变成大富豪,甚至成为一国首脑。”
郑森离经叛道的话,很是刺激了孙传庭。孙老当时就急了?什么玩意?泥腿子也能成一国首脑?那岂不是国将不国了?
理所当然地,俩人吵吵起来了。孙老胜在曾经在庙堂里位居高位,又几经沉浮,有大量的实际经验;而年轻的国姓爷就多多少少有些……嘴炮!大道理一个接一个,辩证法这一利器反复使用。一时间一老一少俩人倒是争了个奇虎相当。
他们之间发生的争吵,自然逃不过穿越众的眼睛。事实上陈御那丫头专门挑了俩善于此道的间谍,对俩人进行了跟踪。每一天,间谍们都会将俩人最新的‘战况’呈现在负责此事的邵北面前。
直到六月底,飞翔的河南人带着决策组的批复——游南哲提出,邵北完善的造访南明计划得到了通过。决策组物色的几名执行人选,会随着海权号一起抵达马尼拉——返回马尼拉。邵北将所有的卷宗翻看了一遍,而后很是欣慰。
他的亲澳军阀养成计划,看起来获得了成功。年轻的国姓爷,不考虑造型的话,谈吐说辞颇有些穿越众的范儿。
然后邵北将郑森的归期确定了下来——就在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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