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右手狠狠地拍在脖子上,放下来摊开在眼前,掌心赫然是一只血肉模糊的蚊子。
“难以置信,这些该死的蚊子似乎有骨头!”阿贝尔塔斯曼抱怨了一句,随即提起笔,借着烛光继续写下去:
“……1643年4月1日,晴。
对于某些蠢货来说,今天是新年(注一)。早晨的时候,船上的厨师在面包里掺了芥末,我发誓,那味道会让所有人终生难忘。如果你有幸尝一小口的话,亲爱的,哪怕是一小口,我保证你会记住这种奇特、诡异、充满刺刺jīxìng的味道。当然,作为报复,可怜的厨师一整天都在摔跟头中度过。要知道我手下的水手可是十分善于整人的。
我也受到了牵连,就在刚才……也不知是哪个魂蛋在我的鹅毛笔上抹了辣椒水。我怀疑是我的二副布隆克干的,只有那个家伙才会那么细心地观察到,我在写信的时候会经常xìngǔn手指。
这一天真糟糕,你必须要时刻提防着手下人的恶作剧。不要怀疑这些水手的恶作剧创意,哪怕我已经跟他们相处了四年,十分熟悉这些家伙,一不小心还是会落入他们的陷阱。
虽然如此,但大家的士气总算有了点起sè。好吧,我猜如果你永远也收不到我的上一封信。天知道潮汐会将漂流瓶送到哪个海滩。所以,我还是重新提一下吧。
去年的12月,我的船从巴达维亚出发向东向南探索新大陆。然后在一月的最后几天,我们找到了美洲大陆的最南端(注二)。只是这跟我印象中的美洲大陆有些区别,那些土著看起来不像印第安人,反倒更像是非洲的黑奴。
为此,我的大副还反复查看了指北针,看看是不是被人动了手脚,以至我们一直在朝西行驶。
土著就是土著,这些异教徒崇尚一种人头兽身的怪物,愚昧、落后,他们甚至从不耕种,只靠采集各种果实维生。我们在美洲最南端停留了一个星期,参与了一场土著部落之间的战争。这本应该是一场荣耀的胜利,你知道,我们武器先进,而那些土著甚至还在用骨制品。
但结果让人很失望,潮湿的空气让火药长了毛,火枪齐射的时候发火率居然只有可怜的四成。我们原本支持的部落,眼见形势处于下风,可耻地撤退了。只留下我们这些文明人来单独抵抗上千的野蛮人。
尽管困难重重,但我们依旧打退了野蛮人的两次攻势。当然,我们也损失了四个人。我的朋友,大副康德尔——你见过他的,就是留着漂亮八字胡的那个康德尔——不幸遇难了。这让大家士气很低落,而且该死的野蛮人实在太多了,他们像苍蝇一样,轰都轰不走。
我准确地判断了形势,在没有遭受更大的损失前,我们撤退了。并且连夜离开了该死的南美洲。
返航的途中,我们发现了几处陆地。这些都一一标注在海图上了,我想我的雇主——东印度公司的高层们,应该会对这一结果满意。
按照计划,我们现在已经出现在新几内亚的南岛。只是前天赶上了一场该死的暴风雨,然后我们彻底失去了新几内亚的方向。现在,我们登录了一处不知是大陆还是岛屿的陆地。我们会在这里补充淡水、食物,修补破损的船体。然后就会向着巴达维亚返航,虽然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巴达维亚。
值得一提的是,的生物很奇特。布隆克发现了一种像鸭子的怪兽,只是这东西可不好惹,它差点将一名水手直接送入天堂。可怜的家伙现在高烧不退,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当然,我们也发现了土著人。就跟其他的土著一样,浑身描绘着稀奇古怪的图案,穿着莫名其妙的服装。不过这些土著应该会比先前的土著文明一些——尽管他们的穿着品味很糟糕,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穿的是棉制品。这一点让大家很兴奋,也许我们会从这两个土著的背后挖出一个失落的文明。
所以,我们好好招待了两个土著,临走还送了他们一包糖。但愿那两个家伙会带着同伴回来,这样我们就可以通过交易获得补给。说真的,离开巴达维亚半年多,我受够了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如果有可能……
”
阿贝尔塔斯曼提着笔正在考虑着措辞,帐篷外猛地发出一阵哄乱声。他立刻皱着眉头不爽地喊道:“该死!你们这些笨蛋就不能安静些么?布隆克,布隆克!谁来告诉我又发生了什么?”
帐篷外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对不起,船长。有人把一头狼当成入侵的土著了。不过这狼长的真奇怪,肚皮上还有个袋子……”
“见鬼!叫他们安静些,起码要等我写完信。”
“知道了。对不起,船长。”
“一群蠢货。”嘟囔了一句,阿贝尔重新坐下,提起笔琢磨了一下,继续写:“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想是该考虑一下退休的事儿了。你知道,我今年已经四十岁了。这一次的探险,肯定会给我们带来一笔不菲的收入。有了这笔钱,我们可以在格罗宁根老家买一处农场。而且我们的女儿也该接受正统的教育了——总不能继续放任她变成一个粗鲁的野丫头。
信就写到这里了。爱你的丈夫,阿贝尔塔斯曼。1643年4月1日于某个不知名的陆地。”
停笔,将刚写好的信卷成一团,而后塞入一个玻璃瓶子中。
正当此时,外头突然传来一声枪响。阿贝尔手一抖,险些将瓶子摔在地上。
“见鬼!又是哪个笨蛋走火了?布隆克,布隆克!”是的,走火。某些蠢货固执地认为4月1日才是真正的新年,这些蠢货为了庆祝新年,从早到晚打着走火的名义,肆无忌惮地浪费着本就不多的火药。
“对不起,船长。我这就去看看。”
阿贝尔深吸了一口气,他发誓一定要找到那个蠢货,然后狠狠地踢他的屁股。
紧跟着外头骤然传来一阵爆豆般的枪声,中间夹杂着有人中枪倒地的惨叫声。阿贝尔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头了,他立刻提着火枪冲出了帐篷。
然后他看到了二副布隆克,这家伙手脚并用地爬过来,惊慌失措地喊着:“船长,我们遭到了攻击!”
事实上不用白痴二副的解说,眼前营地内的景象已经说明了一切。子弹拽着光芒,从远处的丛林里恶狠狠地扑过来。躲在障碍物后面的水手还好,那些惊慌乱跑的,往往没跑出去几步,就会被几颗子弹贯穿,像断线风筝一样倒地。
阿贝尔亲眼瞧见一个面朝自己从自己身前跑过的水手,肚皮上猛地爆炸出一团血光,哼都没哼一声就死了。
阿贝尔狠狠地踢了二副的屁股,吼道:“魂蛋!立刻去组织反击!狠狠的反击!不然我就宰了你!”
“遵命,船长!”二副连滚带爬又往回跑。这家伙穿过一道火力网,跑到一群卷缩在小土坡后面的水手当中,抽出佩剑叫嚷着:“拿起武器,胆小鬼们!跟着我反击!”
然后可怜的二副脖子上爆出一团血光,死的不能再死了。
危急时刻,总会有人站出来当英雄的。过了一会儿,一个壮实的大块头站了出来:“敌人的子弹不会因为我们的不抵抗而打飞,跟着我……”
‘砰’,这家伙更倒霉,一颗子弹直接掀开了他的脑壳。
刚刚起身的一帮水手,立刻又爬了下来。
又过了好一会儿,听着枪声逐渐稀落下来,又有个英雄站了起来,然后这家伙甚至连个遗言都没有,便被一颗炸弹炸成了两截。
“见鬼,敌人冲上来了!”
借着营地的篝火,只见远处一片亮闪闪的寒光,对方发起白刃冲击了!
阿贝尔这时已经从最初的无措中走了出来,他迅速判断了下眼前的形式。敌众我寡,这是毋庸置疑的。而且对方武器精良,绝对不是什么土著!理由?会用火枪的土著还是土著么?而且,什么枪能打这么准,还一下子能把人穿个大洞?
这是一场有组织、有预谋的伏击!留下来只会只会白白送死!
“撤退!撤到船上!”
阿贝尔边跑边喊,一头钻进自己的帐篷,抓起桌子上的漂流瓶扭头就往船上跑。
跑到半路的时候,阿贝尔再次确信,这是一场有组织、有预谋的伏击。借着月光,他赫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不足一海里的海面上,多了一艘战舰。
“完了!逃不掉了!”所谓大难临头各自飞,这会儿阿贝尔也管不了其他人怎么样了,他扭头朝西边就跑……幸好阿贝尔反应够快,及时收住了脚,否则从十几米高的悬崖摔下去,不死也是残废。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阿贝尔狠狠地咒骂了一通,考虑了几秒,好像现在除了等着投降没别的选择了?不,还有一件事需要做。
他目光紧紧地盯着手中的漂流瓶,嘟囔了几句‘上帝保佑’‘波塞冬庇护’‘一定要让我的妻子收到’云云,随即朝着海面狠狠地投掷过去。
几秒钟后,传来一声清脆的玻璃破碎声……
“见鬼!”
然后阿贝尔再也没有时间考虑别的了,他的身后传来一声饶舌的法语:“非法入境者们,立刻放下武器,双手抱头。否则……额,澳洲海岸警卫队与移民局,将对你们采取最猛烈的攻势。”
(
注一:一种说法是,法国佬的新年原本是4月1日,1582年法王强行将新年改在了1月1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守旧的民众依旧在4月1日过新年。
注二:事实上阿贝尔塔斯曼发现的是新西兰南岛,只是他以为这就是南美洲了。他在回程的途中,还相继发现了斐济、汤加,最终绕过新几内亚回到了巴达维亚。书中这厮被风吹到澳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