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北感觉脖子后发凉,那种感觉就如同当初登上中远新星号时的状态如出一辙。“怎么会这么倒霉?难道说自己不适合出海?”他开始反思这一点。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只要他出现在某艘船的甲板上,一连串的不幸紧跟着就会接踵而至。
“我们能摆脱海盗么?”一片嘈杂声中,邵北对着大胡子船长大声询问。
“这不可能!”加布里埃尔指了指对方的船,无奈地说:“那是艘快船,最迟三个小时,我们就会被追上。”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大胡子船长耸了耸肩膀:“我的建议是做好战斗准备,然后向上帝祈祷我们能赢!”
首先,邵北是个典型的无神论者,他对上帝了解有限,更不会去临时抱佛脚;其次,他对拉齐维尔号的战斗力一点信心都没有。三十六门弗朗机炮被海权号搬走了一半,熟练炮手也走了一半,这其中包括经验最丰富的炮长。而且船上除了穿越众人手一把的丛林弩以及二十多杆弹药匮乏的火绳枪,就剩下一些冷兵器了。假若炮战不利,一旦变成接舷战那结果就不言而喻了——你总不能指望安德鲁以及他那些温顺的仆从会拿起刀剑上战场吧?
于是,他狠狠地爆了一句粗口:“真*他*妈*的!”
“他说了些什么?”张力平问道。
“他说我们肯定会被追上,幸运的是那是在三小时之后。”邵北回答。
肖白图一听,马上说:“这才下午一点……也许我们该祈祷海风能大一些,这样我们就会提前抵达圣诞岛。”
“海风大一些?那只会让对方提前追上我们!”张力平立刻反驳,然后开始下了命令:“陆战队员们!海战已经不可避免,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到我们上的时候啦!”
众人齐齐应了一声,听起来士气高昂,可每个人都神色紧张。算上与土著发生战斗的那一次,这些陆战队员不过是第二次上战场。而且显然,这一次与上一次明显不同——也许会丢掉性命!大鼻子水手们显然更加紧张,也许许多人都是头一次碰到海战。传言中海盗如何的残忍,以及被劫掠者的悲惨遭遇让大鼻子们不寒而栗。
张力平知道,这个时候他必须站出来。不单单成为穿越众头儿,还要成为整船人的头儿。他一把扯过邵北,大声说:“我说一句,你翻译一句,把我的话转述给所有人。”
紧跟着,他跳上了一个木桶,喊了一嗓子后,甲板上安静了下来。邵北紧跟着也跳上了一个木桶,而后开始一句一句翻译:
“先生们,没错!我们遇到了该死的海盗!是的,肮脏,卑劣,并且极端嗜血的海盗!也许就在三小时之后,那些该死的海盗就会追上我们。他们会利用速度优势迫近,而后跳上甲板,将我们一个个砍翻在地。这个时候,我们该怎么办?”
地下一个大鼻子不确定地说:“也许我们该投降?毕竟他们只是为了钱。”
“投降?很好,直接放弃维护自己生命与尊严的机会,把一切交到海盗手里……究竟是你做了海盗的卧底还是脑子里只能放下一个鸽子蛋?”
“哈哈哈……”甲板上顿时哄笑声一片。刚才说话的那个大鼻子,满脸通红地退了下去。
“不要笑,他说的没错。也许我们选择不反抗,海盗心情一好就会留我们条小命。然后在侧舷表演跳水,努力游上一百海里,躲过吃人的鲨鱼,没准能活着到巴达维亚。我们来设想一下,这个概率有百分之一?好吧,你觉着你会是那个幸运儿吗?”
“见鬼,我这辈子就从来没赢过钱。”
“与其相信运气,我宁愿相信撒旦。”
甲板上大鼻子们纷纷摇头,谁也不会相信自己能游上一百海里。哪怕抱着木桶也一样。
“现在!事实就摆在我们面前了,究竟是为了那几乎不可能的百分之一,还是拿起武器告诉那些该死的海盗,我们不是懦夫!”
“不是懦夫!”“不是懦夫!”
“是为了尊严反抗而死,还是懦弱地淹死?”
“反抗!反抗!”
“是一同并肩作战,杀死狗娘养得海盗,还是无头苍蝇一样逃无可逃?”
“并肩作战!并肩作战!”
“没错!伙计们!既然这样,那就让我们大干一场,或者轰轰烈烈的战死,或者趾高气扬地生存!”
“乌拉!乌拉!”
“我们承诺,此战过后,不论生死,每个人十公斤银子!”
“乌拉……”
不得不说,以灰色牲口为主体的大鼻子们,几乎生来就是为了战斗。张力平的话经过邵北的翻译,飘入大鼻子们的耳朵里,顿时一个个如同灌了两桶烈酒一般。有几个家伙脸红脖子粗,如同愤怒的公牛,喘着粗气,恨不得立刻跟海盗干上一架。
随着张力平用力地一挥手,大鼻子们做鸟兽散。炮手们迅速下了甲板,清理炮膛,搬运弹药;火枪手们仔细检查了火绳枪,而后开始检查火绳是否受了潮;水手们攀上爬下,努力让拉齐维尔号加快速度,几乎每个人都将武器别在了腰上。
见情绪已经鼓动了起来,张力平跳下木桶,对着邵北点了点头。他知道,邵北肯定在翻译的时候加料了。而后召集十几名穿越者,说:“现在是下午一点一刻,按照加布里埃尔的说法,三小时后,也就是下午四点一刻,我们会遭遇海盗。理论上讲,我们距离圣诞岛已经不远了。考虑到这个时代几乎没有无线电干扰,我们的对讲机极有可能会联系上海权号。”张力平的话,让十几个人精神一振。
“现在,我需要一名志愿者,爬到桅杆顶上,每隔十分钟呼叫一次。有谁愿意去?”张力平扫视着众人。
爬上桅杆?那可是好靶子,对方如果在两百米左右发射链弹,极有可能会第一个挂掉。
只沉默了几秒钟,一个略显矮小的身影举起了手:“我来吧,我比较瘦,爬桅杆应该没问题。”说话的人叫王启年,自称是某公司部门副经理。
“好,注意安全。能不能联系上海权号,就全靠你了。”张力平的巴掌拍在了王启年的肩膀。紧跟着,更多的巴掌拍了上来。这一刻,众人都略显沉默,那种大战前的沉重感,压得所有人都心头发堵。
“放心,交给我吧。没死之前,我会一直呼叫海权号的。”王启年有些蜡黄的脸上,努力挤出了一丝笑容。接过对讲机,而后头也不回地奔向了桅杆。攀上桅杆后,先是用绳子将自己固定,而后打开对讲机,开始一遍遍的呼叫:“拉齐维尔呼叫海权号……”
时间在忙碌中匆匆而过,下午三点三刻,比预想的要早一些,海盗船已经迫近到了射程边缘。
船长加布里埃尔果断选择了转向,抢占T字头。拉齐维尔号片刻后侧舷对准了海盗船,而对方也开始转向,努力绕过拉齐维尔的射角。
临时炮手长目测了距离之后,决定开炮。
“瞄准,开火!”
“轰轰轰……”右侧甲板以及炮舱的九门火炮依次开火,喷发出浓烈的烟雾,肉眼可见的微微发红的铁球,慢悠悠地朝着目标飞了过去。
第一次齐射,除了一发近失弹,大多的打了水漂。一分钟后,又是第二轮齐射。同样,这次也没取得什么成果。邵北站在甲板上,开始不停地诅咒着该死的命中率。难怪不列颠战舰要开进到能看见对方的鼻毛才开火,火力再猛,没有命中率什么都是白搭。
在他身旁,安德鲁男爵脸色苍白,握着那把祖传宝刀的手已经开始发抖。虽然他一直表现的很镇定,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家伙是装出来的。也许此刻男爵先生心里想的是如何体面的投降吧?
海盗船显得极其有经验,不但迫使拉齐维尔号打圈子停足不前,自身也在缩短着距离。二十分钟后,海盗船终于开炮了。
火光,浓烟,而后飞旋的铁球直扑而来。足足有六枚弹丸集中的拉齐维尔,一门火炮直接被击中显然不能用了,炮手更是被弹起的铁球砸飞了脑袋。
如此血腥的一幕就发生在眼前,邵北‘哇’的一口就吐了出来。
“镇定!保持镇定!火炮还击!还击!”大胡子船长努力安抚着惊慌的水手们。
但这显然于事无补,对手一轮又一轮的精准炮击,让拉齐维尔号的士气沉到了谷底。海战打到了现在,几乎已经注定了要爆发接舷战。
老道的对手如同猫捉老鼠一般戏弄着笨重的拉齐维尔号,炮火一轮接一轮,实心弹、链弹,到最后已经用上了葡萄弹。
无数的弹丸飞舞而过,还在努力呼叫援兵的王启年,只感觉双腿一凉,紧跟着身子就往下栽。一枚实心弹击中了桅杆,拉齐维尔的后桅杆立刻折断。
王启年只感觉自己如同坐了过山车,身子乱舞着,而后狠狠地砸在了甲板上。他眼前一黑,双手同时松开了一直紧握着得对讲机。
仿佛过了一万年,眼前从模糊逐渐显现出画面,耳边传来隐约的声音。一个人影努力将一块木头从自己身上移走,而后对着自己大喊着。
好半天,他终于听到了:“王启年,撑住了!”
随即过来两个人,拖着自己,好半天才停下来。
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到了船舱。一个人似乎在给自己包扎,另一个拍打着自己的脸颊,对自己说着什么。
“王启年,撑住了,已经给你止血了!等海权号一到,你小子想死也死不了!”
王启年总算看清了来人,是一向跟自己谈得来的胡静水。
“我……我……摔……”他只记得自己摔了下来。
“我知道,你只是摔了下来,没关系,只是有点脑震荡。”胡静水连忙安慰着。
王启年的意识逐渐恢复,而后浑身的痛楚感瞬间袭来,而他竟然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腿。
“我……我的腿……”他努力抬头看过去,只见血肉模糊一片。刚刚包裹上的纱布,不停地沁出鲜血。
“冷静点老王!只是被弹丸擦中了,不是致命伤。回去后躺上半个月,保证你活蹦乱跳……”
胡静水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船体猛的一震,而后传来一阵欢呼声。
“接舷了!”胡静水立刻将丛林弩扔给另一个小伙子:“这儿有我就行了,你去帮忙!”
那小伙子立刻拎着丛林弩,嘶吼着就跑了出去。
外头一阵阵的喊杀声以及惨叫声,如同波浪一般一波波袭来。
王启年突然向为自己止血的胡静水:“几……点了?”
“四点三十七。”胡静水额头满是细密的汗珠。他学过一些护理,但动脉破损,他对此毫无办法。此刻只能用力压迫伤口,减少王启年的出血速度。
王启年闻言,开始四下摸索。“对讲机……对讲机呢?”
胡静水赶忙将身旁的对讲机递了过去。王启年哆嗦着手,试了试,对讲机还能用。而后,变得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老胡……你……你去吧。打……打退海盗,再来管我。”
“别说话,你现在需要……”
“听我的!”平素一副好脾气的王启年爆发了。“你去帮忙……多一个人总是好的。我……我继续呼叫……”看着胡静水不为所动,王启年陡然增大了嗓门:“走啊!走!”猛然发力,引得他一阵咳嗽。带着血沫的痰顺着嘴角淌了下来。
“老王……”胡静水七尺高的汉子眼圈瞬间就红了。
“走啊!”
胡静水一跺脚,拎起丛林弩,嗷嗷叫着就冲了出去。
待其走远,王启年挪动着手,将对讲机放在耳边,又开始了呼叫:“呼叫……呼叫海权号……呼叫……”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意识似乎也随着每一口气息而消散着。
“滋滋……这里是海权号,这里是海权号……”
对讲机里猛然传来了电子音,顿时将王启年从深渊拉了出来。他努力着说:“这里是拉齐维尔……我们……遭到攻击……海盗……求救,求救……”
“滋滋……我是王铁锤,请说明详细位置。”
“圣诞岛北面……大约六十公里……”
“滋滋……收到,请坚持住,海权号立刻前往救援。另,立刻报告战况及损失情况。”
王启年笑了起来,牵动伤口,又吐出了一口血:“他们……都还好。我……我是不行了。”
“滋滋……我们有最好的医生,坚持住,马上……”
“快来把……趁他们还在坚持。”王启年有些涣散的双眼望着天花板,脸上又是苦笑又是不甘心,眼泪已经顺着眼角淌了下来。“我……我*他*妈*的不甘心啊……为什么……为什么要死的是……我……”他伸向顶棚的左手,努力地收缩,似乎想要抓住点什么。最终只是抓住了一团空气,而后,无力地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