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李茂经常在同学面前炫耀自己的太姥爷是抗日英雄,把他从太姥姥那里听到的太姥爷过去种种传说,绘声绘色讲给同学们听。
为此,董李茂还出了名,读高一那年,他站到全校师生大会的讲台上,添油加醋的给全校师生讲述他太姥爷英勇抗日的光荣事迹。
他的这次演讲,不仅在全校出了名,而且还赢得了一朵美丽的校花青睐。
演讲完的那天下午放学,董李茂刚走出教室,看到全校公认的校花白如霜背着双手,站在楼道口朝他微笑,当时董李茂还以为校花是对他身后的男生微笑呢,可他回头一看,身后并没男生,是三个女同学,等他走近校花白如霜身边,她从身后拿出一本《缅甸远征军》递给董李茂说:“这是新出的一本抗日书籍,我想,你可以从书中找到你太姥爷过去的英勇抗日足迹。”
董李茂受宠若惊,颤抖着双手接过校花白如霜递来的书,无意中手指触碰到她那纤细娇嫩雪白的手背,他像是被电击中了一般,感觉浑身有一股暖流在他身体的每个细胞中乱窜,裤裆里的那个家伙,似乎比他还兴奋,噌的一下,竟然高昂起头来,羞得他赶紧弯下腰。
白如霜见他如此激动,留下一个让董李茂这辈子都难以忘记的微笑,转身跑下了楼梯。
为祭祀在松山战役中死去的太姥爷,04年八月份一个潮湿阴雨天,天空飘着绵绵细雨,董李茂一家四口,从千里之遥的济南,来到位于云南龙陵县的腊勐乡松山战役遗址。
董李茂走下车,双目环视四周,雨后郁郁葱葱的青松,被山风吹得沙沙作响,尽管天气湿热得让人难耐,可董李茂却感到一丝发自心底的阴冷,浑身肌肤泛起鸡皮疙瘩,他用双手交叉相互搓揉左右胳膊,眉头紧皱,望着眼前一个深凹的大坑,大坑里长满了树木和灌木,回头问被母亲搀扶下车的太姥姥:“太姥姥,你咋知道太姥爷六十年前,战死在这个大坑的?”
太姥姥像是没听到董李茂的话,而是面对前面的大坑,两滴浑浊的泪慢慢从她核桃皮一样满是皱纹的脸上滑落,沙哑的哭喊出声来:“嘉城哥,已经整整六十年了啊……”
董李茂耳朵听着四周山风吹动松树沙沙声,感觉就像有无数的人正悄悄地朝他围拢过来,不寒而栗的杀气,顿时把他浑身包裹,他朝正在忙着从车后拿香烛纸钱的父亲身边靠拢。
“爸,太姥姥咋就知道这里是太姥爷阵亡的地方呢?”
父亲朝母亲搀扶的太姥姥瞅了一眼,压低声音板起脸,没正面回答,而是借机教训儿子:“都是你这小子不争气,复读两年,也没考上大学,还把责任推到你抗日英雄的太姥爷身上……”
“哼!抗日英雄!还不都是听太姥姥瞎咧咧的,要不是我上初中时太姥姥给我讲太姥爷是个了不起的抗日英雄,让我这么多年沉醉在自己是个抗日英雄后代的虚假光环下,我也不至于有今天……”董李茂撇着嘴巴,话没说完,父亲低沉嗓音吼道:
“你给老子闭嘴!”父亲用手指着凹陷的大坑说:“看到这个大爆炸坑了吗?这就是你太姥爷六十年前,用血肉之躯炸开的……”
“是太姥爷用血肉之躯炸开的?呵呵……老爸,你也太歪歪了吧!这怎么可能呢,呵呵……”董李茂压根不信。
“啥叫歪歪?”父亲没听懂,眨巴双眼问。
“哦,歪歪吗,就是胡编乱造、异想天开之类的意思。”董李茂嘴角露出一丝诡笑。
“你是说我胡编乱造、异想天开吗?我告诉你,小子,这可是有根有据的事实,是你太姥姥亲口说的。”父亲似乎很不服气儿子说他歪歪,有些争辩似的说。
“太姥姥又没亲眼看见,她还不是听别人胡说的。”董李茂抢白父亲。
“那张你太姥爷的照片,是如何到你太姥姥手中的,你知道吗?”
“我早听太姥姥说过了,是个女军医亲手交给太姥姥的。”
“可你知道那个女军医的名字吗?”
“女军医的名字?没听太姥姥提起过。”董李茂顿时来了兴趣。
“这个女军医,名叫刀兰香,是个傣族姑娘,据你太姥姥说,女军医刀兰香把那张照片交给你太姥姥时,满含热泪,双手颤抖的说‘这是董连长留下的唯一遗物,他在冲进地下坑道前交给我的,要我……要我转交给你……’据你太姥姥给我讲,那个女军医刀兰香,详细的描述了你太姥爷的英勇事迹,本来你太姥爷不用亲自冲进地下坑道去的,可因为第一次爆破失败,当时总攻已经开始,往山上日军阵地扑上去的将士,成排的在日本人密集的火力中倒下,你太姥爷带领着整个连的弟兄,正好冲到地下坑道入口位置……那个女军医刀兰香,当时是跟随冲锋队临时救治伤员的一名医官……当预定的爆破时间过了半个小时,坑道里的几十吨炸药还没爆炸,你太姥爷估计肯定是火药眼线出了问题,于是把衣兜里的那张照片交给女军医刀兰香,然后独自冲进了坑道,十几分钟后,只听一声惊天巨响,像是整个大地都在颤抖般,接着,一个高高的山头轰然消失了,日军在山头构筑的堡垒也消失了……就是这个大坑……”父亲再次用手指着大爆炸坑,话语哽咽。
“老李……”母亲朝董李茂和父亲这边喊。
“哎……”父亲答应一声,用手背抹了一下双眼。
“快把香烛拿过来点上啊,在那磨叽啥呀?看这天气,一会还得下雨。”母亲仰头望望满天的乌云说。
董李茂被父亲的讲述深深吸引,一股热血从胸腔涌起,浑身的鸡皮疙瘩早被热血驱赶得不知跑哪去了,他还真没想到太姥爷是如此死的,原来太姥姥执意要到这个大爆炸坑来,是因为这个大坑里,埋葬着太姥爷的尸骨。
“小子,还愣在哪干啥?还不快来帮忙!”
父亲的声音,把董李茂从梦中唤醒了似的,他答应一声,走过去帮父亲拿香烛纸钱等祭祀用品。
在父亲和母亲忙着点燃香烛纸钱时,太姥姥从怀里拿出一个红布包,双手颤栗着一层层剥开。
董李茂心里清楚,太姥姥手中红布包里的东西是什么,这可是太姥姥能活到现在的命根。
太姥姥用手抚摸着红布包里的那张泛黄的老照片,嘴里念叨:“嘉城哥,今天,我把李茂也带来了,他长得和六十年前的你一模一样……以后,你董家有后了……你要好生的保佑他,让他来年能金榜题名……”
董李茂理解太姥姥这番话的意思,太姥姥在抗战结束前,给抗战中死去的太姥爷生了一个女儿,也就是董李茂的姥姥,太姥姥给姥姥找了个上门女婿,后来姥姥又生了个独生女,也就是董李茂的妈妈,可惜姥姥和姥爷都死得早,是太姥姥把母亲拉扯大的,再后来,太姥姥又给母亲找了个上门孙女婿,也就是现在的父亲,这才有了双姓的董李茂。
董李茂这个名字,是太姥姥起的,董是与太姥爷同姓,李是父亲的姓,茂是茂盛的茂,太姥姥在董李茂的名字里,寄托了董家子孙能茂盛的美好愿望。
“李茂,快过来,给你太姥爷跪下,磕三个响头,让你太姥爷在地下保佑你来年得中状元。”太姥姥招手要董李茂过去跪在她身边。
在来松山前,董李茂已经不想再复读,可刚才听了父亲一番讲述,不知为何,他胸中那股热血始终不散,他认为一个男儿汉,窝窝囊囊的活着,还不如像太姥爷那样去死呢。
他迈步走近跪在湿漉漉草地上的太姥姥身边,双膝一软,像是有人在他双肩上沉甸甸的按压一般,让他不得不跪下,很虔诚的按太姥姥的话,对着大爆炸坑,连磕三个头。
三个头磕完,董李茂的双眼湿了,就在他母亲要拉他起来的那一刹那,一股莫名其妙的阴风在摆放了太姥爷的老照片石头上刮起,不仅吹灭了烛火,吹起了烧焦的纸钱,而且把照片也卷了起来,只见那张老照片,像是断了线的风筝,翻滚着越飘越高。
“嘉城哥……”董李茂听到太姥姥惊呼着颤巍巍的站起身,双臂伸展,像是要去抓被风卷走的照片。
父亲和母亲赶紧一左一右搀扶住老人,董李茂说了一声:“太姥姥,我去把照片拿回来!”说完,便跃下大爆炸坑,眼看着老照片被风卷落在大坑底部的一棵苍松枝叶上,董李茂跌跌撞撞往大坑下走去,身后传来父亲和母亲的声音:“李茂……要小心……”
董李茂越往大坑底部走,胸中的热血越是高涨,根本顾不得胳膊小腿被灌木枝条划伤,此时的他,就像当年太姥爷毅然奋不顾身冲进坑道入口时那样,他长这么大,头一次有种视死如归的感觉,觉得自己无比的英勇。
在爬上那棵苍松时,脚手敏捷得犹如猴子,他一鼓作气的拿到了照片,像个打了胜仗似的将军,挥舞着手臂,朝大坑上的父母及太姥姥高喊:“太姥姥!我拿到太姥爷……”还没来得及喊出‘的照片’,苍松竟然开始晃晃悠悠的往下沉,吓得董李茂停住喊叫,赶紧把照片放进裤兜里,双手抓牢树干枝桠,把身体紧紧贴在树干上。
苍松下沉的速度越来越快,到最后,快得董李茂感觉就像从空中跌落一般,身体和心脏分了家,脑袋嗡嗡的,他只好闭紧双眼,张大嘴巴‘啊……’的嘶喊,在失去知觉前,董李茂脑袋中唯一的念头就是自己要死了,可奇怪的是,他一点不害怕,反而感觉爽快无比,像是遨游在传说中的仙境一般,身体不像是往下沉,倒像是飞了起来,不过,这种感觉很短暂,很快,所有的一切都从他的脑海中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