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纸鸢是一只秀美的大鸟,像是灵动的大鹏,又似高贵的鸾凤。
“这是只什么鸟啊?”成暄仰头望着,喃喃自语。
“嘻嘻,这是我心中神鸟的模样,哥哥喜欢么?”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冲他跑过来,明媚的双眸如同清澈的湖水,荡漾着灿烂的笑意。
“你……”成暄讶然望着少女。她是谁,为何喊自己做哥哥?
“哥哥你怎么了,难道不认识云儿了么?”少女偏着头,娇嗔地瞪着他。
云儿?云儿已经长这么大了?自己刚刚才睡了一觉,难道这一觉竟然睡了十年不成?
“我的神鸟……”云儿突然惊叫一声,牵着纸鸢的线绳断了,纸鸢随着清风向远处飘去。
云儿轻盈的身影追寻而去。“云儿,回来——”成暄焦急地大喊,他想追过去拦住云儿,却怎么也迈不动步子。
“神鸟说,她要带我去找我的家!”云儿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愈来愈远的呼唤,“哥哥——哥哥——”
“云儿——云儿!”成暄挣扎着想要追过去,奋力一挣,张开了满是血丝的双目。恍惚间,一个少女的面庞出现在眼前,他猛地坐起身一把捉住少女的双臂,“云儿,云儿,不要走!”
“世子!”华虎放下手中的药碗,走到近前大叫:“您怎么了?”
起身太猛了,成暄只觉一阵眩晕,他稳住心神再次抬起头,一双褐色的大眼睛正深深地望着他。
娜伊?成暄愣了一下,迅疾地抽回双手,轻轻咳了一声,淡淡地开口道:“华虎,娜伊娘子来了为何不通禀一声?”
“啊?”华虎偷眼看了看成暄的脸色,又瞅瞅娜伊。娜伊忙说道:“是我求侍卫大哥不要通禀的。刚刚世子正在睡着,娜伊只想看看世子是否安好……”她垂下头,露出两分娇羞之色,“是娜伊莽撞了。”
成暄盘腿坐在榻上,斟酌着词句,帐中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世子,您喝药吧。”华虎回身端起药碗,“哎呀,有些凉了,我拿出去热热。”边说边捧着药碗快步走出帐去。
“娜伊娘子的身体好些了么?”成暄温声问道,眼睛并不看她。
“多亏了世子的关照,娜伊已经无事了。”娜伊垂眸轻声回答。她已换上浆洗过的女装,长长的褐发束在脑后,手中捧着一束浅紫色的野花,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帐中又是一片沉寂。
“噢,世子,”娜伊似乎忽然醒过神来,抬起头莞尔一笑,“我采了些铃兰来,别看这花的香气清淡,却可以宁神益气,助人早日康复呢。”正说着,华虎端着药碗走了进来,娜伊起身迎过去,“药给我吧,劳烦侍卫大哥去找个罐子,将这花插上。”
华虎犹豫了一下,憨笑着把药碗递给娜伊,顺手接过那束野花又出了大帐。娜伊似是感觉药有些烫,端在嘴边吹了吹,转身走回榻前,跪坐下来,轻柔地说道:“世子喝药吧。”说着,舀起一勺药汁送到成暄唇边。成暄向后微微一闪,伸手去接药碗,“我自己来吧……”
娜伊有些失落地将勺子放回碗中,递过药碗,成暄却没有接稳,药碗摔在了地上,虽没有碎,药汁却都洒了出来,有一些还溅到了娜伊的衣裾上。
娜伊愣住了。成暄歉意地说道:“有没有烫着娜伊娘子?在下莽撞了。”
娜伊忙摇摇头,“不妨事,都怪我毛手毛脚弄洒了世子的药,我这就再去熬一碗。”说着起身匆匆向帐外走,差点与钻进账来的华虎撞个满怀,秦威端着盛有几只梨的海碗也跟了进来。他今日一大早就带着曲小三和五个亲兵出了营,走出八十多里地,在一个小镇上买了些瓜果来。
“秦威,送娜伊娘子回去吧,也再抓一副药来。”成暄吩咐道,止不住又咳了几声。
秦威和华虎此时已看到地上的药汁,华虎忙道:“我去吧,秦哥跑了大半天的路,歇歇吧。”
秦威拦住他的身形,将手中的海碗递过去,“我不累,你赶紧把这打扫干净,服侍世子把梨吃了。”说罢客气地冲着娜伊做了个手势,“娜伊娘子请。”
娜伊回身对成暄施了一礼,走出帐去。
耽误了世子吃药,秦威大为光火,取药回来后把华虎骂了一顿,从这天开始便将取药煎药的事一个人承担起来。
成暄感觉身上有了些力气,便坚决请求靳之浩传令大军开拔。此处虽已离了沙漠,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也是个荒凉之地。转天,靳之浩传令大军向前推进一百余里,在一个唤作木葱城的城郭附近扎营。他也不征求成暄的意见,下令在此再休整三日。此处已是墨勒国境内,墨勒国在西域算是一个大国,有五座城郭和十一个集镇,二十几万人口。两日前,靳之浩已派出使者前往墨勒国都城拜会国主,请他提供粮草军需。
调查下毒之事一直没有进展,这些天也再没有异常情形出现。扎营木葱城附近的第三日,李俊冉带着曲小三等人进了一趟城,成暄听说他们返回,便将李俊冉请了过来。李俊冉本不愿世子费神,此时也不好不说,笑道:“小三听说的那两味药材,名字甚有意思。西域话怎么说我记不清了,变成咱们的语言,一味叫做红颜,一味叫做春水。”
“红颜春水?这名字倒是好听。”成暄嘴角浮出一丝冷笑。杀人的东西,居然起了这么美丽的名字。
“世子,红颜春水是谁啊,我总听孙国柱说什么红颜……祸水!”华虎端着一碗粥走进来,恰好听见成暄的话,好奇心大起。他家里穷没读过书,跟了成暄以后,成暄让书童董兴教他识字,他也懒得学,到如今也只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读过点书的孙国柱爱拽词,他哪里听得懂,孙国柱又常常故意拿劲儿不给他讲解。
看他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成暄忍俊不禁,失笑之下又咳了起来。
“李司马,伤兵营有事要请您示下。”一个亲兵在帐外禀道。
李俊冉辞了成暄走出大帐,站在帐外的孙医官迎上来。李俊冉边走边听着他的低声禀告,渐渐蹙紧了眉头。
伤兵营那边又有兵士闹事。
娜伊的身体恢复后,不肯再白吃白住,每日里都帮着医官医士们熬药喂药。说来也怪,有的病员本来哼哼唧唧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一看到她过来照料,立时便安静下来,人也有了精气神。常常是娜伊在这边忙碌着,旁边的病员又大声呻吟起来,直到她走过去察看,那个病员才肯安静。
这便也罢了。要命的是自打伤兵营有个西域美女的消息在军营传开后,每日里到伤兵营求诊的兵士络绎不绝,看完病还不走,转来转去非要看见娜伊方才罢休。医官们每日里把脉把得胳膊酸痛都抬不起来,却没有几个诊出病来的。半个多时辰前,范阳军和朔方军的两拨兵士又先后过来,都追着娜伊想套近乎,两拨人一言不合便动起手来,医官们好不容易才劝开。钱医官见如此下去实在应付不了,便遣孙医官过来禀报。
李俊冉停住脚步,吩咐跟在身后的两个亲卫,“你们去传告各营,医官每隔三日会去各营巡诊,若非重病,不许再去伤兵营求诊,擅自求诊者医官若诊不出病来,打三十军棍!”
亲卫应命正要离去,忽又直着眼看向东南方向。李俊冉一转头,见一个婀娜的身影正飘然走来,不是娜伊又是谁。
“还不快去!”李俊冉斥了一声,两个亲卫赶紧上马走了。“娜伊娘子,又去采铃兰了。”李俊冉含笑招呼道。他知道娜伊每日都会采一束铃兰给成暄送来。
娜伊拜了拜。李俊冉同她闲话几句便去处理事务,娜伊走到成暄的大帐前,微笑着冲守卫在帐外的亲兵点点头,脆声道:“世子,娜伊送花来了,可以进去吗?”
秦威撩开帐帘走出来,“娜伊娘子,世子有些乏累,又睡着了。”
娜伊失望地垂下眼帘,看了看手中的铃兰,“那,请侍卫大哥将这花送进去吧。”
秦威笑了笑,“无妨,娜伊娘子自己送进去吧,我去给世子熬药。”
娜伊不由粲然一笑,盈盈地走进帐中。
华虎和曲小三又从城郭中买来些瓜果,远远看见娜伊进了大帐,华虎疾步走过来,正要进帐,被秦威一把拉住,“你在帐外侍候就行了,世子唤你再进去。”
大帐中,成暄仰面卧在榻上,发出轻轻的鼾声。娜伊蹑手蹑脚地走到榻前,将瓦罐中败了的铃兰取出,换上新采的那束。
成暄咳了两声,娜伊立即转身柔声问道:“世子,您喝水吗?”不见成暄回答,她又轻唤两声,“世子——世子——”
成暄依然睡得沉沉,娜伊丢下手中败了的铃兰,轻手轻脚地跪坐在榻前。她愣了片刻神,脸上露出非哭非笑的莫名神情,幽幽的目光落在成暄明显清瘦了的面庞上。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