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北国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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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连三日,成暄托故没有到柳王妃房中请安。柳王妃忙着打点惠君出嫁的事情,倒没有在意。云君多日见不到哥哥,赌气不肯吃晚饭,柳王妃无奈,只得让乳母和侍女绿竹带着她到长春阁去找成暄。

    成暄刚从父亲的官衙回府,正准备吃晚饭。“哥哥——”云君一见成暄,立时挣脱乳母的怀抱,迈开两条小腿笑逐颜开地奔了过去。成暄本是有意躲着云君的,此时这个小小的人儿扑将过来,心登时一软,赶紧放下筷子迎上去把云君抱在怀中。听绿竹说起云君不肯吃饭,嗔怪地捏捏她的小鼻子,坐回案前,挑了几样酥软的点心喂给她吃。

    吃完饭,云君又缠着成暄要玩骑大马,兄妹二人乐成一团。嬉戏间,云君颈上佩戴的麒麟金锁挂住了成暄的衣服,成暄用手去解,眼前突然闪过那只神鹰项坠的摸样,心中立时泛起说不出来的滋味。他捧起云君的小脸,声音低低地问道:“云儿,你到底是谁?”

    云君不解其意,明媚的眼睛一闪一闪望着哥哥。成暄轻叹一声,将云君紧紧揽在怀中。

    庞大的迎亲队伍接走了惠君,王府中喜庆的气氛第二日就消散了。

    ……

    一个还在吃奶的孩子登基做了北国新可汗,东贤王律蒙摄政。这几日,探子从草原带回来的最新消息已传遍焯州城。

    北国可汗律海基在正康帝亲征北国的战争中被打得东躲西藏,他难以接受这样的惨败,又气又恨重病不起,一个月前一命呜呼,西贤王律颜拥立律海基第一个可敦所生之子律休哥为新可汗。律颜知道宜珍可敦之父生前与东贤王律蒙交好,为防东贤王另立新主,律颜将宜珍可敦所生的两个儿子囚禁了起来。怎料,律蒙竟找到了一年多前身怀六甲避祸逃亡的宜珍可敦,拥立她在逃亡途中生下的幼子为新可汗。两个王庭东西对峙,一场内乱似乎已不可避免。

    然而就在半月之前,西贤王律颜突然暴病身亡,他的大部分手下迅速投靠东贤王律蒙。律休哥本是个庸碌之辈,一切全凭三叔父做主,律颜一死他立时乱了阵脚,没过两日便宣布退位,向东贤王所立王庭称臣。

    律蒙这个深沉狠厉的角色终于成为了北国的实际统治者。成暄同父亲一起获知这个消息时,最让他关注的倒并非掌握了北国实权的律蒙,而是那个成了可汗的奶娃娃。这一情势表明,宜珍可敦逃亡途中生的是个男孩。

    宜珍可敦自己安然无恙,又怎么会把亲生孩儿丢弃在两国交界的裂峰谷!全是让那个神鹰项坠给迷惑了,才会有这些时日的烦恼。想到这些,成暄的心头似卸下了一块大石头,居然一反常态地拿华虎的贪吃逗了几句趣儿。

    世子的调皮样子可是难得一见,孙国柱见世子心情大好,赶紧抓住时机要世子赏酒喝。孙国柱和王卓都好酒,可身为侍卫平日是不准饮酒的,每每想起美酒的滋味他们便心痒难耐。

    成暄笑笑,吩咐秦威今晚带着不当值的侍卫们找一个上好的酒楼,好菜随便点,好酒放开量喝。众人大喜,赶紧拜谢了。

    成暄特意嘱咐秦威将陈银匠也邀上。六日前陈银匠拜见成暄后被安排在侍卫的院中住宿,他是第一次到焯州来,秦威便留他多住了几日。

    当晚,侍卫们喝得尽兴,尤其是跟随成暄出征的几个侍卫更是春风得意。他们不仅都得了朝廷封赏,成暄回府后又禀明柳王妃,从侍女中挑选品貌出众之人,赐给尚未婚配的几人为妻,年前便可完婚了。

    “秦威你个傻小子,世子将红叶赏你做媳妇你居然不要。那可是王妃的身边人,别人眼馋还馋不来呢,哪有你这样不识抬举的!”借着酒劲,孙国柱数落开了秦威。

    秦威闷声不吭,仰脖灌下一大碗酒。孙国柱在侍卫中最是个饶舌的,几大碗酒下肚就更是嘴碎,终于惹恼了秦威,“嘭”地一声把手中的酒碗重重地砸在几案上,喝道:“你他娘的有完没完,找打啊?”

    秦威是个温和性子,一身好本事却不像一般武人那样喜欢大呼小喝的,平日里别人拿他开句玩笑,他大都一笑置之。今日情形出乎孙国柱意料,他张着嘴巴愣在那里,众人也都有了酒意,瞅着孙国柱哄笑起来。

    孙国柱比秦威年长六、七岁,脸上挂不住,“呼”地站起来便要跟秦威叫板。陈银匠和王卓赶紧拦下打圆场,孙国柱不依,王卓着急道:“要真在这里生出事来,免不了传到王爷耳中,连世子也要跟着挨骂,看日后还能再有这等好事!”

    其他人也醒过闷来,都帮着打岔,孙国柱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赶紧借坡下驴,转眼间又有说有笑起来。

    秦威一直默不作声地一碗又一碗地喝酒,陈银匠和华虎劝他也不听,倒像成心要把自己灌醉似的。众人见他今晚脾气不对,也都不敢太多说,不一会儿十几碗酒下肚,他醉得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为个唱曲儿的,值当的嘛!”华虎喝得舌头也有些短了,将秦威扶起来后背抵在墙上坐着,随口咕哝一句。众人没太听清,便有人追问,华虎饭量大酒量也大,脑子还算清醒,装着说酒话糊弄了过去。

    “敏儿……敏儿……”身子靠在墙上的秦威难受得转动着脑袋,口中低呼着。

    “他好像在叫一个女子的名字?”离他最近的一个侍卫说道。

    华虎装醉,其他人面面相觑,孙国柱摇头叹道:“这小子连红叶都不肯要,弄不好真有相好的了。”

    秦威醉得转天早晨都没醒过来,华虎只好去替他当值。成暄问起昨晚情形,华虎不敢隐瞒,一五一十说了。

    “这个死心眼的家伙!”成暄心里叹了一声。

    一个多月前成暄随正康帝回返京城后,第二日即禀明祖母,派秦威将敏儿从抚州紫霞楼接到了王府。韩太妃念着她曾是柳毅夫人的身边人,又忠义护主,并不拿她当一般下人看待。敏儿恳求韩太妃送她去服侍自家小主子,韩太妃推说孩子体弱寄养在名医处,调养好之前名医不许他人插手,几句话便遮掩了过去。韩太妃又设法替敏儿脱了奴籍,准备给她寻个好人家风风光光的嫁了,却哪里想得到,敏儿和秦威已经暗地里两心互许、情投意合了。

    熙君每日里一副嘻嘻哈哈的样子,心思却最是细致,没几日便看出那二人的意思,当个趣事告诉了成暄。成暄吃了一惊。秦威娶谁为妻都行,却独独不能娶敏儿。她曾经和小表妹朝夕相处,连身上有什么胎记恐怕都清楚得很,云君的真正来历除了自己只有秦威知道,秦威若是娶了她,每日床头枕畔,谁能保证不走嘴一句半句的,一旦让敏儿察觉到了什么,弄个不好便会彻底露馅。

    秦威是个刚直的人,根本没想过其中的利害,还巴望着敏儿能跟到焯州。敏儿自然也愿意如此,见成暄对此冷淡,便花了不少心思讨好正在韩太妃身边侍奉的温夫人和辛夫人,辛夫人也答应回焯州时禀明韩太妃带她同行。

    秦威这边热切地盼望着敏儿到来。数日前韩太妃派大管事从京城赶到焯州,协助操办惠君亲事事宜。秦威拐弯抹角地打听敏儿的消息,大管事说,韩太妃已为敏儿选好了一门亲事,对方是书香门第,在翰林院任七品侍读,几年前原配故去,留下了一双儿女。此人听说敏儿貌美,又是韩太妃看重的人,愿意迎娶敏儿做正室。府中的人都觉得这是一门好姻缘,敏儿自己对这门亲事倒似是不太热心。

    连日来秦威一直闷闷不乐,醉酒昏睡了五六个时辰后突然生出勇气,跑去求告成暄向韩太妃禀明原委,成全自己与敏儿。北国之战后秦威被封为正九品仁勇校尉,暗自认为也算有了求娶的资格。

    “除了敏儿,你想娶谁我都替你去说。”成暄盯着他的脸淡淡地说了一句便转身走开。秦威呆住,脑海中一片混乱,在房中傻站了半天,突然之间便明白了过来。

    之后接连两日,秦威托病不去当值。成暄到房中探病,也不多说,临走时丢下一句话:“敏儿已脱离奴籍,你想娶她愿嫁没人会阻拦。只不过,从此你便与襄王府和范阳军再无任何瓜葛。”

    秦威呆呆地看着成暄离去的背影,又愣了许久,从怀中掏出敏儿送他的香囊端详半晌,一咬牙,丢进火盆之中。

    又过了两日,范阳所辖各州推举的贡生齐聚焯州,等待襄王遴选。

    本朝选拔官吏原采用九品中正制度,在各州县设“中正”一职,由中正对人才在“品、状、家世”三个方面进行评举,评举结果分为九个品级,评举后逐层呈报,最后由吏部尚书选用。担任中正的大多出身士族,因而评举出来的人才几乎全是士族子弟,寒门子弟勤学苦读也无出头之日。

    正康帝深知九品中正制度的弊端,登基三年后诏命停止各州县中正评举人才的权力,改令各州每岁推举贡生三人赴京,由他亲自遴选。五年前,正康帝将六个军事重镇选拔人才之权下放到总管手中。

    翌日一早,成暄随父亲一同前往官衙,襄王在正堂的书案后坐定,成暄陪在一侧。正堂下首摆放了十八个方案,上有笔墨纸砚。

    十八个贡生鱼贯而入,行礼后坐于方案后,听襄王命题。

    成暄的目光从贡生们脸上扫过,坐于第二排的一个相貌端方青年面容似曾相识,成暄尽力回忆着,猛地记起去年扶舅父灵柩回返焯州途中与迎亲队伍相遇之事。

    “尔等便各作一篇‘安边之策’,三炷香燃尽后交卷。”襄王依例出了一道试策题。此题与五年前的题目相近,此前连续四年襄王所出题目均只涉及政治、经济,与军事无干。贡生们听罢试题,有的立即伏案疾书,有的握笔细细思量。

    成暄轻声对襄王说道:“父亲,儿子愚见,在交卷后可令贡生们自报姓名籍贯年岁,阐述策文核心,以观其口才。”

    “嗯……”襄王颔首,赞许地瞥了成暄一眼。这个儿子,如今是令他越来越满意了。

    三炷香燃尽,还有四个贡生没有撰写完毕。阐述策文核心时,第一排六个贡生中有两个磕磕巴巴地直打哆嗦。

    轮到第二排那个相貌端方青年作答,他稳稳地立起身形,朗声说道:“生员周隆,绱州明通县周家集人氏,年二十岁……”

    “周隆!”成暄突然唤了一声。周隆被截住话音,讶然望向成暄。成暄却只盯着他瞧,并不开口问话。

    这少年好眼熟?周隆打了个愣怔,立时又警醒过来,稳住心神继续朗声说道:“生员以为,何谓安边?安边必先安民,民不安则边何以安……”

    成暄凝神听着,嘴角慢慢浮出一丝笑意。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