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暄却不再看他,望着李俊冉迅即地说道:“李司马,立即传令下去,东路军全体将士都只可喝水,不要吃东西,但是带的干粮都不要丢弃。你命人将这个意思禀知靳总管,请他严令中路军也如此做。大军休息时,我会向他说明原委。”
李俊冉感觉出成暄语气中的不容置疑,也不多问,即刻命几个近身亲卫分头去传令。成暄又挥挥手命众人退开,同李俊冉低语。李俊冉脸上先是闪过惊诧,继而轻声说出自己的意见,成暄点头。
“我吃的饼里莫不是有毒?啊?秦哥,我是不是也要死了?”华虎哭丧着脸,冲着秦威哀哀地说着。刚刚听罢成暄下的命令,华虎心中便开始惶惶,一会儿工夫已经问了秦威三遍。他倒不是个贪生怕死的人,只是日后别人议论起来,说华虎是贪嘴给吃死的,好说不好听啊。
“你哪就那么容易死了,说了这大半天话,还不是好好的!”秦威心中也是七上八下,勉强装出一副笑脸安抚着华虎。
华虎想想也是,刚松了一口气,猛然想起世子不许吃饭,这不比打一顿板子还他难受,立时又愁眉苦脸起来。
成暄一边同李俊冉说着话,一边朝侍卫们那边瞥了一眼,见华虎还是活蹦乱跳的,稍稍放下心来。
大军辰时三刻出发,向前推进了近一百里方才停下来休息,此时日头已经西斜。将士们不能吃饭,一个个饿得前心贴后心,只好灌个水饱。有的兵士的水囊空了,便到运水车那里去添,押运的兵士却连连摇头,“大将军有令,这车上的水不许再动。”
饭不让吃,水也不管饱,范阳军兵士倒还罢了,朔方军兵士的怨气逐渐发作,先是有兵士小声骂骂咧咧,继而成群结伙闹起事来,军官们赶紧弹压。这些兵士连呼带喝一通哄闹,饥肠辘辘嗓子冒烟,再加上对早上的事情还是心有余悸,闹腾了一会儿便泄了气。
朔方军这边刚消停下来,中路军那边却炸了营,四十多个兵士眨眼间一命呜呼,死状同那三百余名兵士一摸一样。
中路军行军司马齐瑞光向出事的丁午营军官和兵士问话,靳之浩黑着脸凝神听着。余朝宗站在旁边,脸上不停地冒着虚汗。
成暄正到中路军这边来见靳之浩,闻讯心中一惊:难道自己的判断有很大偏差?他也不及多想,立即赶了过去。
靳之浩见成暄前来,拱了拱手,并未开口说话。成暄也是一拱手,默立在靳之浩身旁,只听齐瑞光看着三个兵士问道:“出事之前,可有什么异常的情形?”
那三个兵士互相望望,一起摇头,“没……没有。”
靳之浩对成暄耳语道:“出事的是一个队,死了一个队正、五个火长和四十余个兵士,只有他们三个人没事。”
成暄一蹙眉,冲陪他前来的李俊冉丢个眼色,李俊冉趋步来到近前,成暄对他耳语了几句。
李俊冉点点头,走到地上的几十具尸体前,弯下腰一具一具细致地观察,正在查验尸体的钱医官突然“咦”了一声,李俊冉立即问道:“钱医官有何发现?”
钱医官指着一具长着阔脸的尸体低声说:“这人嘴角……好像有饼渣。”
李俊冉蹲下身,细看了看,伸手小心翼翼地捏起一个小渣滓,钱医官忙递过一块白色绢帛,李俊冉将小渣滓放在上面,接着察看,又从另两具尸体嘴角发现了饼渣。他起身走到那三个兵士近前,严厉的目光在他们脸上扫过,冷冷地开口问道:“这些人死前吃过食物,你们为何隐匿不报?”
三人中的那个刀削脸兵士还强自镇定,另两人脸上立时现出惊恐之色,先后扑通跪倒在地,口中慌乱地说道:“不是我们下的毒哇……”
“大胆!”齐瑞光大怒。问了半天居然一直被这三人蒙蔽,他顿觉丢了脸面,“尔等竟敢欺瞒上峰,来人,给我掌嘴!”
身后两个随从立即上前便要动手。“慢着!”靳之浩沉声阻止,“先问明了情况,再处置他们。”
“是。”齐瑞光心有不甘地答应一声,正要继续问话,只听靳之浩又说道:“这两天的事情一直由李司马在查办,他对情况更熟悉一些,便仍由他来主理,齐司马辅助于他。”
齐瑞光偷眼看向余朝宗,余朝宗脸色煞白,根本就没有理会他,他只好诺诺地应了一声,退到一旁。
“你等原原本本将事发前的情形讲清楚,若是有罪,你们想逃也逃不掉,若是无罪,也断不会冤屈了你们。”李俊冉的语气中既隐含着威严,又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
那个刀削脸兵士也不再硬挺着,跪倒在地叩了个头,一五一十说起了半个时辰前发生的事情。
他们所属的这个队的队正名叫赵三全,此人的舅舅在左领军府任职,虽只是个七品官,到底也是上司衙门的人,凭着这层关系,赵三全这个混不论捞上了队正的差事。这家伙也是个吃主,一顿饭能吃下去七、八个馍馍,接到不许吃饭的军令,他龇牙咧嘴运了半天气,休息时又听说这是东路军大将军的主意,嚷嚷道:“他凭啥管到中路军头上,老子偏不信这个邪!”
他将手下五十个人聚到一个沙丘后面,大放厥词道:“他东路军死了人,那是老天爷看他们那些边军不顺眼,关咱们个鸟事,凭啥让咱们饿肚皮!咱该吃就吃,该喝就喝,甭听他那蝲蝲蛄叫!”
一大半人都不情愿,一个火长吭吭唧唧说道:“这,这上面有军令,咱饿就饿会儿呗,反正不能让咱饿到天黑,再说……”
“你他娘的怕啥,那吃食里不也没验出过毒来!有本事你十天半月甭吃饭,不用黑白无常来勾魂,你自己就颠颠找阎王爷去了!”他朝着伺候他的小兵一伸手,那小兵赶紧递过两个玉米饼子,他吭呲一口咬下去,小半个饼子便到了嘴里,含含糊糊挥手道:“吃、吃,谁不吃就别在爷这混!”
赵三全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队里没有人不怕他,再说饿得前心贴后心的滋味也实在是不好受,兵士们望着他的吃相咽了咽口水,也纷纷掏出高粱饼子吃将起来。
刀削脸掏出饼子却没有吃,他与另两个兵士是同乡,那两人凡事都看他的眼色。他悄悄对其中一人耳语两句,那个兵士有头痛的宿疾,当下抱着头倒在地上哀哀呻吟。“赶紧把他给我弄一边去!”赵三全不耐烦地摆摆手,刀削脸和另一个兵士立即应声,一左一右驾着那个兵士走到十几丈外。
赵三全和那些兵士吃饱了便倒在地上眯着,大约过了将近两刻的工夫,刀削脸走过去拿落在那边的水囊,却发现几十个人一点声息都没有,他心中一凛,连喊了几声无人答话,推也都推不醒,伸手连探了十几个人的鼻孔,进的气出的气一概没有。
刀削脸虽然不愿在赵三全的强迫之下吃饭,却也绝想不到这饭吃下去竟真出了人命,呆愣了半晌,跑回去把这边的情形告诉了那两个兵士,那二人更是吓傻了。刀削脸一寻思,这吃了东西的都死了,万一食物中真验出有毒,他们三个不肯吃的肯定脱不了干系,而且赵三全带着大家吃东西是违反军令的行径,把此事抖搂出来,搞不好日后便会遭人报复,不如干脆将这一情节避过不提。
“小的糊涂,甘愿受罚。他们二人都是听我的主意,还请司马饶过他们。”刀削脸以头叩地向李俊冉请求道。
这小子倒是有些义气。李俊冉不由对他有了几分好感,命他们三人先起身站到一旁,着人取出死去兵士怀中的高粱饼和每人的水囊,由医官验毒。
钱医官从医士手中接过一个瓷瓶,将里面的液体倒在分别盛着高粱饼和饮水的两个白瓷碗中,众人都眼巴巴地看着。约莫过了一刻的光景,钱医官无奈地冲李俊冉摇摇头,“李司马,这水和食物中,都并未下毒。”
李俊冉转头同成暄交换了一个眼神,吩咐道:“再取一只碗来,将高粱饼和水放在一个碗中。”
立即有两个兵士按照吩咐办妥,钱医官望望李俊冉,李俊冉做了个手势,“请钱医官再次查验。”
钱医官又将瓷瓶中的液体倒在白瓷碗中,然后不错眼地盯着碗中的水,那水却一直清亮亮地没有丝毫变化,终于,钱医官抬起头,望着李俊冉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里面,无毒……”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