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军队按照既定部署反退为攻,紧紧咬住敌人。鏖战中,飞溅的热血落在沙地上,很快就冻成了冰片。
成暄和靳之浩在追击问题上发生了分歧。“大将军,我方不善夜战,目下既已摆脱困境,还是以保存实力为上选。”靳之浩语气似是与成暄商议,但不等成暄答话,便高声喝道:“令兵何在?”
成暄微微蹙眉。此时全军士气高涨,且大火未灭尚有光亮可凭借,如果乘势全面反攻狠挫敌方锐气,正可彻底摆脱危局。这一部署在之前议定战术时也得到了靳之浩的认同。
他曾经听傅英杰说起过图列的秉性,此人凶狠狡诈但行事犹疑多变,保不齐撤退途中又改了主意再卷土重来,若不能彻底绝了这个凶悍之徒求胜的念想,今晚也难以睡得安稳。
传令兵已应声催马上前,靳之浩吩咐道:“传令,鸣金收兵。”
“等一等——”成暄喝住传令兵,然后挥手对周围人吩咐道:“你们散开些。”
侍卫亲兵们退到两丈开外,成暄低声对靳之浩说道:“总管,如今敌众我寡,我方若放手追击搏杀,敌人反而胆寒,从气势上彻底压垮敌人,握定胜局。”
靳之浩神情中有一丝不悦之色。刚才成暄截住了他的号令,他嘴上没说什么,心中有些不太痛快。成暄虽贵为亲王世子品级在他之上,毕竟只是东路军的主将,大军的整体指挥权还是在他这个统帅手中。对于成暄的军事才干他是非常欣赏的,几次主要战役都由成暄全权指挥,此次险中求胜也有赖于成暄的计谋。但此时,求稳之心促使他否决了成暄的部署。在他内心深处,天纵英才的襄王世子虽不张狂却稍嫌自负,他不能任由其挥洒少年意气,把这场飞来的战火继续燃烧下去。
“大将军,”靳之浩语气平和地开口道:“我方已经脱离险境,此时最重要的是平安班师,这仗,能少打则少打吧。”
成暄借着跃动的火光看过去,靳之浩方正的脸上堆积着疲惫和冷瑟。
他已经不是五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靳侍郎了。成暄心中叹息一声,低声说道:“总管,若此时收兵,以图列狡诈多变的心性,定会揣度我方心虚,一旦孤注一掷卷土重来,我方反会陷入被动挨打境地,不如乘势狠狠咬他几口,若能伤了西域汗国大军的筋骨,今后一段时日内他也不敢再来犯境袭扰。”
“世子!”靳之浩突然提高声音唤了一声,成暄讶然望向他。
靳之浩平稳了声调,说道:“世子,咱们此次征讨达旺国,幸不辱使命,凯旋归朝已是大功一件。世子若再以少胜多重创西域汗国,岂不是要立下奇功。”他盯着成暄的面庞压低了声音,“世子,难道不知功高震主之说吗?”
成暄愣了愣,转头望向仍在熊熊燃烧的“火山”。他在陌刀队出发之前下了严令,要不惜一切代价点燃敌人粮草军需,凡能烧的都烧掉,尽最大可能延长大火燃烧的时间。为阻止敌人救火,陌刀队肯定还在那边与敌厮杀,若此时放弃追击,陌刀队定会被回撤的西域汗国主军扑个正着,便是再神勇,不到三千人也敌不过数万大军。
每一场战争中,总免不了会有部分军队被牺牲掉;身为主将,该铁石心肠的时候也不得不铁石心肠。父亲和舅父都曾如此教导成暄。
成暄微微眯起双目,须臾之间已作出了决定。他不能牺牲陌刀队,不只是为了这支军队是精锐中的精锐,更因为这种牺牲完全可以避免。
他收回目光,望向靳之浩,“总管推心置腹,成暄铭感于心。依眼前情势,在下认为唯有全力求胜才是稳妥之策,至于其他……如今毕竟身在战场而非朝堂,也顾不了这许多。”
“世子应该知道,西域汗国号称拥有军队五十万,实则不过只有三十万。正因军队不够庞大,图列只在边境兴风作浪,一直不敢大举犯我中原。图列为人向来是有便宜就占,占不到便宜就跑,此次想来也是冲着达旺国进献我朝的奇珍异宝来的。如今他们失了粮草军需,在对峙中不再占据优势,未必会孤注一掷舍命相搏。”靳之浩还是想说服成暄,达成一致。
成暄迟疑了一下,沉声道:“停止追击,将陷陌刀队于死境……那不只是三千将士的性命,还是士气和军心。”
靳之浩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这位世子刚毅果敢外表淡漠,内心却着实不够坚硬狠厉。
“总管,”成暄坚定地目光落在靳之浩脸上,“当胜而不胜,不当舍弃而舍弃,或可行于朝堂之上,却非兵家之风,还请总管斟酌。”
靳之浩的目光飘向前方,模模糊糊人影马影攒动,隐隐约约有喊杀声传过来。他心中明白,成暄已拿定了主意,自己若要坚持收兵的主张,只能与成暄翻脸,强行传下命令。
如此得不偿失的事情他是不会去做的。靳之浩已经决定妥协,不过身为统帅,还是要再有个台阶才好全了颜面。
成暄已从靳之浩的沉默中看出端倪,微一沉吟,抱拳说道:“末将恳请总管允准继续追击,若有失手之处,末将愿受军法处置。”
靳之浩打了个楞。一个亲王世子自称末将,这个面子给得太过出乎意料。他赶紧含笑拱手道:“世子过谦了,世子既已成竹在胸,靳某哪有拦阻的道理。”
……
遭中原军队重创的西域汗国军队再次向西北方向疾遁。被动挨打,越打越被动,西域汗国军队士气一落千丈,彻底死了恋战之心。成暄深知追击敌人也需把握火候,其中也有过犹不及的道理,他下令停止拦截追击,收整人马扎营休息。
冷风飞沙合鸣,时而似孤魂呜咽,时而又似野兽嘶吼。中原军队燃起火把迅速地支搭营帐。
此役中陌刀队立下头功,伤亡也最为惨重。两千人的范阳军陌刀队和一千人的朔方军陌刀队,活下来的共计只有一千三百余人。
西域汗国的军需队有五千兵士随护,陌刀队为确保偷袭成功,在发动袭击之前分出五百人吸引敌方负责侦察的斥候兵的注意力,其他人以棉花包裹马蹄迂回到军需队后方,此刻军需队的大部分护卫兵正与那五百名中原兵士厮杀,陌刀队趁机偷袭成功,点燃敌方粮草军需。正在厮杀的军需队护卫兵发了疯一样策马狂奔回来,欲用沙子扑灭火焰。陌刀队岂能容他们得手,缠斗中折损过半。
向西域汗国后殿军发动冲击的两千名兵士也只回来了八百余人。编在其中的五十名成暄亲兵阵亡三十二人,秦威身中三刀,撤兵途中一头栽到马下,被几个亲兵救起,一直处在昏迷之中。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