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之浩停住脚步,对成暄笑道:“范阳军中真有人才啊,这‘大风歌’唱得如此高亢雄壮、动人心魂!”
成暄微笑颔首。一旁李俊冉接口道:“此人名叫范冲,是右丙营的一个队正,打仗也勇猛得很。”
“嗯,不错。”靳之浩的目光巡视着坐在沙地上歇息的兵士们,“世子啊,咱们再有二十余日也该回到故乡了。”
他的语气中很有些感慨。此番征战,六月下旬自京师出发,七月中旬由月明关开赴西域,十一月下旬自达旺国回返中原,如今已是十二月初八。眼看着年关临近,如果行军顺利,过年时能够赶至沅城。
“弟兄们都提起精神来,咱们赶回宁西过个热热闹闹的大年除夕!”成暄此言一出,周围兵士的脸上都漾出了笑容,站起身来一阵欢呼。
刚才传出歌声的方向传来了缓慢的击鼓声,接着歌声又起:“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成暄、靳之浩和李俊冉当即变了脸色,靳之浩碍着这是范阳军中的事情,不好发怒,按压着火气说道:“大军凯旋之机,怎么唱出此种曲调!”
军队出征时最讲究吉凶之兆,将领们平日都尽量避免说一些不祥之语。成暄向来不太在意细枝末节,此时此刻也有些冒火。这个歌词是荆轲刺秦王临行之前所唱,豪迈却悲壮,在家时唱唱抒发一下英雄之气便也罢了,出征在外时怎能唱起!
李俊冉拧着眉头,拱手说道:“总管、世子,我过去看看。”大步流星向歌声起处走去。
歌声起了三遍,此时已经停了,那个范冲依然沉浸其中,微闭着眼睛敲着战鼓,口中发出很有节律的“噢——噢——”声。
刚才他唱罢汉高祖刘邦的大风歌,围着他的众人意犹未尽,哄闹着让他再唱一个。一个姓涂的队正爱拿人寻开心,玩笑道:“老范,这刮风还有个东南西北风呢,你只唱一风那哪成啊,今日若不凑齐四风,夜里我们把你抬到风口上去睡!”
众人一阵哄笑,范冲是个人来疯,当下想也未想便唱了起来。周围的人大多都是老粗,可两遍过后也咂摸出点滋味来,一个兵士对旁边的人小声嘀咕道:“壮士一去不复还,不复还那不就是完蛋了吗?这这……咋唱这个啊!”
那个涂队正大字不识几个,就爱听个雄壮的调调,摇着脑袋边回味边小声哼哼,猛然觉出不对味,赶紧跑上前推了范冲一把,“疯了你,唱的这是啥玩意啊!”
范冲睁开虾米眼,瞅着涂队正眨巴了几下,突然明白过来,冷汗刷得冒了一身,正想扔下鼓槌,猛听到一声怒喝:“将范冲给我拿下!”
众人向声音的来处看去,只见右丙营校尉郭岐手指着范冲怒目而视,他身后的两个兵士冲过来,捉住范冲的两臂反剪到背后,推到郭岐身前。
郭岐远远地听到那两句歌词便知道要出事,慌忙赶了过来,正好迎到了李俊冉。他恨恨地瞪了瞪范冲,转回身向立在几步外的李俊冉行礼道:“李司马,请您发落。”
李俊冉沉着脸扫了范冲一眼,又看了看周围众人。众人赶紧躬身施礼,心中暗自抱怨范冲这个大尾巴鹰又惹来是非,搞不好要跟着他一起吃瓜捞。
这范冲三十二、三岁的年纪,识文断字还懂些音律,颇有些歪才。以他的资历和才干早该当上旅帅了,可他喜欢炫耀自己的见识,不太把顶头上司放在眼里,因而这队正当了七、八年还未升迁。此次征战中他表现勇武,而且最先发现了达旺都城的引水管道,切断了水源。成暄对他深为嘉许,班师后论功行赏自是升迁在即,谁想他又犯了爱炫耀的老毛病,弄出这种事端来。
“知道你罪在何处吗?”李俊冉瞅着范冲冷冷地问道。
范冲悔恨难当,直想抽自己两个嘴巴,屈膝跪在地上,“司马,范冲该死,一时兴起便没了分寸,愿领重罚。”
“哼,这会子你倒明白得很!”李俊冉盯着他恨声申斥道。这一路上,行军总管靳之浩很少到范阳军中来,刚才趁着大军休息时前来与成暄商议图米丽公主生病一事,偏偏就出了此等事情,范阳军的脸面都让范冲这混账小子给糟蹋了。他抬头环顾众人,“你们也都魔障了吗,为何竟无人提醒他?郭岐,这些人每人罚扣两个月的军饷!”
郭岐赶紧躬身应了。众人心中暗叫倒霉,却无人敢吱声。李俊冉又吩咐一声:“着行刑官来,范冲惑乱军营,重责八十军棍,罚扣半年军饷!”
一个传令兵应声而去。涂队正瞅瞅郭岐,见他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鼓了鼓勇气,上前一步冲李俊冉施礼道:“小人斗胆,恳请司马能网开一面延后行刑。行军途中艰苦,打得皮开肉绽又不得养伤,只怕……”他偷眼望了望李俊冉,小声哼哼道:“只怕范冲的小命就没了。”
八十军棍打下去,肯定是皮开肉绽动弹不得,李俊冉又岂会不知。他为人温和向来宽厚对待下属,怎奈范冲犯了大忌而且波及广泛,必须要严厉惩戒。这军棍打是一定要打的,不过却并不急在此时,他原以为郭岐会求个人情,孰料出来求情的仅仅是个队正,这让他如何下台。
李俊冉哼了一声,没有理会涂队正,目光扫了扫郭岐。郭岐何等精明圆滑,立即躬身施礼道:“启禀司马,范冲虽罪不容恕,还望您念在他打仗勇猛立了微末战功的份上,给他个恩典,回到中原后再打这八十军棍。”
众人见校尉开口求情,也都赶紧跟着附和。
李俊冉并不立即答话,沉吟片刻说道:“范冲罪不容恕,是否可延缓行刑,我要回去请示世子。”说罢转身离去。
目送李俊冉走远,郭岐回身恶声申斥道:“你们都给我互相看好了嘴巴,再惹是生非,我先饶不过你们!”
李俊冉回到刚才的方位,靳之浩已经离去,成暄坐在一个沙丘旁垂眸沉思。李俊冉走过去,轻声禀报了对范冲的处置,并说出暂缓行刑的打算。成暄点点头,“你看着办吧。”
李俊冉迟疑了一下,谨慎地问道:“世子,图米丽公主的病势如何?”
成暄顿了顿,望向中路军的方位,“她,恐是心病吧。”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