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兵书能够好好地保存在玉娘手中，想来她师兄之死与书中的秘密并无关联。既然书主人曾经显赫一时，那必然是朝中要人，他发现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让他不敢说出来却又处心积虑地想要留下蛛丝马迹？那些蛛丝马迹，又是用什么办法藏在了兵书之中？这把木钥匙，与那兵书到底有什么关系？
成暄并没有意识到，平日里被他刻意压制的少年人的好奇心性，此时此刻正在他的脑子里窜来窜去。
黑暗中的沉默更让人焦虑难耐，玉娘终于忍耐不住，大声说道：“你年龄虽小好歹也是个男子汉，怎么如此婆婆妈妈的，这兵书能吃了你不成？枉我还认为你是个英雄豪杰！”
成暄也不着恼，淡淡说道：“女侠若改了主意，这兵书自然还是你拿回去。”
“你……”玉娘失望地瞪着成暄，突然间悟出他话里的意思，“你这臭小子，明明答应了还像个闷嘴葫芦似地，成心激人火哪？”
成暄顾不上再理会她，拿起那个油布包便准备离去。自己这么久不见踪影，行馆那边恐怕已炸了营，可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臭小子，那日在抚州是谁击偏了我的宝剑？”玉娘见他要走，紧着问了一句。
成暄稍一打愣，沉声答道：“是我。”他的右手按在了储寒剑的剑柄上。这个女子喜怒乖张，说不好便会立时翻脸。
玉娘那边半天没有声响，黑暗之中，成暄只觉她射来的目光带着森森寒意。他也并不回避，坦然迎上她的目光。就这样对峙了半袋烟的功夫，玉娘垂下头，说话的语气中听不出情绪，“其实……我已想到了便是你……难道，这便是天意吗？”
耳畔已没有了雨声。“雨停了，你也赶紧离开这里吧。”成暄把油布包裹揣进怀中，起身便走。
“你走你的吧，我又能去哪里？”黑暗中，玉娘并无移动身形的意思。
难道她竟住在这儿？成暄不由停住脚步。窝棚里已漏进许多雨水，铺在地上的茅草早湿了大半。
“此处……你，你还是换个地方住吧。”成暄心中一阵不忍。
玉娘无所谓地笑了几声，“我能去哪住啊？城里么？那昏君早让人给我画影图形发到了各州各县，我大摇大摆地去住店，不是给官府送上门去么？”
成暄看看她，话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一撩草帘子钻出窝棚，走了没几步，还是忍不住反身回来隔着草帘子说道：“女侠何苦如此，你师兄若在天有灵恐怕也不愿你这般活着。圣上此次险些就命丧你手，断不会再容你逍遥，日后你若再有谋刺的时机多半也是取你性命的陷阱。你……就找个归宿，平平静静地度日，不好么？”
里面半天没有声响，成暄正要离开，只听玉娘飘忽的声音传了出来，“我若不报仇，还留着性命做什么？”
……
寻找成暄的那队兵士四处找不见人，只好回到行馆复命。侍卫统领心中七上八下，左等右等还是不见成暄的踪影，哪里还敢瞒着，赶紧去向吴公公讨主意。吴公公吓了一跳，一边让他继续派人去找，一边犹豫着要不要禀告正康帝。又过了半个时辰还是没有音讯，吴公公也坐不住了。成暄可是亲王世子，若真有个什么意外，他一个总管太监可兜不住。
“咳咳——”吴公公立在正康帝居室的窗前，听到房中传来几声咳嗽，急忙推开房门走了进去。他知道每天半夜正康帝都会醒来一次。
“水……”卧榻上传来正康帝低低的声音。吴公公赶紧倒了杯热茶端到榻前，挥挥手命值夜的小太监退出去。
“出了何事？”吴公公平日并不值夜，正康帝见他深夜出现在房中，立时警觉起来。
吴公公禀报了成暄一个多时辰前提着宝剑跃房而去，至今不见踪影的事情。
这深更半夜的他去做什么，莫非，那个野丫头又来了？正康帝闪念之间，顿觉心中堵得难受。
这十年来他总共微服到民间四次，四次都被那个野性十足的女子行刺。这女子剑术高超，轻功更是了得，虽然每次都未能得手，却也回回脱身而去。而且此女似是精通易容之术，上至京城下至州县均张贴画影图形屡屡捉拿，却硬是寻不到她的踪迹。只有一次，他有了杀掉她的机会。
那是四年前，他在万州巡幸时恰逢端午佳节，一时起了兴致，扮作百姓模样前往江边观看龙舟竞技。万州刺史大为紧张，不仅布置了很多暗哨，还关闭了江边的咏浪阁，在里面藏了一百名弓箭手。江中的龙舟你追我赶赛得热火朝天，岸边百姓们呼喝助威好不热闹，正在得趣，那名女刺客突然现身行刺。他的身边有四个大内高手暗暗护卫，哪能给她得手的机会，暗哨们也纷纷亮出利刃上前护驾，女刺客见势不妙飞身便走。此时，万州刺史已调来那一百名弓箭手。这里地势空旷，任她有一身轻功也免不了要被射成刺猬。万州刺史正要下令放箭，他出言阻止道：“不要放箭，别误伤了百姓。”
这当然是个借口。百姓们早吓得四散奔逃，周围哪还有几个人影。
万州刺史大惑不解又不敢多嘴，这个迂腐老儿怎会知道，就在方才那一瞬间，一个人的面庞蓦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令他这位万乘之尊心中有了不忍：己夺了那人的一切，即便要杀死这个他最在意的人，也别用这乱箭穿心的法子吧。
不过片刻工夫，他便开始后悔这一决定，可那女子身形奇快，转眼之间已没了踪影。
我，竟也会不忍？正康帝从吴公公手中接过茶水喝了一口，脸上露出一丝冷冰冰的笑意。一个王朝的御座之下，不知道会有多少森森白骨！那个聪颖果敢的少年，也将化为其中的一具……
他望着黑洞洞的窗外轻轻呼出一口浊气。一时的不忍心终究后患无穷，在抚州险些就让她夺了命去。这些侍卫定要撤换下去，三十几人个个都瞎了眼，竟然让那野丫头摸进了紫霞楼。若不是暄儿……这娃娃救我一命，莫不是上苍警示于我，不要对一个娃娃起了杀心？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