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暄瞥她一眼，目光中隐含着嗔怪。
洪季常躬身向正康帝秉道：“圣上，过一会官府就要来人了，您看……”
正康帝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一国之君在这种地方与查案的官吏碰面，怎么说也是不妥当的。他将那枚小石子还给成暄，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好！是朕的好侄儿。”说罢大步向门外走去。
成暄将小石子纳入袖中，那里，还藏着六枚同样的石子。
成暄七岁那年，回头和尚的那句“命定孤独”惹恼了他，每每再碰到回头和尚他掉头便走。那日成暄正随广弘法师习剑，回头和尚笑嘻嘻地跑过来，张开左手露出掌心中七枚光滑圆润的小石子，讨好似地说道：“成暄小子别再生和尚气了，和尚找到一个破解之法，只要你能连续将七枚石子投入许愿池的蟠龙口中，便能将那命相破了。”
成暄虽然颖慧到底还是个小孩子，见旁边广弘法师捋髯点头，便跟着回头和尚来到许愿池。这许愿池紧挨山体乃是一个泉眼，在靠山的一侧用山石雕了一条蟠龙，龙头正冲着许愿池，对面池边距龙头大约有五六丈的样子。成暄看了看手中的小石子，一个个比鸽蛋还要小，哪有投进去的可能。回头和尚扮个鬼脸，用右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捏起一枚石子，手心冲上手腕猛地一摆，小石子直飞出去，落入蟠龙张着的口中。
回头和尚又接着示范，七枚石子无一失手。他贴着山壁攀过去将石子从龙嘴中取出，成暄接过来连投了两枚，小石子都毫无悬念地落入池中，脸上不由露出失望之色。回头和尚嘻嘻笑道：“若是一下子便投准了，也就不灵验了，当然要多花些工夫才行。”他从池边提过一个布口袋，里面竟然都是这样的小石子。他摇头晃脑地说道：“成暄小子记好了，七枚石子连续投入龙嘴之时便成了“七星石”，带在身上可以消灾除难。”
从那天开始，成暄只要到普光寺来，便去许愿池边投一会儿石子，每每小石子快用没了，回头和尚就又送来一口袋。渐渐地成暄能投中一两枚了，过了将近两年，已能连续投中五枚。成暄九岁那年的重阳节，一家人在花园中赏菊游玩，草地上十几只白鸽叽叽咕咕地觅食，正其乐融融时，一只苍鹰突然俯冲下来恶狠狠地扑向白鸽。情急之下成暄顺手从石桌上抄起一枚棋子击向鹰头，那苍鹰扇着翅膀扑棱几下，“噗”地摔落在地上。侍卫跑过去察看，见那苍鹰浑浑噩噩已经站不起来了。成暄本已隐隐察觉回头和尚的用意，此时心中更是明朗。他依旧习练不缀，又过了一年多，终于能将七枚石子连续投入龙嘴之中。他将这七枚石子带在身上，空闲时便拿出来习练。谁又能想到，今日这小小石子竟然救了圣驾。
……
抚州行馆。房间中烛光摇曳，成暄眼睛盯在手中的书卷上，心中有事，并没真正读进去。
“世子，敏儿……敏儿的事该如何处置？”秦威悄无声息地走进来，低声请示成暄。
成暄微微皱眉。日间自己并未认错，那个在紫霞楼前擦肩而过的卖唱女子果真便是舅母的贴身侍女敏儿。对于这个舅母看重的身边人，自是要想个法子妥善安置才是。
成暄瞥了秦威一眼。秦威行事向来妥帖，此次显得有些过于热心了。
去年九月，成暄扶柳翼夫妇灵柩回返焯州后，襄王命凌州司马暂代刺史一职。刺史府的管家和一部分仆从丫鬟本是从京城柳府一直跟到焯州再到凌州的，如今柳翼这一支人丁凋零，成暄走前留下话，愿意回京城柳府的便回去，不想回的，便将卖身契发还了由他们自寻生路去。
敏儿本是官宦人家之女，因父亲犯了事，家中男丁流放女子没入奴籍，若无恩旨特赦终身不得脱籍。许氏夫人遇难后，敏儿原本打定主意一辈子侍奉小主子，好容易在宋郎中家养好了伤，本以为这下可以回府照顾小主子了，怎承想人去屋空连面也没见上一回。
管家见成暄以医伤为名一直不许敏儿回府，暗自揣度敏儿得罪了世子，对敏儿便有些不大待见。正好军中有个队正早就看上了敏儿，原本不敢奢望，如今得知柳府遣散仆众，便悄悄给管家送了不少银钱，要讨敏儿去做媳妇。敏儿听说此人粗俗死活都不愿意。管家攥着她的卖身契哪管她心意如何，让人将她锁在房中，只等自己离开凌州前一天把人交给那个队正。府中有个曾受过许氏恩惠的家丁于心不忍，在一天晚上悄悄放走了敏儿。
敏儿本要到焯州去寻自家小主子，途中被一个浪荡公子瞄上，险些让那恶少强抢了去。所幸一个杂耍班子打此路过，班主看不过去暗中使了些手脚，敏儿才得以逃脱，仓皇中跟上杂耍班子一路卖艺来到了抚州。不想，班主在这里得罪了地头蛇，遭诬陷进了大牢，杂耍班子散了摊儿。敏儿从小跟许氏学得一手好琵琶，眼看着无以为生，只得狠狠心当了夫人赏她的金钗，买下一只琵琶沿街卖唱。十五岁的敏儿出落得水葱一般，歌也唱得动听，被紫霞楼的老板一眼看中，为她改名秋漓，成了紫霞楼的一名清倌人。
今日后晌，敏儿在那个周大官人家唱过堂会后返回酒肆，正逢上侍卫们提着刀剑追寻女刺客，她惊骇之下胡乱奔跑，被几名侍卫当做疑犯捉住，哭喊声引来了也在追赶刺客的秦威。
“我家小主子可好？”叙话间她一再追问秦威。秦威不知道如何作答才对，只得胡乱应付几句。敏儿哭请秦威替她求告世子，准她去侍奉小主子。
秦威自然不敢说出实情，又觉得敏儿实在是遭际可怜，回到行馆时本已向成暄禀明情况，晚上又一反常态地在成暄看书时前来打扰。
成暄望着书卷沉吟片刻，淡淡地开口道：“你先退下吧，我自有计较。”
秦威不敢再多说，心有不甘地退出房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