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虽拨来了大批牛羊赈灾，毕竟只能救一时之急，不可能解决二百多万灾民的温饱问题。孙延卿很清楚，如今岭东的当务之急有两件事：一是打井修渠引水灌溉农田，不使田地荒芜，此事进展倒还算顺利。另一件便是官府低价售粮、无息贷粮，平易因灾害而致的粮价走高，让一般百姓能够买得起吃得上粮食。
然而，岭东诸州郡的存粮都不宽裕，开仓赈济重灾区饥民已经是勉力支撑，哪里还有余粮可用于低价售卖和赈贷。商人贩卖的粮食价格一路走高，以致连家境尚可的百姓也望粮兴叹，忍饥挨饿。现今已经有一些地方的百姓在关卡处闹事，要官府放他们到外地去逃荒。
太子得知情况很生气，质问岭东的储粮为何没有达到朝廷规定的数量。孙延卿只能苦笑。岭东本就连年收成不好，仓中储粮勉强够数而已，当日正康帝出征北国时从各地征调粮草，他哪敢讨价还价，只能听凭朝廷调动，谁想偏偏又逢上这大灾之年。他委婉地向太子禀明情况，太子只好从京城的粮仓中调拨了些，也不过杯水车薪而已。他知道太子也是为难，这五个月来与北国开战耗用粮草，朝廷的京师仓、常平仓储粮俱已不足，还要随时备战外患，总不能都掏空了去赈灾。
这两日，他一直在永兴郡以南的宜川郡巡视，那里民心不稳，急得郡守两个眼珠子冒火。商议对策正没个头绪，又接到正康帝已来到岭东的消息，他更加地头大，快马加鞭赶了一百余里路，硬着头皮来见正康帝。
正康帝在永兴郡巡视了两日，走了几个村镇。范玉麟已悄悄遣人给这几个地方增拨牛羊等赈济物资，皇帝所到之处一片山呼万岁感恩戴德之声。正康帝最怕有民变之忧，见到此番情景自是非常高兴。闻听孙延卿赶来觐见，他满面笑容高声说道：“延卿，快到近前来。”
孙延卿走上前跪地参拜，正康帝亲自扶起他，和颜悦色地说道：“这些日子延卿辛苦了，你处置得当，朕很欣慰啊！”
孙延卿原本忧心忡忡，正康帝的态度令他非常疑惑。洪季常与他是拐着弯的亲戚，此时在一旁轻笑道：“延公，岭东遭遇大灾却一派井然，百姓俱感念圣上恩德，圣上一直在夸赞岭东赈灾有方呢。”
洪季常是知道岭东真实状况的。前日他奉命到田地中察看时，听百姓们说起每天分到的食物只能勉强活命，如今树皮和草根都差不多吃光了，虽然每日饥肠辘辘也无法可想，还要强自支撑着打井修渠，经常有人晕倒。现今收割季节已过，即便有了水源灌溉田地几个月内也解不了饥荒，若是总没有粮食，也只剩逃难一条路了，不然定会被活活饿死。
百姓们的这些困苦，洪季常一句也没有向正康帝提起。
孙延卿听着夸赞脸上现出愧色，正要说话，洪季常悄悄拽了拽他的衣袖，使了个眼色。
孙延卿被洪季常一拽，不动声色地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躬身奉承了正康帝几句。
成暄在一旁冷眼看着。他已从华虎那里得知些情况，想来岭东赈灾必有许多难处，原以为孙延卿会向圣上禀明实情，如今看来，莫非他也要报喜不报忧了？
孙延卿二十四岁入仕，在官场摸爬滚打了十九年，非常了解正康帝的性情。看如今的情形，他心知正康帝必是受了蒙蔽。这位圣上向来极重圣德口碑，如今正在兴头上，自己实话实说他定是不爱听，还是别去触这个霉头的好。
正康帝已显出疲态，众人忙请他起驾前往行馆歇息。路上，洪季常避开众人悄悄对孙延卿说道：“延公，季常知道岭东逢此大灾定然有许多棘手之事。难得圣上看到的都是您的功劳，我看您不如顺水推舟，一切等送走了圣上再想办法。”
孙延卿听了洪季常的话只是笑笑，没有答话。
让我跟着你们一起蒙蔽圣上么？不出事便罢了，一旦灾民造起反来，我的身家性命都得赔上！他心中思忖着，猛然间悟到正康帝有此错觉必同范玉麟做了手脚有关，暗骂这个混账东西糊涂。
前年河西的六、七个州发生旱灾，数十万灾民渡江跑到江南，为了谋生同当地百姓和官府屡屡发生冲突，弄得民怨沸腾，朝廷费了好大力气，才将那些流民安置妥当。此次太子接受教训，严令封住道路不使岭东灾民大批外流。怎奈赈济的粮食匮乏，太子虽下谕从临近之地征调粮食，那些地方的官吏却一个个都哭穷，拿出来的粮食抵不了多大事儿。富庶的江南之地倒是不缺粮食，然而路途遥远又隔着一条大江，调运粮食尚需征用许多大船，人力物力的支出也是伤脑筋的事。太子委决不下，可如此僵持下去赈济的牛羊也要被吃光了，再拦着百姓不让他们逃荒，恐怕有人便要造反了。
孙延卿心情沉重，一路上也不太说话。众人各怀心事，回到行馆后草草吃过晚饭，各自回房歇息。
夜色沉沉，徐徐吹过的秋风也裹挟着干燥的气息。成暄来到孙延卿住的房前，两个仆从正侍立在门外。秦威上前一步问道：“请问延公可在房中？”
“在，在。小人参见世子。”仆从连忙给成暄施礼，高声向房中回禀，“老爷，襄王世子到。”
房门很快打开，孙延卿笑着迎出来，“不知世子驾到，快快请进。”
成暄恭敬地躬身施礼，“生徒几年前承蒙延公赐教，今日再来讨教，还望延公莫要嫌弃。”
孙延卿擅词赋，颇有文名，成暄四年前回京城省亲时，祖母韩太妃曾将时任户部侍郎的孙延卿请到府中指点成暄。
“不敢当不敢当。世子聪颖非常，孙某能与世子切磋求之不得。”孙延卿自谦着。这位智勇世子在北国战场上的事迹已传到他的耳中，对这个少年他丝毫不敢小看，一边说着客套话，一边揣度着成暄的来意。
范玉麟一脸灰败之色从孙延卿身后闪出来，强笑着向成暄施礼，告退离开。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