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一身北国女子装扮，身着紫底碎花紧身翻领长袍，下着长裤，足登高腰靴，玲珑有致的身形于矫捷中散发着妩媚。
成暄已还剑入鞘，下令道：“传令，准备出发。”
雄浑的集结号角声，在绿野之间悠悠回荡开来。
少女粗通剑术，一直在滔滔不绝地夸奖成暄的剑法。成暄并不应声，脸上淡淡地看不出喜怒。
十四五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很多富贵人家的子弟这时便有了侍妾，柳王妃存了心思，原想把自己身边一个十五岁的俏丽侍女派到成暄房中侍候，因成暄领兵出征，只好先作罢了。成暄虽然把心思都放在了习武修文上，对女子又岂会没有情思，眼前这少女总找机会和他亲近，他心中其实是喜欢的，怎奈尚不懂得如何与年轻女子相处，又怕惹人非议，躲躲闪闪显得非常冷淡。
“喂，你到底是十四岁还是五十四啊，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哪有丁点少年的情趣！”少女得不到回应，有些恼了。
成暄原本就对她不顾兵士们光着膀子就跑来这边很不满意，见她又当着侍卫亲兵的面出口不逊，心中着恼，冷冷的目光射到她的脸上。
少女吓了一跳，忽闪着一双杏眼嘟起了小嘴，低声娇嗔道：“这么看人家做什么，眼神像只大灰狼……”
少女的神情语气让成暄不由心中暗乐，脸上却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快步走向正在集结的军队。少女气恼地想要追过去，秦威赶紧将她拦住，陪笑道：“陈娘子，世子要去部署军务，请您留步吧。”
少女瞪他一眼，扭头对跟在身后的一个中年妇人说道：“齐嫂，咱们上那边看风景去！”
“陈娘子，请不要走远，大军可能马上就要开拔了。”秦威追上几步，躬身说道。
“怎么，我陈霏儿是犯人么，要你来看管？”少女停下脚步，亮晶晶的杏眼斜了斜秦威。
自从这位姑奶奶来到军营，不知道给秦威添了多少麻烦，秦威心中早就不耐烦，当下不冷不热地回道：“秦威不敢。陈娘子若不愿再跟随大军，自然想怎样便怎样。”说罢转身快步去追赶成暄了。
“你——”陈霏儿虽气得紧咬银牙，到底还是不敢任性乱走，倚在一棵胡杨树上冲着天空发呆。
陈霏儿其实是个身世坎坷的女子。她的外祖母是正康帝姑母华仪大长公主，外祖父是因军功获封郡王的澄阳王。九岁那年春天，陈霏儿随母亲端丽县主从京城前往宁州，探望担任宁州刺史的父亲陈志延。端丽县主想给夫君一个惊喜，事先并未知会夫君。母女二人到达的那日，陈志延外出公务不在城中，端丽县主一进府门便发现陈志延偷偷在宁州置了妾室，且已有了一个两岁的儿子。端丽县主性子刚烈，一直不许陈志延纳妾，眼前情形令她又惊又怒，带着陈霏儿拂袖而去。宁州天气多变，一行人在骤然来临的大风中迷失了方向，不幸遭遇入境袭扰的北国军队。侍从尽皆战死，母女二人被掳到草原，端丽县主害怕受辱，寻机撞石自尽。
端丽县主母女失踪，华仪大长公主震怒。陈志延找到了侍从们的尸体，知道妻女必是遭了北国人的毒手，又痛心又悔恨，冲动之下率五千兵士贸然杀入北国边境，在恶战中几近全军覆没。陈志延自觉无颜向圣上和岳母交代，自杀身亡。
陈霏儿几经辗转，被献给东贤王的母亲明兰可敦为奴。明兰可敦在律海基即位后随东贤王律蒙居于东昌草原，伶俐可爱的陈霏儿通晓琴棋书画，为求生存又曲意逢迎，深得明兰可敦欢心，被当做孙女般养大。六年时光倏忽滑过，陈霏儿已到了十五岁，出落得娉婷可人。律蒙动了怜香惜玉之心，准备纳陈霏儿为侧妃。陈霏儿心怀国恨家仇一万个不愿意，表面上又不得不虚与委蛇，一边设法拖延，一边悄悄寻找逃回中原的机会。
中原军队奔袭东昌草原，律蒙自认为部署周全胜券在握，只将家眷安置在一座寺庙中。不想转天早晨战局突变，亲兵首领依律蒙事先交待，护卫家眷前往与大澄国交界的边境之处避难。陈霏儿听说中原军队占了上风，欢喜之余暗暗准备出逃。多年来，陈霏儿一直刻意隐瞒身世，明兰可敦等人只道她出身书香门第，并不知她是华仪大长公主的外孙女，因而也未有所防范。
趁乱逃出的陈霏儿遇到几年前被掳到草原的中原妇人齐嫂，两个逃亡女子四处寻找中原军队，又累又饿晕倒在路上，幸而被范阳军发现救起。论起来，陈霏儿也算是成暄的表姐，她在草原长大养成了率直豪放的性子，对着成暄一口一个“暄弟弟”，唤得成暄浑身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这一个月来军队收容了十几个趁乱逃出的中原奴隶，男人们都自愿从了军，五、六个女子被押送俘虏的的军队顺道带回了中原。陈霏儿坚决不肯与那些女子同路，抹着眼泪说离开大军怕被律蒙捉回去。成暄对她不好太过强硬，只能派几个亲兵跟着她，不让她在军中随意乱走。
刚才大军集体晒衣形象不雅，成暄命亲兵护着她避到距此不远的一片树林中，谁想到还未曾“解禁”她便跑了出来。
范阳军开拔后缓慢向前推进。走出大约十里多地，前方出现上百顶毡帐，看样子是一片牧民聚居的地方。
战争爆发以来，有的北国部族一直携带族众转移，无力对抗时便整部族归降。有些部族为增强对抗中原军队的机动性，将老弱妇孺撇在了家中。这些百姓原先见到中原军队还惊骇躲避，渐渐地精神麻木，一副任由宰割的样子。中原军队并不伤害他们，只取牛羊作为食物和战利品。负责粮草辎重、接收伤员和俘虏的中原步兵早已进入草原，与骑兵部队形成呼应之势，战利品源源不断地运回中原。
这场战争，让曾经的掠夺者和被掠夺者，颠倒了位置。
范阳军停在离毡帐群不远处。周围看不到什么牛羊的踪影，成暄心里清楚，牧民们已将牛羊藏到了隐蔽之处。眼下军队不缺粮草，他并不想对此深究。
他传下命令，借用牧民的锅灶给兵士们煮顿热饭吃。前段时间范阳军本已备了炊具，毕竟搜讨不同于奔袭，不用太过轻装简行。但此次为加快行军速度，从雅图草原出发前他又下令弃了辎重，大军随身带了三天的干粮和一些粮食。
几十道炊烟同时腾空升起，朦朦胧胧遮在这片草原的上空。成暄在草地上席地而坐，李俊冉陪在旁边。一头褐色的小牛不知从哪冒了出来，甩着尾巴哞哞叫着，大摇大摆地踱到了成暄近前。它那副憨态可掬的样子实在讨人喜欢，成暄脸上不觉露出笑意，冲着小牛皱皱鼻子，伸出手去抚摸小牛的脑袋。
“××××××××！”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从不远处的毡帐中冲出来，口中用北国话愤怒地喊着什么，扑上前紧紧搂住小牛的脖子，小牛亲昵地用头蹭了蹭男孩的脸。
侍卫们赶紧围上来，孙国柱薅住男孩的脖领将他甩出一丈多远。男孩重重地摔在地上，却没有哭，恨恨的目光射向成暄他们。
“饶了他吧……”毡帐中跑出来一个头发蓬乱的年轻妇人，慌慌张张跪扑到男孩身边，紧紧地搂住他，用生硬地中原话连声告饶。她的身后跟出来一个两三岁的小女童，一边蹒跚走着，一边泪眼婆娑呼喊着。
稚嫩的呼唤传进成暄耳中，成暄的心轻轻颤了一下。来到北国两个多月了，他已能听懂一些简单的北国词语，这个女童口中呼喊的是“哥哥”。
他的云儿也已经会喊哥哥了，虽然吐字还不清晰，却是她在这世上最先唤出的一个词。
成暄冲侍卫们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再追究了，起身走开。刚走出不远，身后的男孩突然发出一声惊喜的欢叫。
成暄转过身，顺着男孩的目光向天空望去，一只通体雪白的鹰，正振翅翱翔穿越长空。它是那么高傲、冷峻、无畏，刚毅的双翅宣示着对浩瀚天际的征服。
挟着风声，这只白鹰俯冲下来，从成暄头顶飞掠而过，又迎风直上苍宇。在它靠近的一瞬间，成暄突然感到，它的模样神态竟是如此的熟悉。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