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王妃得悉成暄代父出征的消息，急匆匆赶到长春阁，差点与正要出门的成暄撞个满怀，“你这个冤家，生生想要我的命么！”她又伤心又气恼，话音未落便已是泪流满面。
成暄还跟她装傻，将她扶坐在榻上，温声问道：“小姨，这又是怎么了？”
“事到如今，你还想瞒我么？你可知征战沙场是如何凶险，怎么能随随便便跑了去！这建功立业已害了你舅舅，如今你还要学他！”柳王妃越说越气，呼地站起身来便向外走，“我找王爷去！若要你去打仗，便先杀了我！”
“小姨！”成暄在身后一把拉住她，挥手让侍女和仆从们退下，然后走到她面前，撩袍跪在地上，仰头看着她低声问道：“小姨想让成暄怎样？每日躲在您的裙下么？”
柳王妃怔住，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房中气氛似是凝固。门外，几只鸟儿在空中盘旋，发出欢畅的鸣叫。
成暄自行立起身来，眼睛望着墙上悬挂的宝剑，慢慢说道：“我知道小姨一心想要保护我。但您可知道，所有的保护都可能让人有隙可乘。只有一种情形，才是对自己最大的保护——”他转过头，静静地望着柳王妃。
柳王妃不觉问道：“怎样的情形？”
成暄浅浅一笑，轻声而坚定地说道：“自己强大！”
柳王妃盯着成暄看了片刻，坐回榻上兀自出神。
自从姐姐去世后，看顾姐姐留下的两个稚子成为柳王妃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柳王妃能诗善赋，精通音律，原本希望嫁一个文采风流的丈夫，襄王那种没有情趣的人又怎能令她满意。只不过，她的真实情怀从来不会流露分毫，款款柔情牢牢抓住了襄王的心。
一直以来，她都把成暄和德光当做两只弱小的雏鸟，竭尽全力护在翅膀之下，而不知不觉间，眼前这只鸟儿已长硬了翅膀，要自己去搏击长空了。
翌日，襄王宣布范阳军以李俊冉代行军司马一职，以右兵马使徐昭为统领，骑兵都尉黄静庭为副统领，由世子成暄统率出征。
成暄出征的消息传出，忙坏了府中的夫人们。
襄王共娶了四房侧室，也都是官宦人家女子。最早进门的孙夫人是户部侍郎的侄女，生丽君，还抚养着侍妾所生的七子建明；其后的温夫人，是左卫上将军的女儿，生熙君和五子景皓；齐夫人是定州刺史的妹妹，自己未生育，抚养着侍妾所生的芳君和紫君。另一位辛夫人进门转年就生了三子弘乾，后来又生了成君。她是翰林院侍读学士之女，其伯父官运亨通，现已官居户部尚书。
辛夫人亲手捧着一个翠玉平安扣来到长春阁。她关切地对成暄百般嘱咐，告诉他，自己特意到普光寺为他出征祈福，将平安扣奉在佛前虔诚地祷告了三日。
温夫人给成暄送来一件月白色披风，上面绣了一只大鹏一只雄鹰，神采飞扬栩栩如生。温夫人的侍女说，这件披风是夫人熬了几个通宵亲手绣制的。
温夫人女红极好，云君满月时她送的肚兜上绣了一只雏凤，随针线嵌入的金丝若隐若现，将雏凤衬托得无比华贵，引来众人一片惊叹。
另两位夫人也携儿带女送来礼物表达祝福之意，成暄一一谢过庶母们。
出征前一晚，成暄应付完前来拜访的各色人等，便去漪澜苑与柳王妃话别。那日成暄所说的道理柳王妃虽然明白，还是忍不住抹了半天眼泪。成暄好言安抚，又到旁边屋中去看云君。云君已睡得香香的，粉嫩嫩的小脸上挂了一行口水，成暄由不得笑了，掏出绢帕轻轻替她拭去。
转天清晨天还未放亮，成暄就起身准备前往校军场。他已请父亲传告府中众人不必早起相送，收拾停当走出房门时，正见柳王妃抱着云君走进院来，身后还跟着长姊惠君和二弟德光。
成暄忙迎上前，埋怨道：“小姨，不是说好了不要前来相送吗？”
柳王妃和惠君殷殷叮嘱几句，都红了眼圈，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来。德光平素虽然有些怕成暄，毕竟是嫡亲的兄长，心中也是舍不得，走到近前轻轻用手拉住成暄的胳膊说道：“大哥，你一定要多多保重自己，我每日都会祷告上苍护佑你的。”
成暄心中一热。弟弟顽皮，却是极聪明的，成暄虽然很少给他好脸色，那份血浓于水的亲情其实点滴不少，只是不流露出来罢了。近来弟弟开始敛了性子读书上进，他非常高兴，时不时夸奖鼓励几句。
云君在柳王妃怀中不停地挣扎起来，张着小胳膊要成暄抱。成暄忙接过她来，柔声说道：“云儿要乖，不许淘气惹娘烦恼，听到了没有啊？”云君搂着成暄的脖子，小脑袋埋在他的怀中。成暄心中纵有万般不舍，也知道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将云君递给柳王妃，跪倒在地冲柳王妃磕了一个头，然后起身便走。云君扬着小胳膊啊啊唤了几声，见成暄头也不回，登时急了，“哥哥——”一声稚嫩的呼唤冲口而出，咬字虽然还不十分清晰，众人却都听清了，成暄猛地停住脚步，惊讶地回过身来。
平日里众人也在教云君喊爹、娘、哥哥姐姐，却没人真的上心，毕竟云君才不到七个月大。成暄和柳王妃虽然知道云君的实际月龄要大些，可这娃娃淘气得很，你教她什么常常只装作听不见，想不到今日她竟会开口说话。
成暄飞奔回来，云君高兴得向他怀中扑去，险些没跌出柳王妃的怀抱，吓得柳王妃惊呼一声。成暄慌忙紧紧扶住云君的两只小胳膊，嗔道：“云儿又淘气，看把娘都吓坏了！”又放柔声音，轻声问道：“云儿刚刚喊什么了，再喊一声给哥哥听。”
云君嘻嘻笑着，并不开口。成暄以为刚才是听错了，脸上现出失望的神色。云君望着他,明媚的眼睛忽闪了几下，歪着头抿了抿小嘴，忽又轻柔而清晰地喊出一声：“哥哥——”
立时，成暄脸上浮出灿若朝霞的笑容，他将自己的头轻轻地顶在云君小小的额头上，一股融融暖意在晨曦中荡漾开来。柳王妃的脸上满是笑意，两行泪水从眸中静悄悄地滑落。
……
自打成暄出征，柳王妃每日里揪着心，有时半夜还会从恶梦中惊醒。
又是阴雨连绵的天气，柳王妃立在回廊中，呆呆地注视着雨雾。怀中的云君伸出小手，去抓娘亲头上的珠钗。
柳王妃惊觉，轻轻攥住云君的小手，放在唇上亲了亲，悠悠地问道:“云儿，想哥哥吗？”
云君扑闪着大眼睛望着娘亲，扁了扁小嘴，似乎就要哭出来。柳王妃赶忙展开笑颜，哄着云君去逗那只虎皮鹦鹉。
“大郎来了，大郎来了。”虎皮鹦鹉忽然跳着脚叫喊起来。柳王妃惊讶地转头向院门望去，哪有人影，气得抬手拍了鹦鹉一巴掌，“你这个贼鸟，又来骗我！”
云君似乎听明白了娘的意思，小手凌空拍打，口中娇嫩地咕哝着：“贼鸟，贼鸟……”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