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悲喜路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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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家集。

    这个只有两百余户人家的小镇今日格外地喧哗,媳妇婆子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扯着各色家常,娃娃们兴高采烈地跑来跑去,时不时叽叽喳喳地雀跃几声。汉子们有的蹲在地上唠嗑,有的高门大嗓地比着吹牛皮。

    这个镇子是从凌州前往内地的必经之地,距凌州二百八十里,距焯州三百五十里,来往之人多在此处打尖住店。镇子的主道上开了很多店铺,客栈饭馆杂货铺脂粉铺要啥有啥。

    今日是镇东头周老扁家新媳妇过门的日子。别看这周老扁蔫啦吧唧三脚踹不出个屁来,生了两个儿子可都不是孬种。大儿子周兴五年前开了一个包子铺,在十里八乡卖出了名气,铺面越干越大,周家的家境也渐渐丰实起来。今日娶亲的二儿子周隆年方十九岁,人生得端正,自小书读得好,前年在县学考了头名后,媒人便一拨一拨的来踢他家的门槛子。周老扁是个没主意的,眼花缭乱之下倒将老二的婚事拖延下来。

    去年腊月底,邻村胡家店大财主胡镛的小女儿胡金儿到镇上来买胭脂水粉,一眼相中了正帮人代写书信的周隆。胡财主本瞧不上周家这小门小户,无奈宝贝女儿不吃不喝地使性子,只好请了媒人上周家提亲。周兴知道这门亲事可是打着灯笼也没处找,赶紧挤眉弄眼示意父亲应承了下来。

    财主家聘闺女,这排场定是小不了的。乡间百姓最爱个热闹,吃过晌午饭便纷纷凑到主道上等着新媳妇的彩车到来。

    热烈欢腾的鼓乐声隐隐约约从路西传来,“来了来了,新媳妇来了!”娃娃们稚声欢呼着迎头跑去,大人们也立时止住了闲聊,涌向镇西头。

    迎亲的队伍渐行渐近,新郎周隆骑在一匹枣红马上,身穿大红织锦长衫,以大红缯绢幞头束发,座下枣红马的脑袋上也顶了一只大大的红绸花。周家家境勉强算得殷实,离富足还相差甚远,平日里穿戴的都是粗布衣裳,家中连个绸缎的影子也没有。周老扁的媳妇原本想用红布为二儿子做喜服,让大儿子周兴拦住了。新郎要亲往女家迎亲,穿得太寒酸还不擎着挨老丈人的白眼。

    “啧啧,真是人配衣裳马配鞍,这周家二小子今儿个更显着一表人才啊!”人群中发出赞叹声。“快看,新媳妇的妆奁足有二三十箱哪,周老扁这回可算发家了!”

    听见人群中的议论,周隆脸上现出一丝苦笑。为了给他体体面面把媳妇娶过门,家里掏空了几年的积蓄不说,还向亲朋借了不少银子。新妇的嫁妆虽多,但按照习俗这属于她的私人财物,不经媳妇同意,婆家是无权动用和干涉的。虽然做媳妇的大都愿意贴补夫家,却也不免拿人家的手短,失了做丈夫的脸面。

    他正在愣神,身后响起百鸟欢鸣声,扭头一看,原来是鼓乐队中吹横笛的艺人在显摆技艺。众人听得入迷,连孩子们也止了喧哗声。那艺人年近半百,闭目做陶醉状,吹着吹着忽然睁开双目,鸟鸣声戛然而止,只见他脖子一扬将横笛在唇边一竖,随即传来公鸡嘹亮的啼鸣,紧接着又向下一俯身,横笛发出母鸡下蛋的咯咯叫声。众人立时哄然大笑,汉子和孩子们一拥而上,将披红挂绿的彩车围了个水泄不通,姑娘媳妇们站在路旁嬉笑着看热闹。

    本朝嫁娶有障车之俗,新妇彩车行至中途,乡里路人皆可围住彩车戏乐,索要酒食财物。陪着周隆迎亲的本家兄长五哥赶忙张罗着发红包。每个红包中不过两个铜钱,众人也只是为了凑趣,边接红包边说上一两句吉利话。五哥又让迎亲的小兄弟们从另一辆车上抬下酒坛,倒在海碗中,汉子们围着彩车席地而坐,大呼小喝的喝将起来。

    “五哥,坏事了!”一个小兄弟使劲拽着五哥的衣袖急声喊道。五哥正和几个汉子喝得高兴,斥道:“大喜的日子胡咧咧个啥!”

    “不是……你自己看呀!”五哥顺着小兄弟手指的方向望去,登时吸了口凉气,一支白茫茫的送殡队伍距此已不过十丈远。

    “他奶奶个熊,咋这晦气!”五哥低声骂着,丢下海碗从地上爬将起来,望了望几步外的新郎周隆。

    “停下!”骑马走在送殡队伍最前方的常校尉抬手止住队伍前行,摸着络腮胡子眨巴眼睛。按照风俗,送殡队伍与迎亲队伍若迎面相遇,迎亲队伍应该让路。可眼下看车马方向,迎亲队伍应与他们是同方向的,如果对方立时结束障车继续前行,他们便要跟在迎亲队伍后面行进,这也太不成体统,又如何对得起使君英灵。他调转马头,弛向队伍中间方位。

    听罢常校尉的禀报,成暄思忖片刻,说道:“一直在赶路,大家也乏了,便在此处稍作歇息吧。”旋即下马,伸手轻轻抚了抚舅父的灵柩。他率二百兵士扶舅父舅母的灵柩从凌州回返焯州,因扶灵只能慢慢赶路,已在路上走了五日。方才看到前方的热闹光景,虽对民间的障车之俗不甚熟悉,见那边的车辆披红挂彩,人群中又有穿着大红喜服的,便估摸应是百姓家在办喜事。

    障车的众人早自动散到路边,五哥审视了一圈周遭情形,走到周隆近前说道:“你赶紧引着彩车速速前行,我且去缠住他们,可不能让他们跟在彩车的后面。”

    周隆已从吃惊中回过神来,摇头道:“这如何使得,死者为大,咱们理应让路。”

    “你个书呆子,咱又不是与他们迎面相遇,让得着嘛,你不嫌晦气啊?”五哥又气又急,招呼着几个小兄弟,“快带这个书呆子和彩车往家奔!”见两个小兄弟应声来拽周隆,他便抬腿向送殡队伍走去。

    “不可!”周隆甩开两个小兄弟,快走几步拦在五哥身前,拱手说道:“五哥,今日是小弟娶亲,还请让小弟自己做主。”

    “你……好,好,我不管了!”五哥一甩袖子气哼哼地走向路边。

    “世子,他们让路了!”常校尉发现前方的彩车和人都避到路边,将大道闪了出来,赶紧禀告成暄。

    想不到乡野百姓倒甚是知礼。成暄点点头,吩咐道:“如此,便继续赶路吧。”

    经过彩车时,汗血马上的成暄向着立于彩车旁的周隆抱了抱拳,冷不防一个人影冲到马前,高声叱道:“你个无礼小子,就这么走了?懂不懂规矩啊?”

    成暄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来人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眉清目秀红唇小巧,生得倒像个女孩,说话的声音也娇嫩得很。

    “不得无礼,快回来!”周隆高声责备道。

    成暄止住一副护主架势的秦威和王卓,不料座下的汗血马也心下不爽,冲那少年打了个响鼻,还虚张声势地抬起右蹄。少年吓得“娘啊”一声惊呼,向后一退便要跌倒。“小心!”成暄赶忙俯身拉住他。

    少年惊魂稍定,却猛地张嘴咬向成暄扶住他膀臂的右手,“你个登徒子!”

    成暄痛得缩回手臂,愕然望着愤怒的少年,只见他一张细嫩的小脸涨得通红,黑葡萄似的乌眸正气咻咻地瞪向自己。

    “大胆!”秦威和王卓已跳下马来,作势便要去抓那个少年。“银铃!”几乎就在同时,周隆也扑了过来,拉过少年护在身后。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