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犹太人和周童旭的合作,固然帮他赚取了大笔利润,却也积累了不少嫉妒乃至敌意。共和党政府的财政部长们,无论是西奥多?罗斯福政府的乔治?布鲁斯?科特柳,还是刚刚履任的富兰克林?麦克维,都认为是他杰克?皮尔蒙特?摩根以及那些“摩根金融托拉斯大亨”引发了这一次的灾难,并且大获其利。
“美国不是中国。”老摩根沉默半晌,微嘲地说道,“你们的国家有皇帝,他可以解决中国的问题……但美国,你要知道,自从安德鲁?杰克逊总统关闭了美利坚第二银行,我们已经整整七十年没有中央银行啦。这里是自由的联邦,满怀民主思想和自由理念的政治家们对一切带有‘中央’两个字的玩意本能地感到恐惧。他们每天想的就是绝对不能让王权‘复辟’。”
“可现在的问题已经超出了民间的能力范畴。”薛东成一摊手,“无论是您,还是洛克菲勒先生,范德比尔特先生,都已经无法依靠自己的努力摆脱这个梦魇。您必须承认,如果事情继续下去,半年之内华尔街就要关门大吉,美国会破产。”
一阵无形的寒流,让所有人都忍不住微微颤抖。
“如果面临那样的危险,共和党政府的反托拉斯‘勇士’们会提出什么方案?”薛东成笑了笑,“成立国有的联邦储备银行,对华尔街进行监管。安排司法部对金融市场展开调查,甚至推动国会立法授予司法部特权……到了那个时候,华尔街会哀鸿遍野,而美国的实业界会闹翻天:如果这样下去。银行就会纷纷退场,美国会先破产,甚至都等不到那个救世主一般的国有中央银行建立。而民主党一定会拼死反抗这个旨在恢复王政的举措,各州政府会抗议联邦政府侵犯自治,美国会陷于混乱。”
“如果那个时候,有一位受人尊敬的共和党参议员,比如我们受人尊敬的奥尔德里奇参议员。国会金融委员会主席,站出来提出一个更加缓和的方案,由银行界来主导这个变革,成立一个由各地区银行牵头组建的联邦储备银行体制,”薛东成顿了顿,“而这个时候,一位华尔街上受人尊敬,实力很强的实业家。比如某位德高望重的苏格兰裔石油大亨站出来,决定牵头建立这样一个储备银行,朋友们。你们认为美国人会如何面对这个主意?”
“共和党保守派,以及焦头烂额的政府会妥协,企业界会迫不及待,华尔街会把他们看成救世主,争先恐后地投入进去。”薛东成说道,“至于对托拉斯愤愤不平,对华尔街恨不得生食其肉的国民,他们会从司法部三百多页的调查报告里,从国会山受人尊敬的共和党参议员那里,从白宫的反托拉斯斗士们那里得知真相:是以摩根银行。坦慕尼厅为首的一部分华尔街银行和**堕落的民主党上层绑架了美国,是他们让美国陷入这样一场灾难。”
老摩根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好吧,我承认。”老摩根还在沉默,范德比尔特已经痛快地投降,“我们都不想让共和党的激进分子得逞,因为那侵犯了合众国的立国基础:自由竞争,而且他们与其说是打击托拉斯。不如说是打击某些托拉斯。我也承认,除非我们这些人现在变现所有资产,把最后一个铜板掏出来援救所有银行,否则就没有可能来挽救危局。而即使这样做了,我们也不一定会成功。我还必须承认,我对洛克菲勒这些人并无好感。”
“也许我们可以移民中国。”小杰克?皮尔蒙特?摩根看着父亲脸色沉重,随口开了个玩笑,随即被父亲狠狠瞪了一眼,马上就叹了口气,“好吧,我承认这个笑话有点冷……”
“那么,唐纳德。”范德比尔特没有理会摩根父子,对着薛东成一摊手,“你能给我们带来什么解药?谁会来挽救我们?上帝本人吗?”
“也许并非上帝本人,称他天使更合适。”薛东成笑了笑,“至于上帝本人,也许他还没有降临,到也不会太久啦……我建议打个电话,朋友们。等你们见到他,我想会有些不同的收获。”
“谁?”
“我们共同的朋友,真正的金融天才。”薛东成缓缓说道,“保罗?沃伯格,库恩?勒布公司的高级合伙人。”
中华宫的会议室大门紧逼,窗户都拉上了天鹅绒幕布,打开了白炽灯。
内阁重臣们都是面色凝重。
“……以上就是目前的情况。内阁的总体意见,之前内阁应对措施已经取得一定成果,但国家经济下滑的趋势并没有得到根本改观。目前内阁下一步的行动提案有两个:第一个主要是追加信贷投放和政府开支的力度:贷款基准利率从百分之四下调到百分之三,存款准备金率下降到百分之二,财政部可以发布1909年度第一期特别国债,以荷兰式招标法发行面值四亿华元的国债补充国用。”
“根据该方案,交通部,工商部,农业部等也分别起草了公共事业投资的追加计划,由内阁统一汇总,提请国会追加年度国务预算总计五亿华元,以进一步扩大社会保障覆盖范围,修建铁路公路和几座江桥,增建火力电站,加速公租房建设,甚至还给公立学校的教师涨了工资,以支持教育普及。”
“第二个方案在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上大体类似,但在政府开支方面将更偏重军备重整。1906年国防大纲将进行修订。国家军队总规模并不做大的扩充,但陆军开支需要有较大规模的提升。这些年,军人收入的提升虽然不算慢,但和不少行业的火热相比。难免有些风光不再之慨,各级陆军学校也都有声音,反映学员素质逐渐下滑……军队的装备,这些年也始终只是不断地测试,有扩大换装规模的需要。北方和西南的交通基础设施,军事设施要大力加强……而参加施工的将包括很多军事化编组的工程公司,不以军队的名义。但实际上主要招募失业工人,并在施工中间进行军事化训练和编组,扩充预备兵力……主要目的是进一步提升国防力,以应对经济危机可能导致的国际局势动荡。”
唐绍仪说完,鞠躬落座。
“多谢总理。”皇帝转向财政部长李登云,“财政部方面,国家收支和负债情况如何?”
“去年国家收支总体上有所改善,盈余一千五百万华元。而1907年则是赤字十亿四千一百万华元,主要是国家对国有产业注资投向固定资产的金额下降,战区重建投资结束。以及财税收入增加。”
“债务方面,目前中枢总债务已经达到八十三亿华元,其中有一亿英镑的外债要在年内还本。目前距离国会批准的发债上限还有十七亿华元的额度。”
“央行方面情况如何?”
“目前央行硬通货储备,包括贵金属和外汇总额超过八亿英镑,民间外汇估计不低于两亿三千万英镑。国家银行存款总额已经达到二百二十五亿华元,银行一级资本总额五十四亿华元。”
问了一圈下来,郑宇始终不置可否。
一直到所有人都说完,静静地看着这位事实上的最高决策者,郑宇缓缓开口:“朕知道,不少人私下觉得朕没有及时采取行动迅速扭转局面是失策。朕还知道。不少人,甚至包括在座的一些人,暗自里又在担心我要借这个机会大权独揽,削弱国会和内阁,攫取民望。”
众人偷偷交换了一下眼色,心里都是苦笑不已。虽然早就领教了这一位的犀利风格。但就这么被对方当面揭开,心里着实有些忐忑。
“你们这样想,朕并不会怪你们,因为这都是人之常情。不过,不等于朕会接受。”皇帝平静地说道,“大家在一起相处了这么久,终归还是要有些信任在的……不过我不强求你们。到了今天,我想,有些事情也应该交流一下了。”
“之所以等到现在才召集你们议定这个事情,原因有四。”郑宇说道,“第一,情况本身并没有那么严重。毕竟根子在欧美的银行倒闭和投机泡沫破裂,不过是国家之间和国家内部的一次产业洗牌和财富转移,并非经济本体的基础上头出了问题。这么多次经济危机来来回回折腾,隔几年就来一次,大家也犯不着为这个操心上火。”
众人听了这话,不由得也微微松了口气。
“第二,形势还不明朗,而我们手中的牌是有限的。贸然把子弹打光,后面一旦有问题,难以收场。到了那个时候,一旦发生一些预料之外的事情,就可能出大问题。”
“第三,中国,也到了该经历一场真正的经济危机,重新洗牌的时候了。”
众人齐齐一愣。
“这道理其实并不复杂。”郑宇说道,“比如你种田,田地里的杂草,你定期要清理一下。又比如你种果树,长的不好的,就要修剪,乃至淘汰掉。经济也是如此。长期的经济发展,尤其是掺杂了太多的政府干预,本身就容易导致市场信息传导失真,很多经济效率不高的经济组织不但得以长期存在,甚至还会出现畸形地快速发展。”
“长期的经济高速发展,也会导致企业普遍的不理性,贪大求快。这些因素累积起来,也就是盛世之中的危机,经济快速发展之下隐藏的腐烂。”
“过去的几次经济危机,政府无一例外都采取了所谓反周期调控,也就是通过放松信贷,扩张政府财政开支来扩张需求。但几个回合下来,财团也好,企业也好。乃至皇产和国有产业,也都难免得出一个结论:过剩不怕,政府总是要兜底的;低效不怕,只要企业足够大。政府总要救的。结果就是年景好要扩产,年景不好借钱也要扩产。如此循环往复,固然快速提升了国家总体生产能力,支撑了国家的工业化和城市化,乃至支持了一场国战,但长此以往,无异于饮鸩止渴。最后政府负债越来越沉重,企业惰性越来越强,经济体优胜劣汰无法完成,优势企业也无法以低廉成本吸收劣势企业的有效资产。在这样一个市场失灵的环境下,银行信贷无法真正兑现风险,结果是银行也懒了,对逾期的企业反倒是拼命去救,靠借新还旧去撑到政府救经济。松信贷,最后就是多重问题不断累积。”
“目前帝国的生产力,即使放之世界。也早已不是当年的沧海一粟。过往几年,主要靠了本土建设,新复领土的重建,俄国重建,欧美投机风潮,国内生产能力进一步快速扩张,固然是百业兴旺,但也难免良莠不齐。如果不及时加以清理,而是一味头疼医头脚疼医脚,整个经济体如同吸毒一样依赖扩大开支和增加债务。最终国家信用破产,经济崩溃。”
“有人认为,这种清理,只要政府平时在投资引导等方面多注意就可以了。但回首过往,为什么国有产业在市场化程度比较高的领域,从来都竞争不过民营产业?为什么最终还是要靠政府保护。行政垄断才能活得滋润一些?皇产改来改去,实际上就是皇室一步步把手里的股份放出去。而政府的政策‘引导’也好,‘指导’也好,最后的效果都很有限,甚至起了负面的作用。官商勾结,企业不务正业,利用政策骗贷,骗补贴。反观那些政府没什么扶持的产业,由民间自己优胜劣汰,反而越发生机勃勃。”
“经济生产,归根结底需要持续的优胜劣汰。而这种选择,靠的不是政府官僚指手画脚,而是由公平竞争的结果决定。政府要做的事情,从根本上来说,就是确保国家内部有一个公平竞争的环境,实现国内生产力持续优胜劣汰。”
“所以说,危机本身就是一次清洗的过程,把这些腐烂的部分洗掉,并且让幸存下来的比较强壮和健康的部分产生抗体。他们未来会更加理性地面对经济全局,会学会审慎决策。”
皇帝的话让很多人陷入了沉思。谢忠和唐绍仪对视一眼,都是有些微惊。
“这一次的危机,就是要用血淋淋的事实给所有人提个醒。政府会明白,凡事不能乐观过头,任何时候都要留一手;企业主会明白,关键并不是一味求快,一味扩张,不是狂热地借钱扩产,而是要抓好产品质量,抓好内部管理,抓好市场渠道,抓好后续的创新;工人们会明白,经济不是一直向上的,企业也会有困难的时候,如果在工资福利上头要价太高,即使自己不出问题,企业也可能会在波动中垮掉,最后是双输的结局。”
话说到这里,在场的都不是笨人,全都明白了皇帝的意思,不由得心下叹服。
要说目光长远,这一位算得上是绝世的奇才了。
这种道理,连先帝郑鹰,先总理陈磊这些人都没有提出过。以往面对危机,基本上都是靠举债,修工程,扩张军备,减税之类的手段应对。而这一次,这人却提出了前所未有的新观点:利用危机清洗经济体内部的弱势部分,提升经济体的总体健康,改善发展潜力。
“危机本身是正常的,无须担心。美国经历这么多次危机,经济体反而越来越健康,这就是明证。”郑宇说道,“这一次,朕的想法,就是要利用经济危机达成经济的蜕变,真正摆脱多年累积下来的弊病和腐烂部分,实现轻装上阵。经历危机之后的帝国经济,将会更加健康,更有活力,也更加**。”
“从现在开始,企业必须明白,不能片面依靠政府,而是要尊重市场规律,真正用智慧和毅力去提高自己的生存能力。”
“政府不是企业的保姆,而是清洁工。他们只是确保企业在一个比较干净整洁的环境里生长。真正的成长,还是在于企业自身正确地认识自我,认识市场,利用规律。从长期来看,企业才是经济发展的主体,政府只起辅助作用,而且必须着眼全局,着眼长远。”
所有内阁重臣不约而同地起身一躬:“如陛下所言,我等叹服。”
“其实还有一点,也同样非常重要。”郑宇的话让众人又是一愣,“很大程度上,这才是我今天约见你们的直接原因。”(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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