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白色平原,一片又深又厚的雪地,一片片鹅毛大雪飞旋着飘下。
李想站在顺流东去的兵轮甲板上,双手按着冰冷的栏杆,环顾周围,呼出的白气翻滚着消失。右边是一片树林,暴风雪已经把那里埋得差不多了。左侧的远方是一座闪耀着白亮色的山峰,几个细小的黑点在白色中移动,那不是鹰就是隼,在巨型的雪山上,它们显得如此渺小。偶尔还能见到平原上被埋在雪地里的鸱吻、房顶。这个时代的气候,比起一百年后寒冷许多。
在他面前是滚滚长江,在如诗岁月中承载了一个民族的历史。
“宋缺,”李想的嘴唇紧紧绷着,眯缝着眼遥望眼下滔滔的长江,良久才道,“你最近也开始读书了,关于这条河的诗篇你背的出几首?”
宋缺额头突然冒出冷汗,他做了个深呼吸,说道:“大帅……我看的书是《水浒传》啊!”
“老不读三国,少不读水浒,男不读红楼,女不读西厢。”李想言下不胜感慨,又使吕中秋琢磨不透。
“大帅,对不起,”宋缺为自己的不上进充满歉意,“我会少看这些杂书…………”
李想抬起手示意宋缺别说了,他停了一会,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道:“好罢,我不是反对你看小说,这也是增长知识的一个途径。但你的问题是暴露了你对诗词文学的无知,却还有闲功夫去看水浒,你这种对诗词文学的无知令我无法容忍。我有必要了解下你的相关知识…………要知道江南名下士多如过江之鲫,要是他们看到我的盖世太保全是一帮文盲,我真是丢不起这个人。”
宋缺恍然大悟,李大帅平时最爱装酸扮文人摸样,念几句歪诗,原来这回还打算带着他们赤膊上阵和江南名下士较较劲。
李想依然盯着宋缺,但他的嘴角已微微上翘。宋缺认识到李大帅的脾气过去了,心中的石头也落了地,他道:“大帅,你就写首诗,谱个曲,我们到了上海给你四处传唱,保证不坠你威名。”
“这?再等会吧,”李想眼前一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特有诗人气质的以四十五度仰望天空,“写诗讲究的是个灵感,不是想写就写得出来的…………好了,我们去找吕中秋,我要听听他对上海的格局掌握多少?一宿过去,不知道晕船好了点没有…………”
最后眺望一眼长江浪涛,河风卷着雪花吹来,李想的斗篷撩起老高。李想搓着冰冷的双手,带着宋缺走进船仓。
“今年四月廿七日,广州起义失败,但影响于全世界及海外华侨实非常之大,”有点晕船的吕中秋一脸苍白地在船舱里面,很尽职的和李想解说着上海光复前后的局势。“不久,宋教仁、谭人凤等在上海成立中部同盟会总部,决定在长江流域继续发难,以期再接再厉夺取革命胜利。不久之后就是武昌新军第八镇革命同志,由大帅带头发难后全镇起义,头胁迫第八镇统制黎元洪参加。消息传到上海,大大鼓舞了革命党人的斗志,决心组织起义,响应武昌…………”
吕中秋的脑海浮现起他们当时在武昌八镇司令部和总督衙门,与张彪带领的清军战斗的场景。
吕中秋接掌中统之后,当真称得上是尽职尽力,搜罗的情报也是细致入微。但是李想还是听得有点无趣,却也还是一脸认真的听着。关于辛亥革命地事情,华人世界研究的书籍资料,在他那个年代不知道有多少,吕中秋这个中统特务头子,估计还真地不如他了解全面。但是,其中许多历史阴暗处的细节,却不是公开出版物会记载的东西,或者早已经歪曲了历史的本来面目。这些细微的地方不去了解清楚,妄想卷入这个泥潭,陷进去死人的。
“那都是武昌举义前的事,”李想说。“武昌举义之后,谭人凤从上海赶到了湘鄂,宋教仁则留在上海,策划江苏、浙江、上海的武装起义,西元历十月二十三日黄兴也回到了上海。不久之后,黄兴与宋教仁一起来到武昌。我想知道的是,在黄兴与宋教仁在来武昌之前,他们在上海都做了什么?”
吕中秋做了个深呼吸,组织一下句子,道:“南京革命党人,鉴于无法与武昌取得联系,情况不明,新军第九镇统制徐绍桢还存在着观望态度,一时无法行动。”
“投机革命者不把风色看老是不会行动的,”李想说。“所以连个北伐都是这么的困难,这些人根本就没有将革命进行到底的决心。话说回来,武昌光复,我立刻电告全国,或许小老百姓不知道,但是南京的两江总督张人骏会不知道?”
吕中秋点点头,他小心翼翼地选择词句,道:“驻在南京的两江总督张人骏已怀疑第九镇内潜伏有革命党人,恐将随第八镇相继异动,防范甚严。因此命令第九镇撤出南京城,迁往离城六十里的秣陵关驻屯,同时扣发枪炮子弹,以致引起第九镇各标军官疑虑不安。”
“这跟当初武昌的局势一样,不过没有一个有担当的人来领导,一样很难起事。以徐绍祯表现的观望态度,他需要一些人去武昌帮助他了解局势,才好做决断,是吗?”。李想冷淡地说。他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吕中秋吓了一跳。李想看着被吓到的吕中秋,笑道:“这只是个猜测。不过,徐绍祯好像没有派人去武昌。”
“派了人!”吕中秋肯定的说道,“徐绍桢为此连日召开会议,讨论移师秣陵关还是驻守原地不动,革命派军官极力说服徐绍桢移师秣陵关,伺机起义。议定之后,徐绍桢就命令步兵卅五标第三营管带林述庆等开往镇江待命,同时指派革命派军官李显谟代表第九镇赴武昌去联络黎元洪,准备在长江下游响应革命,支援武昌起义。”
“我怎么不记得这个李显谟来过武昌?”李想问道。
吕中秋道:“南京是江南要镇,清廷驻有重兵。武昌起义后,驻军张勋部队派遣密探在车站、轮埠搜捕革命党人,李英石不得不转道上海,而后准备潜往武昌…………”
“那是被同盟会留下了吧?”李想缓缓念出这些字,就像看穿了同盟会上下人等的心肝脾肺肾。
“又被大帅说中了。”吕中秋说,“他到上海后,与同盟会老同志黄兴、宋教仁、陈其美、杨谱笙等四人会面,将衔命赴鄂联络的密谋汇报,黄兴等都不以为然,希望第九镇参加中部同盟会总部,共同谋取建立南方军事根据地,以影响全国。李英石将同盟会的建议密电徐绍桢请示,得徐同意,就留在上海参加中部同盟会总部的活动,担任革命起义的军事组织人。后来南京第九镇起义,得到上海的紧密合作,即种因于此。”
李想抚着他下巴上新长出的唏嘘的胡渣子,沉默了一会,然後说:“不得不承认同盟会忽悠人——咳!宣传的工作非常出色?”
同盟会在上海的宣传工作很出色。自一九○五年起,出版了九十三期《民呼报》,宣传反清革命,被上海道署封闭,嗣将呼字去掉两点,改名《民吁报》,出至四十二期,又被上海道署照会租界会审公廨查封。一时读者骚动,街头巷尾,到处贴出反抗当局无理措施的匿名揭贴。时隔年余,中部同盟会宋教仁、邵力子、于右任等再接再厉,创办了《民立报》,表示立定脚跟,为民喉舌,继续呼吁。此报言论警辟,读者刮目,日销二万余份,从此革命思想更加深入人心。
“不久之后,就是大帅知道的,中部同盟会负责人黄兴、宋教仁赴鄂督师,总部事务由陈英士负责。”
之后汉口发生的那件事情,一直是李想的心结,也是汉口革命军的心结。看到李想臭臭的样子,吕中秋赶紧转移话题,“陈英士曾至杭州鼓动革命党人起义,杭州方面则以上海不动,杭州无险可守,不愿贸然举事.又派柏文蔚至南京联络革命党人,发动第九镇率先起义,但第九镇以该镇已见疑于总督张人骏,被迫退出南京城,加之弹药不足,缺乏后援,起义实有困难,只能待时而动,期望上海首先发动。”
李想眉飞轻挑,笑道:“整个东南,瞩目的还是上海!”
吕中秋点点头,道:“其时李平书是负责上海地方自治的自治公所总董,也是上海商团公会会长,又是江南机器制造局的提调(负责购料、订约等事),在社会上颇有声望。他所领导的上海商团,成员大都是志愿义务参加的青壮年,受革命思潮影响,具有爱国热情。他们来自不同阶层,有工厂工人,有学生和工商企业职工,也有少数工商界上层人物,社会关系涉及面广,有一定的社会基础,同时他们都已受过一段时间的军事训练,还拥有一部分武器。起初,这支队伍被上海道台刘燕翼(襄荪)紧紧掌握,作为协助政府巩固地方政权、维持治安的工具,后来,经过同盟会争取转到革命方面,成为上海光复中一支重要的武装力量。”
“如此说来,这时上海准备起义的革命组织已经有了三个集团,”李想掰着指头说道,“中部同盟会总部、光复会上海支部和商团公会。”
“前两者是属于革命性质的政治集团,后者是得到市民群众拥护的地方实力派!”吕中秋细致的调查过三个集团的事物,非常肯定的说道,“中部同盟会总部成立后,就很注意商团公会,吸收其中的上层人士叶惠钧和沈缦云为会员,他们都是自治公所的议员,在自治公所得以相机行事。陈英士就通过这样的关系和李平书取得了联系,但是自治公所的议员们大都认为他们和商团的责任是保护地方人民的利益,同时不了解陈英士的历史,因此对革命抱着既不反对又不信任的消极态度,经过多次协商,议员们才同意今后彼此随时协商,互相尊重,避免产生矛盾。”
269如诗岁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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