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兆山没有名山大川的雄伟,但是秀丽如江南女子,美的不可方物,初冬更为她披上一层凄宛,突破天地之间的苍凉。
“问余何事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李想仰望碧山锦峰秀岭,苍翠如绘,心旷神怡,自然想起诗仙在此留下的这首传世佳作。山外纷纷扰扰暂时都可以忘却,连不顾一切追求的理想也可以暂时的忘却。满身的血腥被山水灵气洗涤,满脑子的烦恼被草木芬芳驱散。
“唯有桃花岩上月,曾闻李白读书声。诗仙人李白在安陆酒隐十年,即是隐居在白兆山。他留下了许多不朽的传世诗篇,这里的一山一水,诸多地方都因诗仙而名传于世。历代文人墨客凭吊李白,先后涉足古城安陆,如韩愈、杜牧、刘长卿、欧阳修、曾巩、秦观等,一大批在青史享负盛名的文坛巨匠都曾览胜题咏。白兆山虽小,却是享有盛名的文化名山。”一身西装极洋派的黄光中站在李想身后,自豪的说起白兆山的文化历史。如今的黄光中自信勃发,再不是那个在黄氏宗祠安荣堂畏畏缩缩,即要参加革命党,又要戴着假辫子来欺骗老子的知识青年。他寸长的短头发亮了出来,举手投足也很有安陆县一把手的气派。曾高饶有兴趣的听着。
他们站在白兆山太白峰西麓斗笠岩白云泉边破亭里。白云泉出于斗笠岩下,长年碧涌,每当晨起,常有白色云雾盘旋于上,因以泉名。周围奇石错落,小径婉蜒,树掩藤蔓,苍翠欲滴,风光旖旎。历代人墨客,多在此岩壁上题刻,或赞此处山水风光之美,或抒景仰李白之情。
在破亭里,这几个拥有同样理想的年轻人,被机遇和命运撮合在一起。黄光中指点着岩壁上的石刻,许多字句经过日晒雨淋而已经模糊不清,黄光中和曾高对这些诗句却是能够倒背如流。李想却没有这分造诣,他也就是能够背两首太祖诗词唬人而已。自李白始,历代名人在安陆选胜题咏者,不可胜数。李想除了努力想起小学学过的李白《山中问答》之外,再无其他。黄光中和曾高谈论诗词歌赋,李想背出《山中问答》之后是再也插不上嘴。只能默默的看着清澈透底的石上流泉汇入池中,水面印着变幻的云影,装作沉思默想,在搜索一鸣惊人的佳句。
黄光中笑道:“白兆山自古林木繁茂,地势险峻,层岚迭翠,岩壑幽深,可也是道家福地。真武神君张三丰仙踪遗踪不少,他自白兆山入武当山修炼,白兆山还留有他曾在此修炼过的道场。《德安府志》里记载了许多张真人驻留安陆的逸闻趣事。”
李想眉头轻轻皱起又舒展开,心头升起一丝不耐烦。黄光中是越扯越没边,扯得没完没了,真当自己是文人墨客,来此寻幽访胜。张景良临阵叛变,冯国璋一夜之间打下阳夏,出乎李想的预料,湖北革命形势完全逆转,他现在急想知道湖北士绅们的心思,这已经不是他的中情和军统可以立刻搞定的。李想立刻就想到黄光中,他一手扶植起来的安陆县长。在孝感附近徘徊的他立刻转进安陆白兆山,把黄光中秘密召来。黄光中这么精明的人,现在明显是在装傻充愣。
李想心中不快,却极力不在脸上表现出来。自穿越到这个时代,他的城府是一天深过一天,越来越有乱世枭雄的气质。李想突然开口道:“唐玄宗开元十五年,李白仗剑去国,辞亲远游,来到安陆,开始了酒隐安陆十年的生活。安陆是个好地方,竟能够留住李白十年。可惜,温柔乡是英雄冢,李白仗剑去国,辞亲远游的志向在此消磨了整整十年。人的青春、热血和理想,又有几个十年岁月可以蹉跎?”
黄光中听了,先是一怔,随即呵呵笑道:“大帅学问如此精进,才思敏捷,想前人所不曾想,我等万不能及。”
宋缺却无心听他们在这个破亭里谈论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只把全部心思留意四下动静。他一身地主老财加狗腿子的标准装束,斜倚靠亭柱,远远瞭见警卫队一干子人扮作穷苦的刈草卖柴人,散在附近割荆条,知道已是布置停当,便笑嘻嘻的咕咙一句道:“马屁精。”
一代诗仙李白“酒隐安陆,蹉跎十年”,这是举世公认,宋缺都知道。黄光中他们安陆人谈起李白在碧山隐居的日子,总是把“蹉跎”两字省去,李想把他揭穿,他竟然还送上马屁。他的声音虽小,却刚好可以让所有人的听到。
黄光中厚厚的脸皮毫无觉得尴尬,只是平常的说道:“大帅,再上去就到张三丰真人修炼的祖师殿道场了。要不要上去游览圣境?”
李想搭眼仰望,只见朱红的山门一角隐隐的立在碧云绿树之中,与山下四野秋末季节的荒凉如寒漠截然不同,不愧道家福地之称。
曾高笑道:“咱们最近一直做响马了,专劫北洋军。今天做一回游客吧。”
李想摇摇头,又点点头,想起井冈山做山大王的太祖,遂笑道:“我们坚持人间正道,坚持民族大义,坚持革命理想;我们为华夏继文明,为天下开太平。就是沦为响马流寇的劣势,也要把革命进行到底。北洋逆历史潮流而行,迟早会沦为历史的尘埃。”
黄光中暗暗警惕,李想的话里明显在刺他。
白兆山的祖师殿原是奉祀元明之际道家领袖真武大帝张三丰的仙宫,传说张三丰在入武当之前曾在此开辟道场修炼。张三丰羽化之后,白兆山也就因此成为道家福地,留下数百间殿堂庐舍。祖师殿已经破败不堪,院中一堆堆瓦砾,一丛丛六七尺高的蓬蒿,显得十分寂静荒凉。墙壁上绘画的道家神话故事已经很久很旧,依稀还可以看出故事里有封神,有八仙。仅存的真武大帝的塑像金身现出泥胎,金箔被剥的干干净净。破拜殿里,像是闯进《倩女幽魂》里的兰若寺一样,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恐怖神秘感。
黄光中环顾四周,祖师殿年久失修,蛛网密布,满清的末世光景处处显露无疑。白兆山的祖师殿沾张三丰的光,以前是香火鼎盛,但自太平天国乱世起来之后,最后破败了这个样子。李想选中这样一个地方来碰头,他是一点也不意外。民军在阳夏惨败,李想他们就得过这样躲躲藏藏的日子。今早宋缺来找他时,他就猜中了李想的心思。他倒也想知道,这个少年大帅到底会怎样应对湖北党人山穷水尽的局面?又要怎样把革命进行到底?不过李想真是好城府,每次看似绕到正题又打住。
黄光中陪着李想绕过廊道,在天井下一樽青铜香鼎旁边上下审视,他笑以言语试探道:“听闻大帅武功高强,有拔山扛鼎之力。”
黄光中这话是问得太露骨。周宣王三年,楚王助天子伐陆浑,兵胜之后,在洛阳近畿阅兵。楚王便乘机询问王孙满太庙中禹王九鼎的大小轻重,意在侵占。问鼎就是篡国,此时黄光中引出此典来,自然是看出李想的野心。李想就是不读书的文盲,在现代爆炸信息的灌输下,又岂能不知此典?
宋缺直肠子,没有听出黄光中言外之意,倒是非常有兴趣的围住青铜香鼎转了两圈,自侍武功高强的抱着鼎尝试了一下,青铜鼎纹丝不动。宋缺脸上挂不住的迟疑了一下,方干笑一声道:“这鼎怕有两千斤,沧州的千斤力王,也未必就能动得了它。”
曾高和汤约宛却在边上笑而不语。李想却不答话,也像宋缺一样围着这尊六尺多高的鼎兴致勃勃地仔细打量,惹得他们还以为李想也想真去试一试鼎之轻重。李想突然停下,以手叩鼎笑道:“问鼎?我到想过,却还没有这个资格。现在清廷苟延残喘,穷途末路,清失其鹿,引来南北之争,南北之争就是北洋和革命党之争。北洋由袁世凯领导,南方革命党人能与袁世凯叫板逐鹿的人不多,论字排辈也轮不到我。黄兴是一个,可惜在孝感吃了一个大败仗。黎元洪呢?已经发表和议宣言。可你们不要忘了,还有一位能影响全国的大人物没有出现,正在海外漂泊。”说着便睨视了黄光中一眼。
“孙文先生!”黄光中像是被高压电过了一下惊叫道,自武昌举义以来,中华大地风起云涌,变幻无常,所有身在局中人,只觉得眼花缭乱,各种谋划几乎占据所有人的心眼,竟然把这个关键人物给忘了。黄光中察言观色,似乎若有了解李想的心思。“袁世凯在汉阳的胜利,并不能挽救清廷的瓦解之势。革命形势在全国范围内仍然飞速发展。从11月初,南方各省接连发动起义,并且全部获得胜利。11月3日上海起义成功,杭州、苏州相继光复,随即组成沪苏浙联军和起义的新军第九镇一起,向南京进攻。13日,海军舰队十三艘于九江起义,加入革命。同时,福建、安徽、广东、广西、贵州和四川先后宣布独立,脱离了清朝的统治,南方已有十三省独立。革命潮流是大势所趋,但是如今冯国璋占据阳夏,武昌指日可下。各省援鄂也须时日,孙文先生归国更是遥遥无期。大帅想战,湖北一地却是无力能战。和议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我湖北党人至少得到一线喘息的机会。”
黄光中一直就想知道,李想是凭什么在失去阳夏之后还在叫嚣着将革命进行到底?
“和议?”曾高先冷笑一声道,“袁世凯的北洋集团封建恶习积的太深,几乎继承了清廷的所有劣根。袁世凯这个老封建是不能救中国的,不要幻想他反正之后革命可以事半功倍,只能功败垂成。如果不能把北洋集团彻底消灭,中国的现状不可能得到任何的改善。”
“说得到容易。”黄光中不屑的道,“袁世凯不是纸老虎,北洋军不是泥捏的。如果袁世凯能够反正,中国可以少死许多人,中国可以多保留一份元气。袁世凯老封建又如何?民国建立,即使推举他为大总统,任期一满,也得乖乖下野,民国却照样存在。这样的好事有什么不妥?大帅既然无心问鼎,何不成全了和议?何必还要搅这个局?何况以大帅的能力,将来竞选民国大总统未必没有可能,也不争于这一时。”
李想真是无语,也不知该说他的天真,还是该佩服袁世凯的阴谋厉害?难怪,袁世凯能够窃国成功,真是历史给他的莫大机遇。难道李想现在能够告诉他袁世凯后来集集权,独裁,称帝,复辟,卖国于一身?袁世凯死后,北洋军阀分裂,展开了长达三十余年的军阀混战,中国进入五代十国的黑暗历史,最后引来日本侵华战争,中国差点亡国灭种。李想自嘲的笑了,说出来真怕吓着他们,再有远见的大贤能也不可能把历史走向看得如此透彻。
“你把袁世凯想简单了。”李想最后只能这样说,却又不得不叹息一声,“如果安陆士绅都是这样想,整个南方士绅立宪派人士也这样想,革命形势就真是堪忧了。”
这是李想想要的信息,却不是他想要的结果。湖北和北洋有破灭家园的深仇大恨,都不免生出这样的想法,其余独立各省更不要论。
“确实如此。”黄光中直认不讳,“即使我同盟会中人也多这样认为。而湖北与北洋军的仇怨也并不是没有化解的可能。冯国璋只不过是袁世凯面前的一条恶狗,属于一力主战的北洋派系,袁世凯只要换掉冯国璋,湖北士绅就再也没有拒绝和议的理由。”
北洋替清廷卖命的臭名声,烂杀无辜的罪恶,和民军的仇恨,全有冯国璋一人来背。高!李想张大了嘴巴,他还没有想到袁世凯留有这样的后手,果真是步步为营,机关算尽。袁世凯这样的手段,窃国成功没有丝毫的侥幸。
“哼!革命党人玩枪杆子玩不过他,玩权术更是玩不过他。袁世凯把清廷架空,你们却想架空他,让他做个傀儡大总统?袁世凯是狼,是虎,谁能制约住他?期望他反正,推举他做大总统,就是引狼入室,就是送羊入虎口。”李想句句紧逼的追问,最后化为机械式的一声苦笑。
“这也未必。”黄光中自信激昂的说道,“不能因为你的无端揣测和凭空担心,就放弃这样大好的时机。难道真要把革命党人血流干,用血把长江黄河染红?战火烽烟燃烧万里河山,把锦绣中华烧个干净?只要袁世凯肯反正,将来无论如何?总可以通过政治手段解决,避免了战争踏溅。袁世凯无论如何会权术政治,我们同盟会玩得起,一定陪他玩到底。如果战火继续延续下去,内战继续延续下去,瓜分之祸迫在眼前,亡国灭种迫在眼前。”
“你们玩不起。”李想大吼一声,气得太阳穴鼓鼓的青筋条条爆凸,额头上哪条刚刚愈合而鲜嫩的伤疤涨得紫红,面目狰狞,这破败的大殿都有被他一嗓子眼吼踏的迹象。曾高和汤约宛也不知道李想会有这样激动的反应,也是奇怪的看着他。
李想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摇摇头,还是城府不够深啊。他尽量以现在的形势推测,这样更具说服力。“不要小看了袁世凯,还是趁此革命风潮,把革命进行到底的好。全国已有十五省独立,而山东、河南民党亦蜂起,直隶则军队且内应。湖北只要坚持革命斗争,稍迟数月,当可全国一律光复,断无疑义也。”
黄光中冷笑道:“我没有小看袁世凯,是你小看了他。袁世凯只出一招,就把首义之地逼入绝境。‘全国已有十五省独立,而山东、河南民党亦蜂起,直隶则军队且内应’这还不都是袁世凯纵容的结果,山东独立之后,袁世凯只是派出一个说客既能取消独立。石家庄有吴禄贞内应,联合山西阎锡山计划兵逼北京,却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刺客颠覆了计划。‘稍迟数月,当可全国一律光复,断无疑义也。’只是你的一厢情愿。袁世凯一直掌握攻势,掌控全局。你要以湖北残军与袁世凯继续开战,你实在是太小看袁世凯了,无疑是把湖北人民推入地狱。你是嫌孝感,汉口被烧了还不够,想让战火把整个湖北烧成灰烬?”
“哈……,把希望寄托在袁世凯身上,革命就一定能够成功?现在和议,只不过是城下之盟。”李想气极反笑,再道,“袁世凯虽然能在北洋军集中的武汉地区采取攻势,但从全国形势看,他却陷于被包围的地位,处于守势。所以,袁世凯于攻下汉阳之后,不敢作进一步的军事冒险,才转而急于施展和议的原因之一。”
黄光中知道李想叫他来白兆山不是游山玩水,是来了解湖北同盟会党人,地方士绅对和议的态度。李想这样激烈反对,他也觉问题并不那么简单。而他一直又试探不出李想主战到底的底牌,不由心里有些烦躁。他不想再这样无休止的继续论辩下去,一咬牙,便直接问道:“你到底凭什么能与北洋军继续战斗?你到底又凭什么实力去把革命进行到底?”
“武昌举义以来,我就没有输过,因为我从来不打没有把握的仗。”李想转过身,直面黄光中,强大的自信不用任何言语表达,还不忘撇出非常神秘的一笑。
“这算什么理由?”这鬼话连宋缺都不相信。
黄光中抬头看着天井落下的一丝阳光,不断回味李想的话,却只是道:“对袁世凯寄托希望却是在冒险,与袁世凯展开全面战争又何尝不是在冒险?”
“你想太多了,这些事情你决定不了。和你说这么多的废话,是要你接下来做事不要有太多顾忌,能够没有心里负担的配合我的工作。不过看来这废话真的成了废话,没有多大用处。你接下来的事情是给我看好了安陆的士绅,要是被我发现有人与北洋眉来眼去,惹火了我,后果很严重。”李想指尖感受青铜鼎身的铭文传过的凹凸不平,不太自然的笑笑,他绝不是在说笑话,不知道杀过多少人才养出来的杀气和虎威暴露出来,看得所有人心惊胆战。
黄光中才猛然醒道,他还只是李想扶起在安陆的代言人。李想敢把狠话放下,他就不怕多杀人。他心情陡然有些紧张,道:“一时半会我还看得住,但是和议要是真谈成了,又或者你不能尽快把北洋军赶出湖北,会出现什么严重后果我也不知道。”
“后果很严重,你也扛不起。”熊秉坤把桌子拍的震天响,指着朱芾皇吼道,义愤不已。
朱芾皇携有汪精卫函自北京来到武昌找黎元洪。阳夏陷落,黎元洪早扭屁股跑人了,各省来武昌参加代表大会的代表们也跑的差不多了,就连军政府机关人员也开始逃散。此刻,武昌咨议局红楼会议室里竟然座不满员。
朱芾皇笑道:“汪君在信函中说,袁世凯将率北军反正,即请南方举袁为临时大总统,以免兵临祸结。袁世凯手握北洋雄兵,革命事业非袁不易成功,袁不是曾国藩、胡林翼,我们革命党人不要把他迫着走曾、胡这条路。今日大势,不是革命党和清廷的问题,而是革命党和袁世凯的问题,袁世凯的问题一解决,革命就成功了,而袁的问题只是条件问题,不是原则问题。这是避免战争的最好结果。何况武昌如此危势?熊秉坤!你一味反对,居心叵测。”
“这就是一个革命党人的勇气和信心?哈……”熊秉坤大笑一声道:“今日要是结城下之盟,真是革命党人的耻辱,我们都将成为历史的罪人,历史的笑柄。革命事业非袁不易成功?亏你还是一个革命党人,这话你也说得出口。”
孙武他们也不敢乱说话,城下之盟的罪名他们真扛不起。
“你一派胡言!”朱芾皇怒气上涌,“满清政府已经名存实亡了,袁世凯也是黄种汉人,那里来的城下之盟?今后和平与战争问题,不在于革命军与清廷之间,而在于革命军与袁世凯之间,倘如避免更多的流血,最好的方法是把袁拉到革命阵营来。袁的问题是要给他重大的酬报,他在清廷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所以要拉袁反清,则唯有许以比他在清廷更高的职位,因此如果袁真愿以举手之劳推翻清朝,建立共和民国,则革命军唯有享以民国临时大总统,才能引诱和打动得了袁。今日和议,同时也解去武昌的燃眉之急。”
“你瞧着长江那边!”熊秉坤脸色苍白指着窗外,“湖北百万难民流离失所,两座大城被北洋军烧成灰烬,几万民军死于北洋军枪口。”
“这一切还不是你们自己造成的。是你们一力主战,不顾民众生死。”朱芾皇盯着熊秉坤的目光毫不相让,“黄兴集两湖民军以三万精兵与北洋会战于孝感,败得彻底,祸极孝感民众。汉口民军不得教训,依旧顽抗到底,才造成汉口悲剧的发生,现在湖北民军十损其八。如今武昌坐守穷城,湘军撤退之后再是外无援兵,被北洋军团团围困,已是山穷水尽。革命本以续华夏文明,开万世太平,救国救民为宗旨,你假革命之义,挑起战争延续,陷万民于死地,败坏国家元气,葬送华夏文明。今袁公汪君着我前来晓以大义,劝武昌接受停战和议,你竟然相待无礼,出言不逊,质疑我的革命信仰。”
“放你0妈的狗屁!”熊秉坤心里腾的冒出一窝大火,脏话先骂了出来。他见朱芾皇如此牙尖嘴利,强词夺理,强硬放肆,肺都要被气炸了。
“武汉三镇,百万民众,如今势如累卵,命如悬丝,看武昌城中百姓翘首盼望干戈化为玉帛,你一意孤行,竟悍然不顾,乃是不肯同意停战和议,欲陷武昌于血海之中。熊秉坤!你的心是铁做的?汉口故事还不够教育你的?”朱芾皇却是强词夺理不饶人,一句接一句的打击熊秉坤。
“说得真好听,犹如钧天之乐,使我茅塞顿开。”有幸列席参加会议的冯小戥哈哈一笑,突然插话进来,却是满满的讽刺口吻任谁都听得出来。他又冷冷地继续说道,“庆父不死,鲁难未已。袁世凯奸诈狡猾异常,民党损兵折将,湖北之地被他糟蹋的不成样子,我们还没有吃够他的苦头?今北洋军三万大军连番大战之下,焉无损失?现早成为一支疲兵,昨夜孝感城下段祺瑞的老营就被大帅偷袭成功。冯国璋大军是每战一次即损伤,兵士有减无增。武昌有长江天堑,只需再固守几日,各省援鄂大军必定到达。而大帅正在集结大军连夜向阳夏聚集,北洋军还不是瓮中之鳖,便插上双翅,又能飞往何方?湖北定局,南方十三省的后续大兵,便源源而来。北洋第一军、第二军就会覆灭在湖北,袁世凯还拿什么和我们叫板?我们又何愁革命伟业不成功?”
都已是山穷水尽的武昌,从冯小戥嘴里说出竟是一片光明。会议室众人听他这番说词,又是一种道理,不由面面相觑。
蒋翊武低头思付一会,说道:“冯先生这话有几分可信呢?”
冯小戥大笑,自然知道他问的是李想夜袭孝感的事,道:“从北边来的朱芾皇比我清楚。大帅是绝不会同意和议,我们会继续战斗到底,直至革命成功。”
“李想偷袭孝感,是有这么回事。”朱芾皇还不敢睁眼说瞎话,笑道,“可是孝感还在段祺瑞手上,汉口还在冯国璋手上,李想没有对北洋军造成任何有效的打击。至于说李想集结大军围攻阳夏,更是无稽之谈。李想能够有多少兵力?五万?这五万中只有七千是原湖北新军手过训练的精锐,其余不是临时招募,就是地方巡防营。这样乌合之众,怎么去对抗北洋三万精锐?而等各省援军来到武昌城下,武昌城早陷落了。”
冯小戥知对手是劲敌,身子一挺慷慨说道:“北洋军是否受到打击,不是两张嘴皮子可以遮盖得了。冯国璋在湖北所作所为人神共愤,还在做清廷走狗镇压人民却是不争的事实。北洋军不得民心,不修德行,与革命为敌,与人民为敌,即使拥有再如何强大的武力,也逃不掉败亡的命运。胜利必将属于人民,属于正义。”
此时会议室之中你一句我一句的唇枪舌剑,各省代表们心乱如麻,举棋不定。此时,龟山上几声破空巨响,两门要塞大炮的怒吼打破了会议中的争论。
几颗巨大的炮弹夹着火球掠过广阔的长江天空,“轰”地击落在蛇山下咨议局后院,大地猛地摇撼,石破惊天,会议室的窗户簌簌颤抖,所有人的心都是跟着一阵颤抖。更多炮声连珠般响起,冯国璋正下令炮轰武昌城。
武昌城内立刻躲处起火,北洋军的炮打的极准,专往袁世凯密探提供的武昌民军机要部门轰炸。黎元洪跑路之后,武昌守军的心已经不稳,此刻更是慌乱,有人已经脱下军装混入百姓当中。武昌城内炮火连天,造成武昌百姓多日来的人心慌慌到了崩溃的一刻。惊慌当中,老百姓纷纷向城外逃跑,再也顾不上任何事情。各个城门口旋即拥挤一大批出城逃难的老百姓,而守卫城门的兵士竟也相率逃窜,武昌民军大有瓦解之势。挤死在逃难的妇孺甚多,却无人理会。奔走呼嚎凄惨的声音回荡在武昌城的上空,甚至盖过了震天响的要塞大炮的声音。在这乱世当中,生命如路边的野草一般轻贱。
会议室众人集中在窗前,遥见城内起火,看到百姓无助的逃难,看着民军慢慢瓦解。
此次代表大会公推的议长,同盟会老人谭人凤专身默默回到自己的座位,满脸凝重的高声道:“诸位,必须立下决定。和议并不是投降。现在情况已经非常明显,继续打下去,武昌很快就会陷落。革命军也极需要喘息一口气,停战和议,算是一种缓兵之计。至于是战是和,我们投票决定。同意和议的请举手。”
说完,他自己先举起手来。代表们木木的互相交换眼神,窗外的炮声和凄惨的呼嚎不断响起,像是敲在他们心头的摧命钟,犹豫着一个个把举了起来。冯小戥双手抱胸,冷冷的看着一切。
接着找来停留在武昌的上海英文报《大陆报》记者埃德温,正式公布了扣押黎元洪先前留下的“声明”:
“敝人切望停战,俾联络共和各省,确定继续交战或与立宪人士协商调解事宜。敝人始终期望了结自相残杀、流血痛苦、毁坏财产之局面,以免招致列强干涉。为此,特声明愿作出任何让步,以确保停止残杀。窃以为应由共和党人与朝廷双方宣布休战,使双方代表得以洽商。倘共和各省议决继续交战,敝人甘冒矢石,作战到底。”
再由孙发绪与埃德温过江,迎接洋人和平使者。
同时,会议一致要求派参谋甘绩熙、吴兆鲤、谢洪涛三人,携带继张景良之后的战时总司令蒋翊武手书,骑马速往葛店,请黎元洪转回洪山,以资镇慑而维军心。
葛福手上拿着孙发绪与埃德温送上的黎元洪底气不足的“声明”,心中感慨。他随冯国璋入刘园,屁股还没有坐热,咖啡还汤嘴。本以为没有希望的和议竟然因为冯国璋两炮就打出结果,他先前马车顶上的演讲全是放屁,他真的有点看不懂中国人了。
冯国璋忍不住得意洋洋的笑道:“那帮贱骨头,不打不听话。”
“你们中国人真是太奇怪了,也许只有你们自己了解自己。”葛福无奈的说道。
“大使先生准备派谁去武昌?”冯国璋问道。
人选早葛福的心中,他不加思索的道:“派英人、万国商会会长盘恩。他是汉口最精通中文,最了解中国文化的外国人。”
吴兆麟刚刚走出咨议局大门口,却见孙发虚领着一个洋人回来了。洋人傲慢的走在前头,盘恩在汉口混得熟,一眼就认出吴兆麟,忙收起傲慢,摆出中国式的拱手寒暄道:“吴先生,辛苦辛苦啊!如果和平早日到来,你也不需要这样辛苦。”
“您好!盘恩先生。”吴兆麟行了礼,一边将他们让进红楼会客厅,在沙发落座上,一边说道:“咖啡?还是茶?”
“红茶,谢谢。”盘恩笑道,同时拿出一封信笺,“这是我大英驻汉口总领事葛福先生所提的局部正式停战条件,敬请展读。”
吴兆麟
心头有一丝疑虑的接过,洋人迅捷的反应使他不安,就像是掉落了某个圈套,可是一想起刚刚北洋军轰炸武昌,这一丝疑虑很快烟消云散,他早就没有继续战斗下去的决心和勇气,只要北洋军开出的条件不是太过分,咬咬牙也就接受了,就在崩溃边缘的民军现在极需要一口喘息的时间。
信笺展开,一、范围:武昌(革命军)汉口(清军)两军所占地不得变换;
二、日期:自十月十二日上午八时起至十五日上午八时止,停战三日;
三、革命军应守条款:甲、革命军于停战范围日期内按兵不动;乙、革命军之兵舰于停战范围日期内,不得行驶,并将机器卸交驻英水师官收存,但须于十五日上午六时转交该舰收回。
四、清军应守条款:甲、清军须于停战范围日期内,一律按兵不动;乙、清军之火车,于停战范围日期内,不得往来作军事上之行动,由驻汉英水师兵监视。
吴兆麟忍不住长出一口气,这条件完全可以接受。
异香扑鼻的红茶奉上,孙武、蒋翊武两人也刚好闻迅赶来。
看过停战协议,三人对视一下,孙武容可掬地说道:“大札已经拜读,友邦和先生拳拳爱民之心兄弟已是了然于胸。这文件,是否盖印之后即可生效?”
经孙武这一说,蒋翊武和吴兆麟心中一突,此时才发现,有一个不大不小问题出现了――黎元洪逃跑的时候,把大都督印信带走,无法盖印。
“我这就派人去洪山总司令部取总司令官印信。”吴兆麟听了接着笑道,意思就是试探盘恩是否可以使用总司令官的印信,接着又废话说,“这几日我们几个公余闲摆龙门阵论,言及李想在汉口的胡作非为,实在是破坏中外友好关系。难道友邦不计较,竟还为中国和平奔走。今日和议能成,全仗国际友邦人士日夜操劳联络。各友邦人士敬请放心,友邦人士的生命财产,原汉口租界一切权益我们全部承认,并给予保护。”
盘恩听着,他在中国混已经不是第一天,知道中国人说话绕,揣摩着他们的话意,半晌方冷冷说道:“民军自起义以来,极为文明,秋毫无犯。即使李想这个例外,除了私自废除我等租界权力之外,他对外国侨民也还讲法讲理。我辈英国人颇表同情革命。现在我们英国领事见武昌城受炮击,城内百姓甚念凄惨,故此联合各国领事,与清军商议,暂且停战三日。现在清军已表同情。我特来武昌见黎……都督,请都……督认可,将我带来公文盖印,然后送至清军盖印,即可停战。”
盘恩反复强调黎元洪,蒋翊武他们三人自然听出来了。
“武昌受龟山炮火覆盖,为黎督安全起见,现黎督在葛店办公,都督印已被黎督带走。”孙武不安地说道,只好开诚布公,“葛店离城九十里,来回一趟颇费时间,只怕先生难等。”
盘恩嘴角闪过轻蔑的一笑,回道:“我在汉口已说定用都督之印,仍以都督印为是。时间我也不会等太久,天黑之前我要回汉口。租界刚刚恢复,事务繁忙啊。”
吴兆麟他们那里听不出洋人和北洋军在力挺黎元洪,可是现在他们迫切和议的喘息,只能干笑一声,道:“那请先生在此用个晚饭,我们立刻去办。”
红楼里办饭款待盘恩,总司令蒋翊武奉陪,先稳住他。
吴兆麟、孙武与孙发绪走出红楼,他道:“都督印在葛店,一时亦来不及,不如照样刻一个印盖了完事。”
“自然是愈速愈妙,就拿个萝卜刻大印。”孙发绪深以为然。
孙武果断道:“我去军务部办理,请刻字工人照样刻一个不用费多少时间,一俟盘恩饭毕,即来军务部盖印。”
约一时许,吴兆麟接到孙武电告已刻完好。
走进餐厅,盘恩还在对付一只扒鸡,蒋翊武没什么胃口的与盘恩闲聊。吴兆麟轻步走进餐厅,在蒋翊武耳边嘀咕一句,就走出餐厅。
盘恩饭毕,拿着白色餐巾擦嘴。
蒋翊武急忙放下筷子,笑道:“都督印原来落在城内军务部,请乘轿往军务部盖印可也。”
“只要能搞定就好。”盘恩无所谓了,看看窗外的天色已然不早,只要是黎元洪的大印,谁盖都一样。
于是盘恩和吴兆麟、孙发绪同到军务部盖印后,当晚夜幕降临时渡江回汉口。
而吴兆鲤也在此时由葛店赶回,在咨议局门口碰上蒋翊武、吴兆麟,报告说,“黎督不肯回城。”
吴兆麟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洋人一直只承认黎督的合法地位,只有他才能主持武昌局势,他不回来怎么可以。”
蒋翊武何尝不知道?他们现在不得不依靠黎元洪。他叹息一声,道:“只有再派人去一趟。手抄一份停战条件送呈黎督,你我二人再写一份手书,好好劝一劝。”
蒋翊武和吴兆麟再派二人随吴兆鲤仍返回葛店,携带蒋、吴二人手书,并手抄停战条件送呈黎元洪。蒋翊武一直送吴兆鲤到城外,一再交待,“停战后,武昌即转危为安,一切交涉,非都督接洽办理不可。”
吴兆鲤用力点点头。此刻天已经漆黑如墨,城外长江江潮滔滔,他似乎看到微末的希望,如江水泛起的点点鳞光。黑夜总算是熬过去了,武昌又重新燃起希望。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