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隆省起要安排孟义山的宿处,想了一下,派人下去传唤世子朱蟠。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朱蟠赶到阁中参见伊王。他来的路上就听说朱驹兵败被擒,被押起来听候发落了。这次兵变干系重大,王爷必不能轻饶了二儿子。世子心中十分不安,想找机会劝谏父亲,从宽处置二弟。
一见面没等他开口,王爷便瞪了他一眼,肃容问道:“内宅都安排好了么?”
世子点了点头,回道:“才从安弟那回来,陈妃把内宅女眷都集中在一处,全部平安无事。”
“陈绣云?我这干妹子看来挺能主事。”老孟恍然想起那次骑马偶遇,惊为天人的伊王妃。油然升起一缕暧昧的念头“嘿嘿,真是美人……”他还在那里回味。
朱瞻隆要是知道此刻这新任云骑尉的花花肠子,非把他推出王府外砍下头颅喂狗不可。
王爷听到家人无恙也是有些高兴,对朱蟠说道:“你去安排下,把你的世子府腾出一间幽静院落,让王公公和义山住进去疗伤。”
朱世子武功高绝,略微一观察便看出王河与孟义山身上全带着伤。显是昨夜大战留下来的印记。他对待人接物到真没什么经验。也没怎么与那两位寒喧,爽快的让出府内的一处梅园留给两人使用。
世子府是在伊王府后侧单独划出来的几进院落,相连但不相通。因为朱蟠尚未娶世子妃,里面除了侍女没有女眷,适合老孟安心静养。
朱蟠心里有些忧急不安,本想问候一下伊王的身体如何,又怕让王爷想起夜间那阵炮击而大动肝火,反到坏事。
给朱驹求情的话饶在嘴边数次,终究没敢吐口。
伊王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脸色就阴了下来,沉容问道:“有什么事?”
世子把心一横,开口进言道:“二弟……他此次行为虽是大不讳,但望父王念及骨肉至亲之情,从宽发落!”
伊王的两眼眯成了一条线,凶狠的看着朱蟠!迸发的怒气令人心惊:“从宽,你如果明白些世情!有身为世子的担当!那畜生也不至于想取而代之,眼下他挥兵叛乱,错已铸成!你让我如何处置!?”
朱蟠脸色一黯,无力反驳父亲的话。他最不想承担的就是责任,只想寄情山水,读书稽古,做个逍遥自在的书生。怎奈生于帝王家,这份甘与平凡的梦想却是可望不可得,想逃离权势却又引来至亲弟弟的追杀。
王爷对朱蟠只是迁怒,发过了火心里又恢复了冷静,最终命内监去把小郡王带到阁中,准备当众处置。
朱蟠松了一口气,伊王没有对此事密而不宣,暗中决断。只要公开讯问,就不会给朱驹太大的苦头,在旁帮忙恳求一下,有希望大事化小。
不多时朱驹被两名侍卫护送来了。小郡王的衣着经过更换倒是比夜间齐整。只是脸色十分苍白。一见到在座的老孟和他大哥,眼中就透出一股怨毒。
孟义山只当没看见,心里却波涛翻滚,他当初在李知府手下混的不错,虽说后来为了李清儿一时冲动辞了关洛总捕,也有部分原因是为了牵扯冢岭五雄兄弟的那桩奸杀命案。案子破不了,让他郁闷得够呛!捕头当的有些没意思。现在知道是朱驹一手酿成的,那里还肯罢休?早就咬着牙想报复,心说:“咱们有算帐的时候……”
朱瞻隆鹰目如炬,紧紧的盯住二儿子不放,半晌长叹一声,向着小郡王说道:“驹儿!当今天子年轻有为,但也最为猜忌臣下,时刻注意着我们各省藩王,行错一步便有灭顶之灾!”伊王的声音高了数分:“在诸兄弟中数你不成器,封在富庶的永宁府却不思作为,只懂得酿酒美人,肆意淫乐。如此下去倒好,却偏偏有着野心,想要做世子!今日还想弑父!你可真是好胆量啊!”
朱驹被伊王训斥的脸色紫涨,正张口欲言,王爷“啪!”一拍桌案,怒道:“你王兄让我失望,但他性情柔顺,在诸王世子里可说最为安分,能让朝廷放心,换了你?恐怕这伊王府的封藩就留不长了!我图的是何等大事,岂容你败坏!废物!”朱瞻隆一脸厌恶,毫不掩饰对二儿子的恶感。
朱驹愤怒的全身颤抖,那种紧绷的神态好似全身张开了针的刺猬,冲过去向着父亲大吼道:“你就从来没有重视过我!王兄无论怎样迂腐,屡次顶撞你也无碍。还是盼着他这呆子能接掌王位!还有那个蒙古女人生的贱种!让你百般宠溺。都是你儿子,凭什么我就不能把应得的抢回来!”
王爷的脸色已经变得阴沉至极,像是凝了一层寒冰,从没想到朱驹胆敢触犯他的威严。心内一阵不愉,冷冷注视这这个儿子。
“哈哈,说我荒淫无道,造你的反又怎样!我就是要夺得王位,让千万人拜伏!”暴吼过的小郡王精神萎蘼了下去,眼神却还是像受伤的狼一样盯着朱瞻隆,与王爷视线相持着毫不退让。
王爷怒急反笑,说道:“好!今天我就处置了你这逆子!”气冲冲转身奔往西墙,要取壁上挂的一把宝剑。内监们一见王爷要杀子,吓的怔目结舌,谁都不敢拦,高侯爷抢上去阻住了伊王,急忙说道:“王爷息怒!”
朱蟠也是在后紧紧拉住伊王的腰带,半跪于地劝阻:“爹!二弟虽犯下不赦之罪,您要杀他于国法无愧,在亲情上是绝说不过去!”
朱瞻隆怒气未消,一脚踢倒了大儿子,还待去墙上摘剑。怎奈高侯爷拦在前面就是不动。一时争执不下。
牵扯到这父子家事,侯爷也显得十分无奈。但不得不劝,高昌泰心里明白,朱瞻隆要是愤而杀子,关洛非变天不可!光是朝廷的缇骑锦衣卫就得像捅了蜂窝一样往这里聚,收罗到情报递上去,皇上一认真这事情就麻烦了
孟义山在旁冷眼看着,心里恨不能代替王爷上去抽出剑来把小郡王戳个透明窟窿方才痛快解恨!面上却也做着焦急的样子虚拦着朱瞻隆,一个劲的说着王爷息怒。
朱瞻隆闹着拔剑,被拦了几下,有些清醒了,虎毒不食子。朱驹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一时杀之过后必然悔之不及,想到这王爷的表情有些缓和了,怒哼了一声放下了夺剑杀人冲动。
朱蟠见机抢上前紧跪在父亲的脚边,含泪苦劝道:“二弟近年行为失检,但也是因为生于王府,受身份所累!情有可恕。”
朱瞻隆听后眉梢一抖,朱蟠紧接着进言:“不少臣僚曾为了讨好我这世子,便在父王面前讲述永宁郡王的短处。谗言所至,几次下来您便对二弟印象大坏,他才开始纵情声色。到今日手足相残,实已种因久矣。小驹年纪尚轻,此次受人挑唆铸下大错,望您体及亲情,从轻发落!”
朱驹没想到他大哥如此回护,反比自己所作所行,无一件不是图谋手足。丧失理性的愚行,他与罗平海谋划兵变除了权位之争,便有部分是因为少年人的意气使然,想超越兄长得到父亲的认可。怎知志大才疏,全军尽墨成了黄粱一梦,还不知王爷怎样处置于他?会不会死?心潮一动眼中不由流下了两行泪。“啪!”两膝触地给他爹跪下了,进而嚎啕大哭,声音凄楚,发鬓凌乱让人不忍触睹。
朱瞻隆看了看伏跪于地的两个儿子,一声长叹!他做父亲实在失败,长子不求王位。越管束他越和自己对着干。二儿子放任他随意行事,双方沟通有限,朱驹的那份失落他从没想过,结果积累到今日竟想篡位……种种前情涌上心头,位尊如此的王爷也是百感于心,慨叹道:“驹儿!你既然炮轰观星楼,本王不处置你,往后威权何在?但父子之情,疼痛连心,你让我如何是好?”
朱驹面上更显悲戚,上前抱住他大哥哽咽不止,隐有诀别之意。朱蟠真情流露,眼中含泪望着弟弟。
王爷见状一跺脚,转身把衣袖一甩,道:“罢了!驹儿你……我决意送你进白马寺!”
小郡王一听愣了,他想到过父亲可能会体及亲情,收去权力后把他软禁起来。只是没想到竟要他去白马寺。这个意外打击得他神容惊骇,显得有些呆滞。
王爷背向着儿子,用着威严的口气说道:“今朝我可以限制你,软禁个三五年,或七八载,但人皆有野心。本王百年之后,你大哥登位,若是再有人利用你的郡王身份做乱,引起兄弟相残,我岂能放心?只有忍痛将你送进白马寺,一入佛门是非了,在广钦老方丈座下出家。聆听佛法教诲。强似留在这俗世与人勾心斗角。”
老孟冷笑着心说:“屁个是非了,杀了人洗洗手就当没事?老子管你什么和尚方丈,早晚让你一刀了帐!这叫报应不爽!”山贼性子跋扈,那管天地神佛。朱驹那奸杀案子犯了他的忌,逮住就不放了。
一入佛门是非了……朱驹人都傻了,没想到他爹这么无情。是准备以白马禅寺为牢囚禁他一生啊!一时间种种感觉涌上心头,大哀之下脸上的表情反而显得平淡而麻木,望着父亲嘴唇翕动说不出话来。
其实他误解了伊王,这固然是王爷的权术,但也有为儿子考虑的苦心。朱瞻隆图谋九五之尊,立心之时也曾想过如若事败的下场,灭九族是笑话,皇帝就是他亲侄子!但这伊王一脉却是保不住了,将小郡王遣入空门,或可躲避将来可能之祸,保得性命平安度过一生。这种作为父亲的关爱之情,一向强硬的朱瞻隆不屑于流露。即便施与也是隐藏在威权和怒意里面,让儿子对他更加痛恨。
世子也惊呆了,有些心凉。但是想着父亲毕竟给二弟留了一条出路,再恳求什么触怒于他反而坏事,也就不再言语。
王爷平静了一下心绪,说道:“自此以后永宁府军政事宜由我派人监管。与王府并成一系。下属官吏人等依旧各司其职,,至于你出家之事,慎重起见定于一月后。”
“来人!”王爷唤来内侍备好笔墨,亲手写下一道谕令,“本王向慕佛法渊深,释尊慈悲功德无量。怎奈王爵累身,不能随顺修行,心为憾甚,今有二子朱驹,天性纯善,至孝笃亲,愿替父出家礼敬三宝,诚忏身心罪业不缀修行。为彰其德特赐海青袈裟,准予月后于白马寺剃度。”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