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云开打点好行装,两骑一车,一行五人次日清早悄悄出了沧山城。
随性而来,潇洒而去,倒也是他云开公子的风格。只是他却没有料到,沧山郡的百姓,还有一干官吏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郡守回京述职的消息竟然早早的已经等在了十里长亭,只为一送。
秋寒露重,有的百姓衣服早已经被露水沾湿。但他们浑然不觉,他们静静的立在那儿,瞧着一个方向,等待着一个身影,期待着一个声音。
见柳云开走下车来,众人齐声高呼:
“沧山百姓,在此十里长亭送别公子!!!”
群情激荡,发自肺腑的声音,直入心底。
为道一位老者,他须发皆白,在一个十岁上下的孩童搀扶之下。向众人举了举手,百姓们立刻安静下来。
柳云开认识,那是沧山的一位大儒。
“乡亲们,来!让我们以一杯薄酒,同敬公子,以壮行色!”
“乡亲们,多谢了,让我们同饮此杯!”
老者颤颤微微的说道:
“人们常说父母官父母官,公子虽然年方弱冠,但在我沧山百姓看来,却是当之无愧的父母官。”“过多的话,我们也不懂得说,但我们心里都清楚,沧山能得公子,实在是沧山百姓的幸事。”
“云开何德何能,能让诸位乡亲如此抬爱!”
柳云开眼角顿时有些湿润了,百姓们是朴实的。
你给予他们一分,他们便会千倍万倍的回报。他悄悄的出城,便是不想惊扰百姓,没想到人们还是知道了,不但知道了,还早早恭候在这十里长亭,只为一送。
“刚刚老先生那句话,云开实在是受之有愧。在云开看来,沧山有如诸位这样的百姓、有哪诸位的父老乡亲,这才真正是沧山的幸事。云开不过是因缘际会,成为沧山百姓中的一员而已。”
“公子过谦了,以前沧山是什么模样,我们这帮老骨头现在想起来还历历在目——在内有私相械斗,在外有赤狄为祸,有多少乡亲都不得已远走他乡。可公子一到,内惩乱民,外驱敌寇。让我沧山乾坤朗朗,我们才有了安乐的生活。”
“但我们都知道,公子人乃是人中之龙,不可能在沧山偏安一世。”
“所以,得知公子即将离任的消息,我等,我等,既为公子高兴,又感到不舍。所以特来送别,一表心意。”
他忽然觉得从未有过的渺小,在这滔滔民意,在百姓们这朴素而又炙烈的情感面前,他就像是一叶扁舟,只是他这叶扁舟以百姓为水,异常的平稳。
不错,他柳云开生性激昂狂放,甚至有些时候还有些小无赖,但这正是由于真情真性所至。
然而,性情之人,最容易为性情所动。
此时此刻,他已经无话可说,一切言语都不足已描述他此刻的心情。他整了整衣衫,后退了三步,向众百姓一躬到地。
“沧山是大燕的沧山,更是百姓的沧山——我走了,沧山便交给诸位了。”柳云开看着送别人群中的一众属官沉声说道。既是期望,同时也是殷殷嘱托。
“大人尽管放心,大人的教诲,我等牢记在心!”众官员轰然应是,眼神坚定而又狂热。
柳云开受到的震动固然极大,但,那些同百姓前来送行的郡衙一干官吏的震动则是更大,官员离任,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但能让百姓十里相送,如此民意,如此盛情,如此官声,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他们当中,有人与柳云开年纪相若,有人年长,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对这年轻郡守的敬佩。为官一方,能到如此程度,值了!
柳云开尚不知道,一次再平常不过的离任,竟会给大家带来这么大的影响。
“公子只管放心入京——‘万民一心,金石可断!’公子说过的话我们都牢牢记在心里,赤狄宵小必不敢滋扰生事。”一提到番邦外族,老先生目中精光闪闪,跟本不像是一位年迈的老人。
只听他继续说道:“我等沧山百姓还有一句话要告诉公子。”
“老丈您快请讲!”
老先生回身看了看身后百姓,说道:“公子,不论您将来是王侯将相,亦或是须发皆白、子孙满堂,在我们沧山百姓心中,您都永远是‘云开公子’!”
柳云开一时呆住,默立半晌,‘云开公子’虽然只是轻飘飘的四个字,可在他看来,这要比那些万民旗、万民匾之类的贵重得太多太多了,饶是他机智过人,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老行生看了看年轻郡守,犹如在看自己的子侄,眼里尽是慈爱。“时候不早了,公子请登车吧!”
柳云开向众乡亲众下属一抱拳,大声道:“多谢!多谢诸位乡亲,多谢诸位同僚!——多谢了!!!”
说罢,柳云开转过身,大踏步,走回车上。
钟、陆二人也翻身上马,骏马一声长嘶。
两马一车,缓缓消失在茫茫官道之上……
超车的老丈技术不错,车马摇摇摆摆,柳云开如同身坠云中,下巴也随着马车的行进一点一点的,细细听来,呼吸绵远悠长,竟早已经昏昏然睡去。青笺见少爷这副无神的模样,知道他一时半会儿算是清醒不起来了,颇感无聊的看像车窗外。
路太长,长得看不到尽头,仿佛走了许久,却仍然没前进一样。她将车帘打开一角,顺着马车上的小窗看向车外,那一棵棵向后倒去的树木,似乎是在强调她刚刚想法的错误。
青笺探出头,向赶车的老丈低语了几句,马车悄悄的放缓了速度。
钟离立刻发觉,回头向车了望了一望,仰头哈哈一笑。“二弟,看着没,三弟肯定又睡着了。”
陆畔也笑了,显然极为认同钟离的话。几人已经在路上行了五日,柳云开几乎睡了五日,除了休息住店,一日三餐时会起来活动一下,其余的时间全都用来挥洒他的春秋大梦。反倒是钟、陆二人越走越发的精神,没有半点疲态。
青笺幽幽叹了口气,有些担心的看了一眼少爷,这么睡下去,脑子岂不是都要睡得发霉傻掉了?若是堂堂的云开公子变成了白痴,那可真要变成天下第一大笑谈了。想着想着,她脸上忧色越来越浓。
马车外景色一变,路两旁尽是葱绿的树木,在秋风里沙沙作响,给官道单调的哒哒哒哒的马蹄声增加了几分生气。
忽然!
“啊——!”右前方斜刺里树林传出一声惊叫,饱含无助和绝望。似又带着冲天的恨意和甘,刺破了这秋日苍穹。正迷迷糊糊的做着春秋大梦的柳云开吓得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下巴差点戮到马车的蓬壁上。
“哎呀——”
一声‘惨叫’自马车中传出,却是柳云开发出的。凄惨程度几乎可以和树林中传出的有的一拼。
青笺咯咯一阵娇笑,香肩直抖,花枝乱颤。“我的天哪,这真的是那个让沧山百姓十里相送的云开公子么,我看应该叫云开教(觉)主才对!”
“觉主大人,青笺叩请您的金安了!咯咯……”
“啊哟——青笺啊青笺……你见少爷,跌落到地上,非但不过来帮忙,反倒幸灾乐祸……你这是什么道理呢。”
青笺收扰了一下笑意,蝴蝶一般扑到柳云开身前咯咯笑着将他扶起。
“少爷,最近是不是感觉身体有些不大对劲儿?”
“哪有的事,少爷我最近身体好得不能再好!连野猪都可以打死半头!”
“才怪,我看少爷快要睡成一头猪倒是真的……”
“你说什么?少爷我很像猪么?”
“没有,我是说前面树林里好像传来了‘野猪’的叫唤!”
两人说话间马车已经停下了。柳云感觉到气氛有些压抑,挑开车帘向外看去,天地间一片寂静。松林沙沙,传来响声阵阵,俨然已经是这天地之间的唯一声音。
半晌,柳云开喃喃自语道:“出事了……!”
柳云开打小受体质所限,不曾习武,也不曾杀过人。但这并不妨碍他有着过人的灵觉——那是一种不需要亲眼所见,也根本不需要判断;与生俱来的一种在危机面前发自内心的本能感应。
那声把他从睡梦中惊醒的尖叫,当然不会是什么‘野猪’发出的嚎叫。那种声音他曾经在梦里无数次的听过。当他率领大军纵横疆场,两军结阵厮杀。将敌军兵将斩于马下,他们都曾发出过这种声音。那是将死之人用尽最后的气力在这世上发出的最后的声音。
前边树林里死人了!
——毫无争议!
钟离和陆畔二人早已经凝神戒备,对方能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的杀人,其彪悍程度可见一斑。
“走,我们过去看看!”
“三弟,还是我和二弟去,你呆在这里!”
“无妨,几个蟊贼而已。”柳云开笑笑。“如若他们的战力当真彪悍到两位兄长也奈何不了他们,那小弟呆在哪里都是一样!”
“哈哈哈……好,三弟说得对!”钟离傲然一笑,一向文静的脸上杀机涌动。他瞬间已经做出了最坏的打算。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