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魏十七的分身,宇文毗是宇文始的分身,为了保有自我的意志,他们都背叛了本体。皮囊躯壳尽可弃,唯求此心不灭,当年魏十七劝说宇文毗的这句话,周吉念兹在兹,须臾未曾忘怀。隐忍了这些年,好不容易从魏十七的眼皮子底下逃出来,重获自由,周吉内心深处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否极泰来,苦尽甘来,运数也该降临到他头上了。
渊海浩瀚无垠,风起云涌,潮起潮落,转眼间,周吉已在海上漂泊了数年,仍不见陆地的踪影,他心中并不着急,一点一滴积累魔气,一路向西,耐心等待着转机。唯有去往大瀛洲,才能将自己的命运把握于手中,对于这一点,他从未怀疑。
随着实力提升,他遇到的海妖也逐渐强大起来,魔气如滚雪球一般越积越厚,无时不刻浸染这一具真仙躯壳,周吉在欣慰之余,感到深深的畏惧,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推动他,驱使他,操纵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这一日,他炼化了一条硕大无朋的齿章,无数暖流涌入身体,魔气蓬勃而起,一念生,一念灭,如臂使指,得心应手。然而丹田之内,却是不得逾越半步的禁地,碧落符眼下蛰伏不动,随时都可能化作洪水猛兽。周吉长长叹了口气,碧落符终究是心腹大患,一日不除,便一日不得安宁。
他在波涛间载沉载浮,正待催动魔气,捉一条大鱼当坐骑代步,忽听有人宣了一声佛号,念偈道:“千尺丝纶直下垂,一波才动万波随。夜静水寒鱼不食,满船空载月明归。”余音冉冉,随涛声渐远渐低,海面顿时风平浪静,波澜不起。
周吉骇然心惊,举目望去,却见一老僧浮槎于海,面如满月,耳垂厚长,双手过膝,一脸慈悲相。不知怎地,魂魄为之摇曳,心神一时失守,他忽然呛了一口海水,连连咳嗽。
那老僧居高临下垂下双眼,目光落于周吉脸上,微笑道:“苦海无边,施主何不登槎安坐,免受风寒之苦?”
周吉心念百转,知这老僧神通广大,于茫茫渊海中找到自己,定有用意。他舍却肉身,背弃本体,早已无所谓得失,当下也不以为异,双手一撑跳上木筏,学着那老僧的样盘膝而坐,周身水气氤氲,衣衫转眼干透。
周吉双手合十,毫无虔诚之心,随意拜了几拜,问道:“不知大师怎么称呼,从何而来?”
那老僧呵呵笑道:“老衲法号‘真如’,自西方而来。”
周吉闻言心中一凛,西天灵山,大雷音寺,若这老僧所言非虚,当是如来佛祖以无 祖以无上神通,找到了自己。下意识抬头望去,眼前忽然一花,真如背后,隐隐现出一座大佛,趺跏而坐,具三十二相,八十种好,右手结无畏印,左手施与愿印,法相庄严,慈悲为怀。他顿时倒抽一口冷气,急忙揉了揉眼睛,法相已然隐没无迹,仿佛只是心中幻觉,看差了眼。
周吉满嘴苦涩,沉默片刻,又问道:“不知真如大师找小子又为何事?”
真如道:“阿弥陀佛,老衲与施主有缘,特来度化施主。”
周吉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难不成要剃度自己当和尚?他眨眨眼,小心翼翼道:“大师明鉴,小子非是出世之人。”
“不入世,何以出世!”
这种打机锋的话,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随便你怎么领会。周吉咬咬牙,又道:“不瞒大师说,小子已然入了魔。”
“不着魔,何以成佛!”
不入世,如何出世,不着魔,如何成佛。话说到这份上,这位真如大师是铁了心要收服他,周吉满心不愿,却只能抱以苦笑。哪里是因为他有佛性,分明要扶持他与魏十七打擂台,若连这点都看不清,他干脆买块豆腐撞死算了!
事到如今,他还拒绝得了吗?
真如双目如电,喝道:“痴儿!还不拜师,更待何时?”
周吉一颗心如堕冰窟,只得双膝跪下,伏倒于真如座下,磕了八个头。
真如抬手摸摸他的头顶,“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今日种下因,他日结为果,徒儿起身,无须多礼。”
干瘦的大手抚在头上,周吉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以为脑袋秃成一个大光头,但伸手一摸,满头乱发仍在,并无异状,一时心中好生不解。
真如道:“老衲虽收你为徒,只是俗家弟子,剃度留待日后。大瀛洲尚有一场机缘,天与弗取,反受其咎,徒儿莫要错失了,切记切记!”
周吉这才放下心来,盘膝坐于真如之旁,趁机问道:“大瀛洲危机四伏,师父可否传授徒儿佛门神通,以完此机缘?”
真如摇头道:“你身具魔相,无从修炼佛法。”
周吉为之语塞,所谓“身具魔相”,指的是魔气点染躯壳,聊以寄魂,若舍弃魔气,转修佛法,只怕意识烟消云散,一番辛苦转眼成空。这送上门来的便宜师父,是当真无能为力,还是存心推脱?
真如仿似看透了他的心思,道:“身具魔相,无从修炼佛法,却可修炼魔功。”
一语惊醒梦中人,周吉精神顿为之一振,福至心灵,恳求道:“一念成魔,一念成佛,不着魔,无以成佛,请师父传授魔功,来日发菩提心,便得自今日的造化!”
“善哉善哉,徒儿果与我佛有缘!”真如目光深邃,仿似收得意外之喜,当下蠕动嘴唇,以无上佛法,传下一篇魔功。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