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真提起裙袂,一路小跑着奔到他身旁,紧紧拉住他的衣袖,仰起头急切地说着什么,确认他安好无恙,这才松了口气。魔女离暗立于接骨木浮宫,远远注视着他们,俏脸平静如水,心肠百转,她能察觉到魏十七排斥与隔阂,不是对她,而是对她背后的魔主。不知为了什么,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但怀疑是一颗种子,一旦落入心中,便生根发芽,再难根除,对此她反有一种轻松和快意,如释重负,又怅然若失。
天机莫测,运数轮转,过去的终将过去,未来的必定会来,在过去和未来之间,她什么都不能做,只能默默等待。
魏十七抚摸着屠真的秀发,温言宽慰了几句,有意好生陪陪她,心中却明白留给他应对的时间并不多。万里彤云笼罩在南疆上空,酝酿了那么久,任谁都知道南方本命血气行将回归,及至彤云忽然散去,推出一轮赤日,天火降临落风谷,随之而来的,将是一波又一波无休止的争战。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黄泥落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山涛当是有意为之,一石二鸟,借他引开众人注意,暗中将本命血气留与心腹,简大聋,管虢公,又或是不显山不露水的某个暗子。
好心计,好手段,与之相比,西方之主樊隗鲁莽得就像个愣头青。
不过对魏十七来说,这未必是坏事,挺过这一轮又一轮的冲击,聚拢起一支足以左右血战的大军,于他有利无弊。他拍拍屠真的肩膀,扭头将樊鸱唤近。
樊鸱大步踏上前,毫不犹豫推金山,倒玉柱,单膝跪地,拱手道:“见过大人,恭喜大人。”为何跪拜,喜从何来,一切都无须多言,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将自己的命运系于魏十七一身,愿追随鞍前马后,托生死,共富贵。
魏十七明了他的心意,伸手虚托将他浮起,沉吟道:“南明山七十二莲花峰,不用去了,就在此等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何?”
樊鸱毫不犹豫道:“诺!”干净利落起身,召集起麾下偏将,抖擞精神,磨砺爪牙,四方撒出巡哨,随时准备接战。
魏十七抬头望了离暗一眼,不急不缓举步上前,离暗心头猛一跳,又一跳,随着他的脚步战栗不已,无数念头涌入脑海,既然起了疑心,他会如何处置自己?那伟岸的身影渐渐靠近,最后一步落下,相距不过尺许,双眸星云转动,有无数星辰明灭,离暗脑中轰然巨响,在他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心神化作一抹淡淡游丝,倏忽消失于深渊,穿越界壁时空,向星域深处无限延伸。
十恶星躯完满无缺,魏十七正当前所未有的鼎盛一刻,星云双眸落在离暗身上,她那真实可触的身影忽然变得缥缈,顺着那一缕心神游丝,投向深渊之外,三界之地,他化自在天,魔宫深处,魔王波旬端坐于高远空旷的大殿内,魔气氤氲,勾勒出变幻的轮廓,面目模糊不清,双目紧闭,气息沉沉。
仿佛察觉到异样的气息,波旬缓缓抬起头开,睁开双眼,定定望向魏十七,眼眶中却空无一物,游丝戛然中断,万事万物化作泡影。
他正注视着深渊的一切。魔女离暗是他的眼睛。
三界三巨头,灵山如来,天庭天帝,魔王波旬,真正在深渊落子的,唯有一人,迦耶的棋局,早早把如来和天帝撇在了一边。
所有的棋子都已落在了棋盘上,有些他能看清,有些仍笼罩在若隐若现的迷雾里,不过随着布局结束,中盘的碰撞即将拉开序幕,南疆之地最先卷入其中,本命精血的回归,正是第一重波澜。
魏十七伸出手去,在离暗眉心轻轻一点,她怔了片刻,眼神回复清明,仿佛做了一个悠长的梦,似乎记得一些光影,却又不是那么真切。她张开嘴要说些什么,脑中忽然一片空白,不知从何说起,忽然觉得心慌意乱,似乎在失神的一瞬,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嘴里觉得无比苦涩。
魏十七收回手指,低低道:“魔王的眼睛,了不起。”
一语道破天机,离暗打了个寒颤,没由来回了一句:“合则两利。”话说出口,她才回过神来,心中的寒意更盛,从失神的一刻起,她已不完全是自己。
魏十七深深看了她一样,就如同面对魔宫深处的魔王波旬,颔首道:“不错,合则两利,分则势弱。”
近在咫尺,却远隔天涯,离暗凝望着魏十七,一颗心不断往下沉,当他说出“魔王的眼睛”五字时,一切都已改变,这就是命数。
魏十七伸手一拂,将接骨木浮宫收入袖中,心有所动,举目向远处望去,尘埃滚滚而起,如一条巨龙,朝落风谷奔袭而来。巡哨纷纷疾驰回报,樊鸱收拢麾下兵力,布下一个口袋阵,静候来敌一头撞入。
樊鸱眯起眼睛窥得真切,来敌绝非一盘散沙的魔物可比,显然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精锐之师,浑然一体,气势如虹,挟裹了一群面目狰狞的魔兽,直如千军万马一般。之前投奔樊鸱的残兵败卒,不无南疆土生土长的地头蛇,一个个惊叫起来,显然知道彼辈的底细。樊鸱唤来问了几句,原来那一拨驱赶魔兽来袭的敌军,乃是哈千目麾下的一支劲旅,向来驻扎在南明山的支脉,降服魔兽以供驱使,平日里韬光养晦,不显山不露水,不想天降异兆,第一个就冲了出来。
为首的裨将,唤作米寿元。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