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东都黄昏(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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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治越想,越是毛骨悚然。

    对妻子他还是放心的,绝不会认为武则天以后会改朝换代。不过小五与妻子矛盾变得如此恶劣,那也会发生大事的。就是妻子无所谓,反正她是小五的母亲,小五不象小六,丧心病狂,不象老大李忠,居然都将妇人的衣服穿上了,也不象小七不务正业。大节还是懂的,也会遵守。

    但是妻子手下这群大臣呢,妻子以后不会怎么样,但这些大臣到时候也会推动着妻子做出一些事。

    李治现在还是这种想法,外人很难理解,那是几十年的风雨同舟,缔造的心结。不过略略比原来清醒了。

    先下了一道诏书,让太监远赴西域,对李威下的,能打就打,打不过放弃呼罗珊,以确保西域不失为主。首先不能让小五两面作战,不过已打了起来,不好下台了,只能下一道诏书。这是给儿子一个台阶下,要保证儿子的安全。

    下完了这道诏书后,又想下诏书,调拨军队,对西域会战进行支持。提供武器与物资,这群家伙都在弄什么啊!居然对西域禁止运送武器,有兵不用在关外,不用在西域,居然散落在长安西边各个关津上!

    可刚想下诏书,心中犹豫起来。

    这份诏书不是第一份诏书,想下就下,一下,长安西边各个屏障立即消失,只要儿子一率军回来,就会立掌大权。这是某些人不可触动的底线。自己一动,会引起什么后果,都不能知道的。若是西域不开战,洛阳各个牛鬼蛇神的,都不敢动弹。但西域在开战,小五顾不了中原了,那么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了。

    于是李治先做了一件事,搬家。

    从上阳宫搬到了内宫。

    虽说对妻子相信,但眼前晃悠的都是妻子的人,无论服侍的宫婢与太监,还有草拟诏书,宣读奏本的大臣,也是妻子的亲信。

    不怪妻子,自己眼睛不大好,纯要人伺候,在这种情况下,这些人不倒向妻子才怪。

    但心里面不舒坦,于是搬到内宫,换换伺候的人,至少几年未在内宫居住,内宫的太监与宫婢,对妻子没有上阳宫的宫婢忠诚度高。可那又如何呢?就是到了内宫,内宫的太监不倒向武则天,还会倒向他。若是李威在东宫,或者能争一争,李威不在,李治用什么来争?至于他那个太上皇,仅是一顶让武则天拢权的大帽子,只是他自己不觉。

    武则天也没有反对,温柔地说了一句:“陛下,你想搬就搬吧,况且内宫才是正居,上阳宫只是小憩之所。”

    可李治这一次是铁了心,要进行权利重新的洗盘。

    到了内宫,又下了一道诏书,让裴行俭为右仆射兼中书门下三品。

    然而他疏忽了一件事,李治生的病是慢性病,加上呆在宫中,保养得当,明崇俨这小子使了春药,可是李威早年心好,让李治锻炼身体,起了一些弥补作用。所以一拖就是几年。裴行俭晚年从东到西,奔波几万里,还是清苦的地方,日夜操神,自视其高,却让武则天、裴炎、程务挺甚至一个小小的张虔勖摆了一刀,心中弊了一口气。这一次病得很重,能拖到现在活在人世,已是不错了。

    怎么可能从病床上爬起来,担任宰相?

    这份本属于他的授命下达,裴行俭却无福享受。

    其实身体就是好好的,裴行俭也不会享受。这时候孤身一人,挤入朝堂上,自找没趣啊!

    太监到了裴府,裴行俭指着大小的药罐子,有气无力地说道:“你看看我的气色,看看这些药罐,我还能不能替朝廷效劳了?”

    太监回去禀报。

    李治无奈,只好再往下想,又想到了刘仁轨,下诏让刘仁轨回来。

    刘仁轨回绝得更干脆,老臣老了,也在经常生病。能留在西京,替朝廷做一些事,已很侥幸,那有精力进入中枢,重新处理国家大事。

    朝堂已经糜烂,特别是太后的手段,从京城到地方,提拨了大量不得志的官吏上来,甚至从一些庶族中提拨了许多官员,这些官员身受太后之恩,十个官员有八个官员对太后很是忠心。自己何必跑到洛阳趟这摊子浑水?不如守在长安,替陛下将西大门看好。

    两个重臣回绝,李治更加急切,又想到了一人,朱敬则。随之摇头,朱敬则也很不错,可终归是年青了,而且脾气很硬,让他主事不适时宜,而是需要一个有计谋有手段能沉稳的大臣,进京主事。

    然后眼光放在了魏州,将魏玄同喊来,问道:“狄仁杰在魏州政绩如何?”

    魏玄同虽然受裴炎蛊惑,也属于首鼠两端的一份子,但绝不是太后派的大臣,如实答道:“臣听闻魏州百姓勒石颂功。”

    “又有一州百姓替他勒碑啊?”李治喃喃道。

    不是第一次了,狄仁杰每授一职,皆以留德四方著称,那怕是当年并州的一个小法曹。又说道:“魏卿,你替我草拟一道诏书,让狄仁杰进京担任户部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

    “喏。”魏玄同高兴地答道。

    此项授命也合了他的心意,之所以发生了那么多事,主要是帝党失衡导致的。偏偏太后起用了一批小人,让世风变得日下。有狄仁杰回来,朝风能正一正。

    其实不知,这项授命不是提拨,恰恰是害了狄仁杰。

    李首成担忧的将这件事对武则天说了出来。一个狄仁杰危害不了太后的地位,主要是太上皇的态度。

    武则天只是一笑:“李内侍,本宫知道了。”

    丈夫什么性格,谁能有她清楚,等过上一段时间,自己哄上一哄,什么事都没有了。而且当前时局,对她很有利。大食与吐蕃联相出兵,几头猛虎相争,要么死,要么伤。长子即便获胜,手中的兵力也不会多了。

    以他优柔寡断的性格,必然放不下河中、呼罗珊与西域以及青海,又要分出士兵留守。这几路皆是强敌,留守的兵力还不能太少了。那么率军东下,又能带领多少军队回来?

    丈夫一旦有了万一,自己主动作出一些让步,相信儿子必然放弃打内战的危险。顶多交出一些无用的棋子,让儿子撒撒气。可是朝堂内外,从京城到地方,再从内宫到羽林军,自己掌控了多少心腹。这绝不是儿子所能憾动的。

    丈夫高兴,想提拨一名宰相,就让他提拨吧,况且这个狄仁杰也确实有宰相之才。只可惜被儿子收拢。

    但说完了,看着天上的黄云翻滚,秋风飒冷,脑海里浮现出昔日儿子与自己亲热的场景,心中不免产生了一种惆怅。

    就在这时候,一份加急邸报送到了京城。

    ……

    刘仁轨抱怨黑齿常之,将百姓赶得太早,黑齿常之也是迫于无奈。

    这么大的一支军队,想潜入容易,关健是粮食。几万军队一天得消耗多少粮食?青海粮食吃紧了。

    借着碎叶城移民的运粮,将军队化整为零,一队队悄悄地送到了沙陀碛。这是一片戈壁滩,以沙漠与戈壁滩,以及少量绿洲为主。北面就是眼下对唐朝很忠诚的沙陀人。南面便是轮台、金满等县。唐朝在这里有不少移民,可以组成一支军队,借练兵做掩护,不让吐蕃斥候深入打探。

    麻烦的还是粮食,为了这支军队的供给,花了许多心血,幸好碎叶川麦子成熟时间也很晚,打着资助移民的旗号,一点一滴地在金满,在轮台,各个驿所,将粮食一点一滴地挤出来。

    论钦陵所向披靡,确实西域也没有那支军队能阻挡吐蕃入侵,况且是论钦陵亲自率兵。

    轮台金满蒲类三县,先将百姓迁移了。不迁移,论钦陵会对这三县百姓撒气的,不是论钦陵与汉人有仇,是战略性的需要。催毁了移民,等于催毁了唐朝在西域经营的基地。再说,移民中有许多是边卒的家属。

    吐蕃军队未来,天山南北乱成了一团。不仅是三县移民迁移,其他各部也纷纷向东逃亡。皆有一个感觉,向东逃,离青海近,青海能抽出十几万军队,吐蕃人不会愚蠢地放过碎叶城,往东面,与青海军队强行碰撞。有的部族没有这么长远的眼光,看着汉人向东逃亡,也跟着向东逃亡。

    乱蓬蓬中,吐蕃军队逼近了天山。

    看到龟兹防备森严,北部百姓逃亡,论钦陵果然取了西线,直奔碎叶城。并且一路扬言,我这次前来,不是针对你们各部,而是要替你们铲除碎叶城所有汉人的移民,只要你们不反抗,提供一次物资,我一率不问。

    没有多少部族相信,可多少起了一些效果,一路北上,几乎无人反抗。

    到达了寅识迦河(阿克苏河),黑齿常之这才将军队率领出来,进行阻击。

    这里的地理位置极其重要,东边可以威逼龟兹,北上可以攻克弓月城,西北就是热海与碎叶城。在历史上六年后,韦待价率领二十万唐军平定西域,吐蕃抢在唐军前面,平焉耆,下高昌,历车师庭,侵常乐县,兵临敦煌。

    唐军到达后,吐蕃一触即走,吸引唐军快速追赶。到了焉耆后,唐军粮食不继,停止进军。吐蕃在寅识迦河从容布兵,唐军到了寅识迦河后,初战胜利。可这时突然七月飘起大雪,阎温古未能及时配合,寅识迦河唐军大败。二十万大军被杀死的冻死的,损失了一大半,侥幸唐休璟及时率军撤至弓月城。从弓月城再退回高昌。几年后,王孝杰乘吐蕃赞普与噶尔兄弟发生矛盾之间,连续取得安西大捷与冷泉大捷,这才将安西重新收回来。可随后唐朝军队再次在虎山牺牲了近十万人。

    唐朝将士,仅毁在论钦陵手中,前后多达四十多万将士。若是按照唐朝人口的比例,几乎一百人,就有一个人被论钦陵率领军队给杀死了。

    历史惊人的相似,两军提前六年,对阵寅识迦河!

    这有些出忽论钦陵的预料,既然早就布下了伏兵,为何又要让百姓大费周折的向东逃离,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也许论钦陵知道,也许不知道,但他的目标确实不在东方,也不一定在碎叶城,只是在运战中寻找战机。

    既然唐军在此阻挡了去路,论钦陵派人挑战。黑齿常之只是闭营不出,那怕他最善长的夜战,也没有使用。有将士进言,说乘吐蕃远道而来,疲军之师,乘机出战。

    似乎也有理由,双方兵力相仿佛,天时地利与人和,皆是唐朝这一边,战斗力,这一支唐军并不逊于吐蕃军队。可是黑齿常之不听,相持了十天后,郭元振又率领后面从青海再次带过来的两万军队,还有当地的驻军,以及一些胡人部落的联军,计达四万军队,从侧翼赶来。也不急,一路稳打稳扎,徐徐而来。

    论钦陵同样也不急。又过了数天,李谨行率军跨过葱岭,直扑疏勒。这一支唐军数量不多,仅只有两万五千人。但全部是精锐军队。他们突然杀出,对吐蕃人是很致命的。

    论钦陵听到斥候打听到实际的情报,也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多少出忽了他的意料。

    事实在出兵之前,他已经暗中派了使者通知了大食,坚持一下,一旦我们吐蕃出兵,数方夹攻,唐朝军队必然溃不成军。到时候你们大食可以顺利地重新夺回呼罗珊,我们吐蕃也能重新收回西域。

    这时候他也听到李威回到青海的消息,有些失望。一旦他还在呼罗珊,只要大败,有可能还能再次将这个皇帝击毙或者生擒活捉。不过唐朝的局势,对吐蕃也很有利,对武则天与裴炎一些举措,论钦陵恨不能拍掌叫好。

    但他对西方世界不了解,不知道大食此时也在内乱之中,同时呼罗珊的丢失,拜占庭的入侵,让叶齐德焦头烂额。本来身体不大好,焦急之下,居然在十月份就去世了,比历史上整提前了二十多天。然后大马士革一群大臣们捧了叶齐德的儿子伊本.叶齐德继位。这一来,大食反对的呼声更高,顾不得呼罗珊了。能保住叙利亚不被拜占庭人乘机夺回,已经是谢天谢地。

    这些变化,让唐朝可以从容将军队从呼罗珊撤回来。甚至不考虑距离遥远,只要击败吐蕃军队后,还能乘机向南向西进行扩张。

    但在这个通讯落后的年代,有谁可以自居为能对整个东西方形势了解的?顶多只有李威一个人,通过前世的记忆,依稀地记得一些知识,再有斥候的禀报,大约能抓住一些大方向。其他的人,换成大食与拜占庭的任何名将,都不敢自居,对整个东西方局势,能了如指掌。

    不过事情也发生了一些让李威意料不到的变化。

    这个变化还真是如李威嘴中所说,来自突厥。此次为了全面击败唐朝军队,论钦陵做了很多准备。派了使者说服了骨咄录,让他派出两万军队进入葛逻禄。又派人说服葛罗禄的炽俟斤部,你们当初收留了温博,使唐朝没有取得全果,这才造成了东突厥烽火燎原之势。炽俟斤部几位酋首让吐蕃的使者七吓八吓的,害怕了。再加上看到突厥势大,于是动了心。

    但葛逻禄并不是他们一部,他们共有三部,原先就对唐朝很不满,曾加入阿史那贺鲁叛乱,被苏定方平定后,被迫投降唐朝。苏定方让他们重新回到故地,将炽俟斤部划分为大漠州都督府,在最东边。踏实力部临近玄池(斋桑泊)的南边设立了玄池州都督府,在最北边。又在咽面部的东北面设立了阴山州都督府,安置了谋落部。

    咽面部叛乱,谋落部也脱不了干系。考虑到牵扯很大,李威没有对他们处罚。

    听到突厥率军而来,谋落部在使者的说服下,也心动了。谋落部呼应,踏实力部只好参加。其实史上葛逻禄部就一直没有老实过,时叛时复,可是他们地处东西突厥交界的地方,唐朝也怕将他们逼得走投无路,成为东西突厥重新融合的纽带,所以一直很容忍。后来勾结大食人,击败高仙芝,葛逻禄反而借机壮大,取代了突骑施,侵占了七河地区。

    三部再加上突厥的两万军队,一下子会合了六万多大军,逼向了新设的车鼻施州。当初李威为了掣肘突骑施,将车鼻施另划了一州,又选了阿史那可贺作为刺吏。

    这一次李威看错了人选。可贺乃是一个心机很阴沉的人,屈于局势,不得不低头服从李威安排。吐蕃派出使者游说后,他立刻心许,再看到三姓葛逻禄齐叛,加上东突厥出兵,吐蕃兵临天山,认为唐朝军队有可能会大败了。

    唐朝将他们车鼻施部单独划分出来,可是与突骑施相连,以后也会受到突骑施欺侮,再说,在唐朝人眼里,他们部族毕竟参加过叛乱的,还是叛乱的主角之一。不划开没有矛盾,一划开必然有矛盾发生,以前的印象,车鼻施部境况会变得更差。

    六万多军队浩浩荡荡而来,可贺没有反抗,提前悄悄集中了部族的所有战士,再次抽出了两万多军队,扑向了突骑施。突骑施匆匆忙忙组织了两万多军队,一战即溃,纷纷向西方逃离。被杀死与掳获的民众不计其数。如愿地削弱了突骑施部,可是九万多大军,很快就逼近了碎叶城。

    这才是最凶险的时刻。

    若是论钦陵南撤,黑齿常之与郭元振两部夹击,前面李谨行军队狙击,吐蕃必然大败。然而黑齿常之一旦后撤,营救碎叶城,论钦陵随后尾随,黑齿常之部同样必然大败。然后调转头来,从容击退郭元振的一群散兵游勇军队。整个西域将会糜烂。

    此时,双方的图尽已穷,匕已现。

    但是局面却对唐朝很不利了!

    碎叶城怎能不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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