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连叔并没有功名在身,李威仍然得喊一声卿,这就是名门世家的底蕴。
让几人落坐,有郑连叔在此,偻国使者河边兽生的事不大好询问的。内侍搬来桌子,摆上酒菜,李威说道:“正好是吃饭时间,郑卿不妨赏脸一坐。”
“陛平过谦了,臣哪敢。”
互敬互爱嘛。但是李威哭笑不得,自己怎么说,好歹还是一个皇帝。
郑连叔似乎看穿了李威想法,主动站了起来,说道:“臣敬陛下一杯。”说着弯下腰去,酒杯艰难地朝上,长袖一遮,一下子喝完,这是很谦卑的敬酒礼。
然后说道:“臣的娘子是博陵崔家的女儿,臣陪她回娘家看望返回,正好闻听陛下在此,对陛下臣久仰之,另外,上官良媛的母亲是臣的堂妹,所以臣过来敬望陛下。”
李威心里说道,信你才怪。
上官婉儿母亲出自荥阳郑家,郑家有多少子弟?
自己才来唐朝不清楚的,后来特地查问了一下,才五姓七家不是自己想的那么一回事。比如蒙阳郑家,不是所有蒙阳郑家皆在蒙阳。也不是所有天下姓郑的皆出自荥阳。蒙阳郑家出自郑荣,号郑君,生当时,汉大司农。当时六代孙摒,汉末自陈徙汴州,晋置蒙阳郡,遂为郡人。摒孙兴(汉太中大夫),兴生众(后汉大司农),众曾孙熙,熙生泰、浑(魏将作大匠)泰生袤,浑生崇(晋荆州刺史)。崇生通通生扶风太守随,随生赵侍中略略生六子:督、豁、渊、静、悦、楚。
通过这些传承的关系虽然五姓七家成为肿瘤,也能看出为什么时人敬之,不仅是纯正的汉人血脉,还有一代接着一代的荣光。富不过三代,能从春秋传递起,郑家一代接着一代人才不断,是何其的不易。
郑豁迁治蒙阳哪,生燕太子詹事温。李世民定五姓七家,或者七姓十家中的荥阳郑温,就是指这个郑温。郑温的后人才是真正的荥阳郑家子弟。
温又生四子长子郑涛为荥阳郑家的西房祖,随北魏道武帝西征,定居陇西,后裔散居陕西、甘肃、四川北部等地。次子郑晔为北房祖,后魏南阳公、建威将军,居荥阳(今郑州古荥镇)。三子郑简为南房祖,定居京县(今蒙阳京襄城)。四子郑恬为中房祖,居大索(今荥阳老城)。
其中北房祖最兴旺,因为郑晔有七子,白鳞、小白、叔夜、洞林、归藏、连山、幼鳞所以又叫北七房。由于五胡乱华,朝代递更不停,荥阳又是必战之地这七房也不全在荥阳,有的迁移到外地,比如长房就迁移到了太湖小岛包山上。不过第二四六七这四房在魏晋隋唐十分荣耀异常,这才是蒙阳郑家的代表。
也不是说其他几房末落了,不如这四房耀眼夺目,依然在顽强发展,陆续地出过许多人才。比如太湖郑家长房,不仅在太湖成为西山南渡后的大族,在唐朝已经出过数位高官。
这仅是荥阳郑家,若是数崔家、卢家与李家,脉络更为庞大耀眼,相对而言,倒是太原王家门第有些单薄,在五姓七家中只是配相的。人才出得多,是这些家族的本领,但人才出得越多,所占的资源也越大,五姓七家这才演变成现在的地步,连皇室都可以傲视!
更不能攀亲,一攀,上官婉儿还不知道变出来多少个舅舅,没有一万个,有可能也有五千个。
李威也不会较真,郑连叔是荥阳郑家最尊贵二房的嫡系,也不用与一个良媛来攀这个亲。可嘴上却说道:“婉儿,还不喊舅父大人。”
“不敢当啊不敢当。”
你们郑家有什么不敢当的?
装模做样的叙完亲后,郑连叔道:“陛下,此行去不去荥阳?家父闻听陛下幸河南道,在家中一直期盼,早就扫尘以待……”
河南道不是后来的河南省,包括河南省大部,安徽省的北部以及山东省大部地区。李威绕了一个圆圈,边缘地区没有去,比如准北地区与山东半岛地区,但也没有顺黄河而行。顺黄河必经蒙阳,不是怕荥阳郑家,说明李威对这个顶级门阀,心中有狐疑。
郑连叔的父亲年老,就是不年老,作为郑家的掌门人,也不可能迎到怀州,做这种掐媚之举。所以派了他的次子,也不是长子不能派,看一看这个郑宫楚的长相就知道了,还有其他的含味。
李威与刘仁轨相视一眼,微微一笑,自己登基时说了一些话,这些顶级门阀坐不住了,这一次前来邀请,也是他们与皇室的第一次正面交流,或者对撞。
郑连叔也在期待地看着这个新皇帝。
做为世家子弟,看问题不会象普通的老百姓。
问一问老百姓,一个个含着热泪地会说皇帝好啊,仁爱啊,那一个皇帝会说民最贵,君最轻?不但说,再看行,这一次出行,简扑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所行之处,问寒问暖。
但是不是如此呢?未必!
对老百姓是很好,史上象这个皇帝对老百姓的君王,不用一只手的指头就能数得过来。然而这个皇帝委实内方外圆,从一刀割掉贺兰敏之的小鸡鸡起,内里一直很强势。不信,看看他在青海所做的,再看一看太上皇是如何莫明其妙地禅让。
登基后所说的一番话,让自己这几个家族都嗅到了一丝不安的气息。不要说自己几个家族不停地姻亲,绞在一起,力量雄厚,新皇帝毕竟掌握着国家的机器,而且胜在年青,又颇有作为。再说名声,自巴这几个家族门风严谨,为天下所称颂。可是这个新皇帝在民间的影响力,也不亚于自己这几大家族。
所以托词陪妻子回娘家,来邀请皇帝到荥阳郑家一叙。探一探。风。
不仅如此,又商议一下,带了自己的女儿,也是家族里最漂亮的未订下亲事的少女。
相视一笑后,李威眼睛从郑连叔身上扫过,又从这个郑宫楚的身上扫过,小姑娘脸一红,低垂下去。李威又是呵呵一乐,说道:“既然是你家父所请,我岂敢不从。”
“不敢,不敢”,郑连叔不知是喜是忧。喜皇帝答应下来,忧是皇帝对自己对自己家父不停地使用敬语。
“不过我所行简便,却没有好的招待。”
“陛下简扑,臣久仰之。”郑叔连又道:“臣久闻殿下才华出众,恰好小女略懂音律,能否让小女为陛下奏弹一曲,为宴助兴。”
虽然对自己女儿很有信心,但这个皇帝已经拒绝过五姓七家一次联亲,因此对李威却没有多大的信心。这是让他女儿展示一下才艺。
李威又看着刘仁轨,不是好展示的。五姓七家人才不停地涌现,正是因为家风严谨,平时女子出门不管天再热……也戴着厚厚的罗帘子,连衣服也穿得厚实,象唐朝的宫装清凉……因为透薄,几大家族却禁止自家的女子穿在身上。不仅如此,女子出嫁或者迎娶回来后,除非很特殊的情况,那怕丈夫死了,也要女子守节,不出再嫁。
所以天下人趋之若鹜,想同五姓七家联姻,或者想娶五姓七家的女子为妻。
不奏便罢,当了这么多人面前抛头露面的演奏,也是变向的一种承诺。
李威看刘仁轨,郑连叔看李威,不但他看,这个郑家小娘子也在看,只是悄悄地看,良好的教养使她表情很含蓄,悄悄看一眼,然后立即低下头,秀颈上都溢出粉意。
刘仁轨捻着胡须,又再次点了一下头。
李威道:“只是演奏……”
刘仁轨是为了他好,但李威却是不怎么想,就是联亲,也未必能获得蒙阳郑家支持,相反,必然为蒙阳郑家付出什么。再说,若所有大家族都存在这个想法,后宫成了什么?难不成自己真做种马?
“是。”郑连叔略略有些失望,但弹奏比不弹好。手一挥,仆役拿来瑶琴,放在桌子上,郑宫楚端坐于桌前,弹了一曲雅乐。
“好”,李威击了一下掌。
“陛下夸奖”,少女说道。
到现在还是第一次开口。也能看到郑家的家风是如何的严谨。声音倒是很好听,如乳燕初啼一般。
“好就是好,郑小娘子不用太过自谦,诸卿,闻此佳音,当痛饮一杯否?”
“喏。”
郑连叔来此只是邀请,以及带着自己的女儿,表达那么一个意思,如何谈,面对皇帝,他的份量还是不够的。于是开始食不语。宴未散,李令月与韦月兴冲冲地押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李令月大声道:“这个坏蛋让我抓了回来。”
张刺史脸上露出苦笑,本来皇帝小题大作,再加上这个小时候在少林寺就传出侠女名声的小公主缠杂,头痛啊。然后用可怜的眼神看着武承嗣庄园的管事。
一看更可怜,蓬头垢面,脸上还有一些拳打脚踢的青痕,然后幽怨地看着李义琰。李义琰也是苦笑,若仅是良娣还好些,自己说话管用,又有小公主加到里面,那不但是太上皇与太后的掌上明珠,也是皇帝的掌上明珠,而且只有半大,说她懂又不懂,说她不懂,又懂一些,讲道理又讲不清楚,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侍卫在公主的授使下,将这个管事打得鼻青脸肿。
李威表情却出忽张君羡狗意料,春风满面,和蔼可亲的说道:“此人是人才,为何将他打成这种样子,快快松绑。”
管事没有当真,松过绑立即伏下说道:“臣民武全子拜见陛下,几位妃嫔,两位相公,几位使君。重利息的事臣民不知,全部是手下仆役所为。”
“你是管事,岂能不知。不过我喊你来,是钦佩你的才干。”
“臣民没有才干。”
“好,很好,如此的才干,不骄不躁,我更欣赏了。本来我准备从国库里拨出十万氓钱,让你替朝廷俭财,看来还是少啊,刘卿,如果朝廷挤一挤,能腾出多少钱帛?”
“启禀陛下,朝廷国库紧张。但想挤压一下,腾出三四十万氓钱,对国库影响也不是很大。”
“我知道了,你叫武?名字叫得很好听啊,我立即传一道制书,送到东都,从国库里腾出四十万氓钱,让你经营,只要你半年后,返回朝廷一百万氓钱,再过半年再返回一百万氓钱即可。”
郑家三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听傻了眼,四十万,一年变出两百万氓钱。就是自己家族再强大,也没有这个本事,或者将自客与博陵崔家两家的家产便卖了还差不多。
上官婉儿与其他几个女子只是笑。
张君羡与怀州的一干官员则是一个劲地抹着冷汗。
说起来是玩笑,但眼前这个皇帝信用还是比较好的,在他嘴中就没有发生过君戏言的事。说出写制书,那么必然会写制书!不仅是这个武全子,恐怕连武承嗣这一回麻烦都大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