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弘机只说了一个字,就让李威心许。
他说道:“难。”
没有一些本事,就没有这份眼力。不但李威额首,连阎立本也赞许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交谈。因为没有做过调查,没有阎立本说得详细。又没有阎立本那份眼界,说丹水修成的种种。不过也说了许多专业xìng的知识。
谈了一会儿,阎立本询着李威,李威却说道:“韦少卿,你回去后,立即请几个手艺高明的石匠,明天请几个假期,跟孤一道亲眼前去察看。”
阎立本皱着眉头,已经递了话的。
李威看着他表情,又说道:“不是动工,凡事不试一试,怎能知道成功失败。再说,试都没有试,只是去看看。”
心中是不甘的,本来想振作一下,也没有想到如此之难。但说过的话,泼出的水,收不回来了。即使其他三件事成功,除了第一件事外,其余两件事,又因为是敛财,多少抹杀一些功劳,两渠不成,等于功过相抵。自己空努力了一场。
阎立本只好说道:“殿下一定要去,明天上午臣给你一些卷宗。”
李威没有做过调查,阎立本却知道关中漕运的艰难。不但是艰难,每年会死很多人的,既然太子能让人上天,也许能想出什么妙计出来。对太子,他同样十分相信,或者在太子身上再度出现什么奇迹。
“谢过阎相公。”说完了,告辞。
回到东宫,吃过晚饭,李威喊来刘群,准备让她通知梁金柱回京。得商议一下,唐朝禁止百姓出国,但连一个固定的疆界都没有,真想出国,还是能办到的。鉴真大和尚也许有些困难,梁金柱却是不很难。不但梁金柱能办到,象闽浙一带,因为多山,出产贫瘠,也有一些百姓也悄悄出海,甚至有泉州潮州百姓驾驶海船到流求岛做生意。对此,官府与私自贩马一样,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怎么办,老百姓也要吃饭的。
没有指南针,风险太大,就不想了。有了指南针,会减少事故率,而且航海利润很大的。别以为唐朝是“出口大国”,实际上利润让各国商人拿去了很大份额。比如一根象牙,在中原能值一两百缗钱,但在东非土著人哪里,说不定用几个瓷盆子就换来了。再比如一个玻璃瓶子,在大食说不定只值几十文钱,放在中原则能卖到几百文钱一件。或者中原的瓷器、纸张,到了大食,差价又是惊人。所以出海两趟,那怕只有一趟平安,有可能成本就全部收回来了。
就是从陆地走,知道得多了,也知道同样有危险。陆地成本高,运输量小,在唐朝境内好些,出了唐境,沿途多有强盗出没,甚至有的整个部族就是靠抢掠谋生。因此,丝绸之道上所有客商为了自保,都是结队而行,有时候一个商队能有近千匹骆驼,十分壮观。
利润肯定是海运划算的,千吨船与万吨船估计没有,但能出海出洋,最少得几百吨,一艘稍大船舶装载的货物,一千匹骆驼也拉不走,连饲料都不用喂。父亲虽然同意,可神情有些不快,也肯定会不快。不怕一万,就怕万得提前将所有后路一一准备好。似乎按照历史走向,自己的“死期”就快要到来了。能航海,对南海各岛屿就能熟悉。皇帝做不成,以自己手中的资源,以及知识,到海外,同样能做一个虬髯客,当一个逍遥王,总比莫明其妙冤死的好。
现在手中有了盐场,有了制糖作坊,钱不愁了,再有一个船队,那么所有后路就铺好了。
可是脑海突然灵机一动,对刘群挥了挥手,说道:“你退下吧。”
韦月邀功地问道:“殿下,韦少卿如何?”
“还可。”
“殿下……”眼睛瞅着寝室方向。
李威无语,又不知她是什么心态,道:“今晚你与婉儿也陪寝。”
韦月高兴地跳起来。
第二天上午,阎立本果然捧来许多卷宗,还有几张图册。
其实这根石柱不在渭水与黄河交界处,而在下游黄河的几十里外的地方。正好黄河在此形成一个倒三角弯形,两边又因为有山束缚,河水变得狭窄,于是水流立即湍急起来。
但不是致命的,黄河不象长江,过了三峡后,江面宽阔,适宜航行。几千里黄河,象这样的河形有许多。致命的是河中又有两个很大的河岛。一曰神门岛,一曰鬼门岛。只留下三个小小的缝隙,让河水通过。当地百姓将这三个缝隙称为三门,北门为人门,中门为神门,南门为鬼门,水行其间,变得十分陡急,奔腾的声音激荡如雷。特是鬼门,舟筏误入,鲜有得脱,因此称为鬼门。神门同样不行,只有人门前有一个半岛,使水势得到缓冲,可以航行。当然,这使其他两门水流更急。
船舶驶过人门后,必须拐一个弯,不然就撞向了人门半岛。危险还有的,但还不是最危险的。拐过了弯道后,与鬼神二门主流汇合,向下没有多远,又有三山,其他两山虽然獠牙毕露,还稍稍好一些,却又有一山,准确来说是一石柱,正好拦在河中心。因为上了主流,河水急,会逼使船舶径直撞向这根巨大的石柱。
即便舟技术好,稍稍有失误,会舟翻人亡。在这里翻船,别提什么游泳的技术,再好都没有用。河水那么急,那怕一条龙,也立即卷向下游。所以想要治理关中漕运,必须治理这段河面。人门留了一条活路,又因为神鬼二岛巨大无比,屹立在大河中间,没有办法治理的。因此许多人,包括隋文帝的宇文恺,然后到阎立本,都在打这根石柱的主意。
除去这根石柱,不但使主流没有危机,这根巨柱存在,也使水流更为汹涌澎湃,除去了它,水势会相对平缓一些,至少没有分流漩流出现,又能在枯水时季,派出民夫治理暗礁。
因此,治理关中的漕运,千万干系,全部集中在这根石柱上了。
唐朝并不是没有治理过,开国之初,关中人口还不多,供给充足,因此调运很少。但到后来,人口增加,虽然自古关中富足,可是地域狭隘,产不足供,于是在父亲登基后,修了一条洛阳到关中的陆路,从陆路运费可想而知的。每两斛运费达到一缗钱,也就是一斗粮食仅是运费就达到了六十多文。这显然是不行的,如遇灾年,这样的运费加上本身粮价,逼近百文。每斗米不要百文,只要达到了五十文,百姓就能饿死人了。吃不起!
然后又在显庆元年(656年),看到因为送租到关中,死了无数百姓,于是苑西监褚朗上奏,建议凿三门山为梁,也就是到了这段河面后,将船舶泊靠岸边,从达下游。看起来也是一个办法,只有十几里路,周转一下,不象从洛阳到关中是八百里的道路,运价不高。于是李治让六千士卒凿山开路。然而山石坚硬,事情又不果。
可办法总得要想的,当时没有晒盐,黄河下游百姓依靠河东解盐为食,关中又依靠山东两淮粮食,于是将作大匠杨务廉又凿三门山栈道,便于纤夫挽舟。可是不好的事时常发生。有时候因为绳索绷断,有时候因为水流急拉不上去,有时候因为冲击于暗礁之上。经常有船只沉没,船舶沉没,或者绳索倒拽,又使纤夫坠于急流之中。所以民夫经常逃跑,官府无奈,只好系其父母为质。于是两岸百姓皆以为苦。当然,也能混一口饭吃,可这个饭用命来换,多少不值。再说,大多数时候是力役形式拉纤的,连饭都混不上。肯定没有百姓愿意的。
阎立本没有想出解决之道,但用了心,各种地形建议,都一一记录下来,甚至这段河面有什么礁石都一一记录,连每个礁石的大小,之间的距离,都一一收录。
李威也不知道,这就是鼎鼎大名的三门漕运。不但在李治手,后来在唐朝历代各帝王手中,除了武则天定都洛阳外,其他帝王多有治理,可都没有见功。
只是看了后,想到一个与韦弘机一样的字:难。
心中还是不信邪的,看过后,带着一队侍卫,以及韦弘机,还有韦弘机找来的十几个石匠,皆是从将作监临时找来的,没有全带,找了几个年青强壮会骑马的石匠带上,一路东上。
没有用车驾,骑马很快的,当天晚上到了潼关休息,第二天下午到了陕州再次休息。想治理这段河面,需要当地人做向导,见了陕州的官员,又让他们喊来熟悉河面的船夫,以及纤夫。
第三天早上,带着侍卫以及几个官员,相关的船夫与纤夫,一大群人就到了三门峡。
道路越来越崎岖,还没有转到河面,就听到号子声,以及水流冲击河石的奔雷声。没有立即看纤夫与来往行驶的船只,不是没有慈悲心。关中那么多人,不但是粮食,还有其他各种物资,都需要调运。就是迁都洛阳,这段漕运还要继续进行。想进行,就得死人。根治才是唯一的途径。
来到崖边,看河面。
天sè尚好,晴空蔚蓝里无云,也没有因为两岸皆山,雾气阴森,看得很清楚。卷宗上说得很祥细了,还没有亲眼看到震撼。浑浊的河流向东南方向咆哮而去,带起一个个漩涡。特别是两岛阻挡,仿佛让黄河愤怒了,使劲地拍打着两岛,浪花飞溅如雪。一层层的水珠,象是站在山崖上,都溅了上来。
因为撞击,又发出如雷的吼声。不要呆在船舶上,就是站要崖顶上,都为之sè变。
韦弘机苦笑道:“殿下,大江臣没有去过,可臣在这里却看到了乱石崩云,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李威只是沉着脸,没有吭声。长江他也没有去过,戎州那一段只能算是上游,不能算是真正的长江。但能想像,即使是三峡,也未必有此惊险,要么说三峡更长罢了。去了西南一行,也看过许多险流急河,特别是从姚州到铁桥,一些河流就在几百米深的峡谷里穿行,比这里更险。可那再险,不是通航的,就象黄果树爆布,越险越好,能当作风景,放在黄河上,事情就有些不妙了。当然,无论再险,也没有这里来得宽阔来得壮观。
视线向下看去。
看到那根石柱了,九月将要来临,河水渐渐低了些,石柱拨出水面好几丈高,上面只长着稀疏的小灌木,大多数青褐sè的石岩露ǒ露在外。这根石柱的形状如同一根獠牙,其实比魔鬼的獠牙更凶残的,自古以来,因为这根獠牙,不知吞噬了多少人的xìng命。
又正好位于黄河主流之上,前面浪花飞溅起的浪头更高更烈,然而这根石柱崴然不动。李威猛地脸sè再为之一变,他终于想起这根石柱是神马东西了。它十分有名气的,砥柱中流这个成语中的砥柱,正是这根石柱!
ps:有人说写小说,不用拘束那么严谨的史料。可忍不住,又查了很多。《大唐春》好象写到此处,也因为想治理三门漕运真正进宫了,所以想写出来,只好查得更细,又冷门,比南诏的史料更难查。折腾了一夜,头昏脑涨,到现在才开始动笔。毕竟虽然yy,也要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