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衣俊秀青年面如死灰,道,“我输了,我该走了。”
方振眉对他道:“你不必懊恼,我姑且自大一言,适才那一指,江湖之中,怕是无人能用指力接得住。你的指法败在那一指之下,并不丢脸。”
灰衣青年眼中闪出光彩,“难道适才那一指便是江湖中传说的。。。”
方振眉微笑着道:“王指点将”
灰衣青年仿佛被雷击一般,神采顿时飞扬起来:“不错,久闻江湖有种指法,叫王指点将,天下无敌,是一个什么书生的绝世功夫,原来是你?”
方振眉道:“不错,原本我不须用此功便能胜你。但是你是我救命恩人,我一指相送,希望你能有所得。”
灰衣青年点头道:“多谢,受教了。只是来日我定要练出能克制这一指的功夫。”
方振眉笑道:“那是极好的。”灰衣青年转身要走。
方振眉又道,“小兄弟请留步,关于你的功夫,我还有几句话要说,不知你愿不愿意听。”
灰衣青年抱拳道:“请赐教。”
方振眉道:“其一,你适才使用音波功,从笛子中吹出音波,攻敌制胜,乃是出自你父亲的大悲梵音,也即佛门狮子吼。但是你吹出的效果,却不如梵音来的威势。你所吹曲子,高山流水,略有浪花,劲力够了,勇猛不足。不知贤弟可去见过无边大海的声浪,水的威力,不止于柔,也能长于声势力道。若是有朝一日,贤弟能去海边看看潮汐,必能有所领悟。”
灰衣青年点头称是。
方振眉又道:“其二,你适才的指法,刚柔并济,原本极好,只是左右同使,一刚一柔,不易处理,遇着高手,难以两全。我劝你不如将两种指法分开,各取一途:一取劲力,空中弹指,贯气伤人,一取柔巧优雅,无声无息,拂人穴道。他日必有所成。”
灰衣青年轻声道:“好主意”
方振眉最后道:“第三,你的落叶掌确实较你父亲使得好,可再加劲力于掌锋,则其威力更大。我看你掌中带有剑势,这或许也是一个可以发展的方向。”
灰衣青年从身后拿出玉笛,想了想,捏了个剑诀,又伸出掌来比了比,道:“果然不错。”
方振眉道:“贤弟若是觉得我说的有些道理,那我就不算啰嗦了。”
灰衣青年再抱拳谢了一谢:“兄长所言,句句金玉良言,药师受教了。只是。。告辞了。”
欲言又止,望了黄奇一眼,转身而去,走了两步,蹲身捡起一颗石子,突然弹向方振眉。
方振眉只是背手站在那里,并不动弹。那石子打在方振眉身旁的一块石头上,那石头扑的一声便裂了开来。
黄药师道:“是这样么?”
方振眉笑道:“便是这样。”
黄药师哈哈大笑,飘然而去,转眼便不见了踪迹。
黄奇望着儿子离去的身影,抬起手想要挽留,只是欲言又止。
方振眉转身抱拳道:“前辈此处之事已了,振眉还要去做自己的事情。”
黄奇走过来,拉住方振眉的手,道:“老哥哥虽救你一命,但是你也助我父子颇多,我一家同你有缘,我也不言谢了。只是老哥哥还有一事相求。”
方振眉忙道:“前辈有何事皆可告知,只要振眉做得到,无不从命。”
黄奇将方振眉拉到屋内,倒了杯茶,坐下细谈。
黄奇道:“我本乃宫内名医,因喜好武功,在大内偷看了一些秘籍,练得一身卓绝艺业,被大内高手发觉,不得不出宫外逃。最终在恒山左近州县开了家医馆度日。白日悬壶济世,晚上练功习武,倒也过得自在。后来生下一子,望其继承艺业,取名药师。
待药师到了读书之时,我访得附近有一朝中受到佞臣排挤的饱学之士,被诬陷落放到此,于是登门求教。这家人便是冯氏一家,那冯夫子见黄药师聪明之极,是以欣然答允收药师为弟子,并同他家小姐冯蘅一道读书。二人青梅竹马,自小在一起读书感情甚笃。
只是那冯老夫子为人甚是迂腐,不能在朝中为官,居然研究些道学旁门,五行八卦。而且将这些也尽数教于我儿。
平日里,药师回家,我也将自己一身艺业,都教于他,他身兼文武艺,又通晓天下经文,可谓文武双全。只是这书读的多了,杂了,见识也与常人不同,对经典圣人所言,多为不屑,对功名仕途,也毫不在意。一心只想包揽群书,通晓古今,博学强记,练武强身。此外他还有一个心思,是要凭借一身武艺,闯荡江湖。
那冯蘅出了不会武艺意外,也是通晓古今,无所不知,更兼此女娃娃强记之能惊人,同我儿情投意合。
我本意也对此女娃娃十分喜欢,愿意叫我儿娶她入门。只是那冯老夫子不知何故,知道我儿一身武艺,听说乃是我传授的,颇为不屑,骂我儿是一介武夫,不堪大用。
我听了十分恼怒,便上门理论,怪他尽教我儿些旁门左道,耽误他的仕途,引他入了企图。这下我两家就此翻脸,谁也不肯服谁。可怜两个孩子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转眼间,两个孩子年纪都到了二八年华,可以谈婚论嫁了,我倒是不反对,只是那冯老头子聘礼什么都不要,居然只要我被个竹鞭,上门请罪。要学那蔺相如和廉颇故事,这才肯将女儿嫁给我儿,你说可笑不可笑。
我自然不肯答允。
药师心性随我,乖觉、倔强。
我不肯答允上门致歉,他便不能明媒正娶那冯家丫头。
我儿对那丫头爱的深切,又不愿带着那蘅儿私奔,误了她清名,于是时常同我软磨硬泡。此番实在被我逼得无法,这才要想法讲我制服,硬绑去冯家府中,向那冯老头致歉。
我不怪他,是我们两个老顽固耽误了他们的大事。哎。。”
言毕,黄奇心中惭愧,叹了口气。方振眉见其言语松动,于是劝道:“儿女之事,乃是大事,常言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既然他们情投意合,前辈你不如就委屈些吧。不要耽误了他们年轻人成家立业。”
黄奇听方振眉说到成家立业,眼中突然大放光彩道:“你所言不错。我儿文武双全,武艺高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已不是他的对手,假以时日,嘿嘿,这江湖,现在是你的天下,将来便是他的天下。”
方振眉点头微笑道:“前辈所言不错,不能因为前辈一时之气,误了他的终身。”
黄奇叹道:“我自从同药师闹翻,她母亲因病去世之后,我便一人寻到此处,便于采药看书,研究医学典籍。为了不让旁人打扰,我也借着药师遗留的书籍,粗浅学了些五行八卦之术,我用草木布阵,使得外人进不地这桃花谷、药仙峡。那外人偶有闯入,便难以出去,我领他们出去时,再装神弄鬼,弄得当地普通百姓,都道此地有药仙居住,皆不敢入。
而今药师败在你手,他为人刚强易折,断不会回来,又无法娶那冯家丫头,定是心中苦恼。要我当面向那老头子低头,我万万做不到的。但是想来为了药师,我且修书一封,烦劳你跑一趟,交予药师,让他给他老丈人送去。想来那老头子见了这致歉的书信,为了他女儿半生欢乐,也该勉强交待过去了。”
方振眉见他如此说,赶忙点头答允。
那黄奇取出笔墨纸砚,龙飞凤舞的写了一份书信,表达歉意,写完交给方振眉看,要方振眉验看验看。方振眉见他虽然写的乃是一封致歉书信,但是信中锋芒毕露,怕是信送了出去,反而引出无数麻烦。于是将自己想法,如实相告。
那黄奇又看了一看,确实言辞锋利。于是撕了,再写一封,写不几句,便写不下去,又撕了,如此反复多次,愤然甩笔,叫道,“这劳什子致歉信,我天生便不会写,要我低声下气求人,真是难死登天。不写了,不写了,由他去。”
方振眉笑笑道:“前辈莫要急躁,不如振眉代笔,就算身段放的低些,也是振眉手笔,与前辈无干,您看如何?”
那黄奇听了,口中道:“也莫太低声下气就好。”言罢,将那笔捡起,递于方振眉。
方振眉接过那笔,对黄奇笑问道:“不能低声下气?”
黄奇犹豫了一下,叹气道:“你觉得恭敬些好,那就恭敬些吧。哎,算了算了,谁叫我儿娶人家女儿,我要是女儿,定然也不放过他。你要怎样写,便怎样写。”
方振眉听了,哈哈大笑,边笑,边写就一封言辞委婉庄重,又不失体面的致歉书信,交予黄奇过目,黄奇看了,字体飘逸,言辞工整,不亢不卑,恰到好处。不免拍案叫好,连声道谢。
方振眉将那信放好。黄奇交代黄药师居住在谷口向东五里外的“不羁居”,方振眉点头答允,便要起身。
那黄奇又将一根竹杖递于方振眉,道:“这竹杖,你也替我拿去,上面有我所刻请罪二字。你就道我被药师打伤,无法亲自去致歉,只得修书一封,外加这竹杖,请他老丈人两节。”
黄奇说此话时,突然显得苍老了许多。方振眉眼里,他完全是一个慈祥的父亲,一个为了儿子幸福,甘愿放低身份和尊严,委屈向人低头的老人。身上全无半点江湖豪客的影子了。
方振眉心中一暖,叹息着:可怜天下父母心。
世间大爱,莫过于父母之爱:博大、包容、慈祥、甘愿付出却不求回报。只是做子女的,又有几人能够体会。更有那可悲者,直到子欲养而亲不待时,才能幡然醒悟,但是悔之晚矣,徒留下无尽的思念和悲伤。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