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忬站在船上观察了一会儿烈表山的炮台,在确信这些炮台已无法发挥出战斗力后,他才让大明官兵继续加强对海贼的打击,打到明晨拂晓时分,再发动登陆攻击。王忬安排好这些事务,就和俞大猷、卢镗、汤克宽等几个军官在自己的船舱中商议明天的作战方案。
在轰隆隆的炮声中,王忬看了看在座的军官们,开口说道:“我相信大家都知道,我们赢定了,拿下烈表山只是时间的问题,快则一两天、最多三天,我们必须在最小伤亡的情况下,尽快拿下烈表山,给朝廷和老百姓一个交待!”
汤克宽疑惑地问王忬:“王都督,我们为什么不趁着这视物不清的漆黑夜晚对海贼发动总攻?这样我们的优势就更加明显呀。”
王忬摇头笑着说道:“大家或许会对我这个安排感到奇怪,呵呵,我提醒大家一点,牛急跳墙,狗急跳窗。那些海贼的火绳枪尚有一定的威慑力,他们放过一枪吗?没有吧!除了火绳枪,还有海贼们锋利的倭刀正等着我们这些士兵呢。大家都吃过倭刀的大亏,我想你们也不可能再次犯这种低级错误吧,为逞一时之勇,驱羊入虎口,徒曾无谓牺牲,良心何安呀?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步步为营再好。不急,待穷凶极恶的真倭子跑了,软弱无能的假倭子自会投降。两军交战,攻心为上,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为上策。”众将暗暗点头,全都没有异议。
俞大猷看了王忬一眼,会心一笑道:“王都督,明天的战事就交给我吧,背黑锅也好,杀人也好,由我来,我一定在明天把这些该死的真倭子宰个精光。”众人立即明白俞大猷的意思,文官负责决策,武官执行打仗。主持战争的文官不可避免伤及无辜,哪就要承担一些群众指着脊梁骨辱骂。俞大猷这样做是为王忬分担风险和责任,如果了什么乱子,王忬尽可把罪名推到俞大猷这些武将身上。
王忬心中升起一阵复杂的难以言传的情感,同时眼眶中有点润湿模糊。朱纨的教训让他做事瞻前顾后,不敢放开手脚办事。打倭寇并不见得把倭寇打死就完了,一定要揣摩上面的意思,上面要特赦敌人,一定把敌人放了;上面要生擒敌人,你就不能送一颗首级上去。有时抗倭前线的主将竭尽全力做事,但吃力不讨好,动辄得咎,无论怎样做都是错。看见俞大猷主动承揽责任,王忬当然很感动,拈须摇头说道:“我自己做的事自己负责,决不能让兄弟来替我担当!”
俞大猷向王忬哈哈一笑:“王都督,你还有很多事要做,这个骂名就由我来背吧,这样,将来主持抗倭的时候也许会顺利一点。”
王忬不再坚持,又吩咐俞大猷、卢镗等人对倭寇家属,特别是老弱妇孺手下留情。俞大猷等人拱手齐声称是,心中有点不以为然:“善待敌人家人,什么意思?”王忬忧心忡忡的看着俞大猷他们几个走出船仓去,他不知道明天那些海贼怎样应付大明水师的总攻,这肯定是一场恶战。
俞大猷、卢镗等人他们才不会管舟山烈港内倭寇家属的死活,身为主持攻城拔地的将军,那有闲情逸致顾及这些小民百姓的感受,完成上面派下来的任务就行了。在残酷无情的战场,任何人都有可能成为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屠夫,这形势逼人所致,与个人道德修养无关。其实俞大猷他们还是没有理解王忬的本意,王忬的本意其实是想劝俞大猷他们善待倭寇俘虏,作为大军统帅命令部下执行善待俘虏的政策,当官兵被俘时也会获得对手的善待,反之,将会遭到更加残酷的报复。可惜俞大猷他们都没有切实执行王忬善待俘虏的政策,而是采取洗劫的方式对待投降的商民,也使他们在日后抗倭战场上遭到“倭寇”残酷的报复
侵早时分,烈表山弄潮厅乱作一团,汪直把自己的九姨太沙雪真弓央和义女纱雪樱花叫来,交给她们一项任务,就是把烈表山贮藏的贵重物品尽量多搬上船,金银珠宝、古玩玉石、铜锡器皿这些东西一件不许留下。至于丝棉布匹、衣服鞋袜、茶叶糖酒货物,能带走多少算多少。哪些带不了多少的粗重之物,如陶瓷家俱之类的东西,该砸的砸,该烧的烧。汪直果然不愧是个好货的商人,到了火烧眉毛的当口,还对这些劳什子念念不忘。
那知他的九姨太沙雪真弓央和义女纱雪樱花比汪直更加好货,简直对这些劳什子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回复汪直道:“老爷子,你请放心!我们就是不要命了,也要保护我们的身家财产安全。”
沙雪真弓央拍拍纱雪樱花的肩膀戏谑了一句道:“乖侄女,你要钱还是要命呢?”
纱雪樱花毫不犹豫地回复道:“当然是要钱,没有钱还要命干什么?我想大明官兵他们攻下烈表山后也不会弃下一件金银珠宝,我们一定要把值钱的东西收拾上船!请义父大人放心!我一个子儿也不会给大明官兵留下,一个子儿也不会给他们!”纱雪樱花说到这里的时候,真有点咬牙切齿,气急败坏的模样。
沙雪真弓央抱了抱纱雪樱花,在她脸上轻轻的亲了一口,喃喃自语道:‘“嘿嘿,不错啊!我们就这么办。一个子儿也不会给这些抢劫犯留下。”沙雪真弓央与纱雪樱花也不顾前线的海贼与官兵打得昏天黑地,一下子就调动几百个丁壮搬运货物上船。
汪直叹了口气,依依不舍地在灯火通明的烈表山弄潮厅转来转去,听着一片鼎沸人声,看着眼前乱糟糟的局面,心中百感交集。明天巳牌光景他必撤出烈表山,柳生天原、狩野狂风、小白成和门多郎次郎他们反复向汪直表示,他们只能撑到那个时候,过了那个时辰,再耽搁下去就不行了。
正在这时,一个二八芳龄的美女提着个小包袱,心不在焉的小跑到弄潮厅。看见汪直阴沉着脸愣在石阶上,不由皱了皱眉头,扑上前去摇摇汪直的左臂,撅嘴娇声怪气嚷道:“爹,我房子里的东西怎么办,搬又搬不动,扔了又怪可惜!你给我出个主意吧!”
汪直定神一看,见来人是自己的义女穂花明日香,这个令人讨厌的家伙又来给他招惹麻烦了。穂花明日香是一个日本商人的女儿,有一半是中国的血统,她父亲是穂花正太是倭人,母亲方素素是大明人。汪直与穂花正太这个倭人有些生意来往,方素素救过汪直一命。两家来往甚密,方素素便叫女儿认了汪直作义父。后来穂花正太与方素素贩运货物下西洋时遇上风暴失踪了,这种失踪意味着死亡,汪直便承担起照顾故人之女的责任,对这穂花明日香分外纵容和溺爱。
“让我看看你带着什么东西上路。”汪直皱着眉头,耐着性子打开穂花明日香的小包袱一看,不禁吓了一跳,哈哈大笑说道:“你真行,我服了你,我担心你有一天会饿死。”穂花明日香的小包袱带着什么东西?原来是两套花衣,五盒胭脂,十个香囊,其余是扑面底粉、角梳、头饰、绣花鞋之类女孩子梳洗打扮的物事。真是一种米养百种人,汪直两个义女,纱雪樱花要钱不要命;穂花明日香却是要臭美不要命。
穂花明日香似乎很不耐烦,她横了汪直一眼,说道:“我,我也不知道带什么好,想来想去,就决定带这几件东西好了。”言毕,她脸上现出一丝得意洋洋的神色,真是一朵不知死活的温室小花。
汪直强忍怒火,望着穂花明日香愕然问道:“你父母给你留下的钱哩,有多少?”
“大慨有几千两吧,大重了,都加了几把大铜锁留在房中。”穂花明日香嘻嘻哈哈道。
嗯,十六岁的女孩子家懂得什么?还以为加几把铜锁把门锁起来就可以阻止官兵的洗劫呢!汪直也不恼,他才不跟这种无脑天仙计较。当时派遣一个亲随到穂花明日香家中去收拾银两,这钱绝不能留下便宜大明官兵。
众海商们忙碌着把物资运上停泊在舟山烈岛西侧的三只海船上,西港码头是汪直后备码头,汪直在这里布下重兵,确保舟山烈港被官兵封锁时从这里转移财物。这一夜,马车、牛车、驴车和人力车,运货的人流如蚂蚁在小路上来来往往,那种繁忙的景象,还真像春节时采购年货的时候一般喧闹纷乱。
舟山烈岛三万多商民,大多数人都愿意跟随汪直撤退。商人、渔民、小贩、牧师、修女……甚至说在街头流浪的乞丐,都嚷着要跟汪直一起走,但汪直三只海船,每只海船载人五百,在满载情况下至多只能带走一千五百多人。汪直只好有选择地安排追随他的群众上船,他的亲朋好友、客户合股人、乡亲邻里优先上船。
大部分群众登不这三艘前去日本平户的海船,近两万九千人成为弃子,成为了这次官匪交战的牺牲品。
为了阻止官兵深入,确保徽州海商们及其财产安全撤出舟山烈岛。汪直要求柳生天原、狩野狂风、小白成和门多郎次郎、四助四郎、稽天新\四郎、王婆留……他们坚守到最后一刻,为了不让王婆留他们失去抵抗意志,汪直还说他不会轻易放弃这个最重要的据点。如果守岛失败,他会按部就班撤退,并在海神岛妈祖庙上等候他们集结,然后大家一起东渡日本,到九州平户去安家。
汪直三艘海船刚刚驶出西港码头。总兵俞大猷、都统卢镗、参将汤克宽、游击邹继芳他们奉令全面出击,四路大军一齐下船抢滩上岸。
“官兵来啦,抢劫蝗虫来了,怎么办?天啊!你可怜可怜我们,救救我们吧!”舟山烈岛的商民哭天嚎地,叫苦连天。这是流血的经验教训总结,并不是他们对官兵抱有成见。
只见烈表山下外海黑压压一片官船,大明水师的战舰蜂拥而至,每艘战舰上面载几百个士兵,正朝舟山烈港码头冲来。一时之间,整个舟山烈港开始沸腾起来,官兵们在各级军官带领下排成一个个方阵,开到开阔的地带,摆出了一副决战的姿态。布好战阵,官军群情激昂,自然也不忘喊几声口号,不外乎就是报效王上,努力杀敌啊之类的口号。
海贼在城中街道及港道里设下障碍,用火绳枪阻击官军前进,官军也不是说轻而易举就拿下舟山烈港西洋街。
“杀!”总兵俞大猷用冷酷得近乎残忍的口吻向官军下令道。
杀!万众和应。
先杀海贼,还是平民?老太太捡软柿子吃,还是啃硬骨头?还用求神拜佛问神仙吗?当然是拿平民开刀咯。为什么杀平民,平民有罪该死吗?论罪,舟山烈港的商民也犯不上死罪,但他们有钱,比内陆的居民有钱。有钱就该死了,官军抢的正是钱,老子千辛万苦来烈表山,不就为了抢几个钱么。
──你们这些附和倭寇的汉奸和刁民,看看我威武英勇的大明官军怎样收拾你们。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