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义庆闻言点点头,晓得事情有些曲折,不免安慰徐凤仪几句,叫徐凤仪收起钢刀,有事慢慢商量。徐凤仪眼见刘义庆一片和气热心肠,便听刘义庆的吩咐,把刀搁在桌子上,垂手站立一旁。这件事到底如何销缴,他也只能寄望刘义庆替他排忧解难了。刘义庆回头望着掌柜冷笑道:“万掌柜,你摆下阵仗好大呀,倭寇杀来时,你拿出这种杀敌气慨,我也服你。如今你欺负一个不小心落入骗子圈套的稚嫩后生,算什么事?太不象话了,这芥菜子般的小事,你把手略略一抬,就放他过去了,何至于弄到兵戎相见?喊打喊杀,没的弄出人命案子,你才心安理得么?”
掌柜看到这刘义庆,如老鼠遇上猫一样,威风尽丧,脸带谄媚陪笑道:“刘义庆大哥恕罪莫怪,这种芝麻绿豆大点事,我本来也不会放在心上。但这小子太可恶了,吃了霸王餐还振振有词,我气他不过,就想叫人教训他一下。不想惊动刘大哥过问,不好意思,恕罪!恕罪!嗯,刘云峰大侠哪儿有什么吩咐没有?”原来这刘义庆是此间武林名宿刘云峰的族人。刘云峰擅长使刀,刀法在浙江一带享有盛名,他结合日本人的倭刀法,自创一路“倭刀法选”。并用这一路刀法多次打败倭寇,自此名动江湖,侠名远播。江湖上也有人说他早年曾在倭人手里的长刀下吃过亏,故他百般设法,苦研破解倭刀的办法。经年研习,终有所成,成为一代开山立派的大宗师,手下门徒逾千。刘云峰成名之后,许多倭寇剑道高手上门找他挑战,无不一一铩羽而归。刘云峰因此名震武林,享誉江浙。这刘家集的士工农商都依靠他的势力保护这一带地方,都对刘云峰万分尊敬。连族中的叔伯兄弟,亲朋好,俱跟着受益沾光,甚得当地人尊重。
刘义庆背负双手,不免大声数落这聚贤酒楼的掌柜几句,道:“咱们刘家集的人,应该和睦相处,互敬互爱,不得妄兴争执。否则倭寇杀到,大家如何能够齐心合力,同御外侮呢?万掌柜,你身家巨万,富甲一方,你得这块银子,显不出你富;失了这块银子,也穷不到讨饭的地步。哪来这么大的火气?非要把人往死里整。”
万掌柜叫苦不迭,指着徐凤仪说道:“这家伙白吃饭不给钱,白白糟遢本店许多粮食,这般作孽撒泼米面,叫人如何吃得消?若大家都学他这个样子,白吃饭不给钱,敝店小本经营,如何受得了这般折腾?”
刘义庆又抬头打量徐凤仪几眼,只见站在夕阳余辉下的徐凤仪脸色苍白如纸,一脸无辜的可怜相令人见之不忍。徐凤仪身上穿着那件蓝色道袍,衣料虽然名贵,但多时不曾换洗,显得肮脏龌龊不堪。徐凤仪长相生得风流雅致,腹有诗书气自华,是哪种容易讨人喜欢的帅哥。刘义庆看着徐凤仪这付乖巧长相,又听说徐凤仪遇上倭寇流落此地的,不免对徐凤仪有些同情。刘义庆凭自己的江湖阅历经判断,他相信徐凤仪不是个偷鸡摸狗的屑小之徒,也不象是骗食哄人的骗子。于是他又问徐凤仪一声:“你真的一文钱也无?”
徐凤仪眼泪酸酸欲下,垂头丧气回复刘义庆道:“小可知书识礼,如何愿意没来由受人这样羞辱戏弄,只因小可初涉江湖,见识浅陋,不懂设防,给人哄骗到这里吃了一顿霸王餐。哪骗子倒是个乖觉儿,吃完饭编个籍口逃之夭夭,丢下我在这里替他顶罪受过。我是个遇到倭寇抢劫的落难人,流落异乡,举目无亲,囊空如洗,哪有银子支付这顿饭钱?即使消受这些人不留情面的种种责难辱骂,也只能硬着头皮逆来顺受。”这徐凤仪虽然怀揣着一张当票,不过这张当票必须要找着汪直名下当铺才能兑现,如果找不到汪直名下的当铺,这当票如同废纸一张,所以徐凤仪就没提这件事。
刘义庆点点头,对万掌柜说:“你瞧他也不象个得意的人,看他落拓的模样,满脸风尘,衣服也多日未换,他象个有钱的主吗?你何苦折腾他。既然他没钱,得饶人时且饶人,何必为些须不足一哂的芝麻小事闹到打架的地步?你就是把他打死,没的就能打下几块银子不成?就怕你伤人不成反自伤,被人家砍上一刀不就更亏了?到时把千百银子送到江湖郎中手上,这才功德圆满吗?这不是自找苦头吃吗?即令你们人多势众,结果你赢了,把人家打伤或杀死,没的你就不用吃人命官司?”刘义庆说完这番话,探手入怀,掏出一块五两有余的银子,当的一声,丢在柜台上。
万掌柜双眼放光,缩头缩脑地把银子揣摸一会儿,合不拢嘴说:“刘大爷,让你这般破费,真教我过意不去,其实我等若不是托刘云峰大侠的福,哪里能够在此平安做生意交易呢!你老何必如此客气呢?”他口中虽说着客气话,却已把银子紧紧捏在手上,仿佛害怕刘义庆会把银子收回去一样,脸上表情带着几分惶恐,几分侥幸,感情十分复杂,个中感觉只有他本人才晓得。不过他哪种贪财好货的市侩小民嘴脸却在人前显露无遗。万掌柜得了刘义庆替徐凤仪垫付的饭钱,嘴巴仍然十分刻簿,狠狠瞪了徐凤仪一眼,疾言厉色喝道:“吃白食的,你仔细听着,我若不是怕坏了刘家集荡寇营刘云峰大侠的名堂,难免要打你一顿,嗯,算了,现在刘大爷已替你付清饭钱,我就不为难你了,你赶紧给老子滚远点,别让我再看见你。”
徐凤仪眼见万掌柜多收刘义庆几钱银子,心中也有些生气。而万掌柜收了刘义庆替他垫付的饭钱后,态度依然如此恶劣,哪种为富不仁的尖酸刻簿嘴脸实在令人生厌,让人看不下去了。于是徐凤仪郑重其事向刘义庆唱了个极其夸张的肥诺,然后睁大眼晴盯万掌柜,伸出一个巴掌。
“干什么?”万掌柜下意识地连忙把银子收起来,他明知故问,以他善于观颜察色的乖觉个性,他知道徐凤仪伸出一个巴掌的意思是什么。
徐凤仪慢条斯理地道:“掌柜,恭喜发财,方才我欠你几两银子,你便大动干戈,把人家作贱得猪狗不如,几乎要取人家性命才罢休。做买卖嘛,得讲公道,你不许别人少你一厘银子,别人也不许你多收几钱银子,如今你多收刘义庆大哥几钱银子,难道就这样装聋作哑算了吗?象你这种市侩小人,家财巨万,富堪敌国,兀自不知餍足。人家饥寒交迫,吃你一餐饭你就这么肉紧。这道理如何说得过去?你且别慷别人之慨,假显自己宽宏大量。我可小气着哩,惦记着刘义庆大哥多给你几钱银子,你晓理就赶紧把这几钱银子退还给刘义庆大哥。若找不开,我正好有一把削铁如泥的钢刀在此,便替你錾凿开来。如你的银子只能进,不能出,这件事忒难为你。这样吧,刘义庆大哥给你的银子刚好有多,而我流落在此,无家可归,你就安排我在你的饭店客房中住几日吧!”
万掌柜哭笑不得,颓然跌坐在椅子上,半晌说不出话来。他自觉白活五十多岁,象徐凤仪这样不知进退,较真,难缠的妙人儿,他毕竟是生平第一次见到,这回他算是开眼界了。
刘义庆看见徐凤仪这般天真稚嫩,亦觉希罕称奇,遂上前挽着徐凤仪的手问道:“刘某人斗胆请教这位公子的尊姓大名,方才你说跟倭寇有仇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凤仪受宠若惊,慌忙拱手说道:“在下徐凤仪,徽州人氏,随父出海经商,不幸在东海遇上倭寇打劫,货物被倭寇打劫去了,家父亦丧身倭寇刀下。我得家人倪翁大力协助救援,幸免于难,流落到此。我跟倭寇势不两立,此生一定与这些恶贼周旋到底,直至把这些恶贼逐出我大明海滨为止。只是眼下流落江湖,投师无门,乞请好汉助我一臂之力,度过难关。不情之请,容图后报。”
刘义庆听罢徐凤仪的话,慨然说道:“兄弟既有此抱负,勿扰贫贱,跟我来吧,我给你安排一个去处住宿,给你推荐名师学艺。”说完,拉着徐风仪的手往外便走。
徐凤仪闻言喜出望外,连忙拿上钢刀,追随刘义庆出门而行。
刘义庆带着徐风仪出了聚贤酒楼,走出两里路左右,来到一座石雕玉彻的豪门大户门楼下。只见门楼上面悬挂一张牌匾,上书“刘氏宗祠”几个隶书大字。左右挂着两幅新帖的对联,上联是:招揽三山英雄;下联是:义结五岳豪杰。
南唐镇刘家集的市民几乎都是刘云峰的后备民兵,这里是荡寇营在浙江的大本营,也是荡寇营在沿海对抗倭寇的最前沿阵地。刘云峰帮为了保障荡寇营在浙江地面发展壮大,已把南唐镇刘家集的市民全部拿下。刘家集的市民都实实在在享受到刘云峰帮主给他们的利益──公平、均富和不受官匪欺压的安全保护,因此他们都对刘云峰忠心耿耿,誓死捍卫自己和荡寇营的利益。
荡寇营大部分主管成员除了在这里安家落户之处,还依山傍水,修建城堡,甚至监狱。刘家集的市民籍口防盗为名,依照刘云峰的吩咐,组成一支近千余人的民团乡勇,经常操练,战斗力很强。一般官差和江湖豪强很难渗透进入这个组织严密的村庄,刘云峰也对刘家集这个城堡坚固的防御工事设施很放心,认为这个钢铁堡垒可以最大限度地保障荡寇营全体成员的生命安全。他自己也把家室安置在这里。
刘义庆把徐凤仪带入刘氏宗祠,暂时安排在服事刘云峰的老家人──刘果老家中。刘果老一家有八口人,三代同堂。与老婆子,儿子媳妇及四个孙儿住在一起。家境也算过得去,拥有一宅四进宽约千尺的砖瓦房屋,连带马厩、草庐、猪舍、鸡棚。在那个倭寇骚扰沿海动荡不安的年代,拥有如此殷实的家境,称得上是个小康人家了。
刘义庆对徐凤仪说:“我有点俗事要忙,你先住在这里,等我忙完事,再带你去见刘云峰师傅,推荐你到荡寇营当民兵,学武艺。你老实待在这里,不要乱走。千万别入人家后宅,犯了大忌,免得惹刘云峰师傅生气了,到时不收你做徒弟,就麻烦了。”徐凤仪点头答应不迭,连声说晓得。
刘义庆嘱咐几句,匆匆出门办事去了。
徐凤仪在刘果老家里客房住下,不免跟这刘果老客客气气,唠嗑几句。“刘老,打扰了。在下偶尔路经贵地,遇上麻烦,没奈何借贵宅暂住几日。”
“客气啦!荡寇营正招收民兵,你来得也是时候。刘帮主这几天忙碌营中事务,一时半刻之间,对投靠他的好汉照应不过来。过几日帮主有空,定会给你另行安排好住处的,你就暂时在这里委屈几天吧!”刘果老拱手说。
“好说,好说。我看刘老的家境不错嘛,住在这里已经很好了。”
“托刘帮主的福,我们才有这样好日子,若不是刘帮主大力救苦救难,我这把老骨头早填沟镇壑了,那里还能够享用这种仙福。”刘果老感慨万端地说。
“这话怎讲?愿闻其详!”徐凤仪兴趣顿生。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