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霜侵雪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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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周全功在留都南京刑厅当差,南京是陪都,禁卫森严,宵小夜间不敢出来犯事。这小子每天到刑房画卯之后,不是到勾栏酒馆鬼混,就是回家睡大觉。他寻思长此以往,很难找到机会立功发财。他听说杭州水火盗贼事情频发,便向上司请调往杭州公干。恰好杭州知府也发函知会南京刑厅,诉说杭州刑房人手不足,邀请南京刑房派遣人手过境协助捉拿倭寇探子。南京刑厅长官眼见周全功是新晋的差人,急于寻些事路显摆自家的本事,以便博取上司的赏识和同行的尊重。便领了份上,打发周全功到杭州城来历练,协助当地刑厅缉捕倭贼。

    周全功带着委任书风风火火赶到杭州上任,新官上任三把火,每日穿街过巷,四下巡察,倒也尽职尽力。只是,不知是他运气不太好,还是倭寇探子晓得他上任消息,预先躲了起来。总之自他受命上街巡逻搜查倭贼以后,街上风平浪静,曾经猖獗一时的倭贼探子躲得大小无踪,让周全功很是纳闷,自叹命薄福浅。看来逮一个贼立功发财也不见得是件容易的事啊!功名争夺在心巧,发财秘密在权谋。哼,没事情,偶就折腾一点事情出来办办。他听说杭州清波门外的牛棚路碧玉寨是藏污纳垢的所在,便打算到碧玉寨来走一趟,看看能不能在哪里挖掘几个刁贼出来。

    碧玉寨果然乱七八糟至极致,鸡狗满地走,污水遍地流;柴草到处堆,野人满路来。这种鬼地方,要抓个歹人,看来难度不会很高。很可能一抓一大把,随心所欲,手到擒来。

    贵人不踏践地,看见碧玉寨这般混帐凌乱,周全功也不免眉头紧皱。走不上几步,劈头撞上一群聚在一起的村夫,这些人正在抱团围观地上一件希罕物事。周全功见此情境,虎躯一震,暗叫立功的机会来了,逐急不及待卷袖握拳大喝道:“闪开,闲人一律闪开,别妨碍官差执行公务。”

    忽听人丛中有人叫道:“你看,南京六扇门捕头周全功来了,让他来看看,评评理吧!”说话的人是杭州府小衙役钱威。

    钱威的同事王猛,顺着钱威手指的方向望去,看见一个身穿黑衣的青年官差,年纪约莫二十三四岁左右,相貌堂堂,姿容雄伟,左手牵着一条黄毛肉狗,右手扛着一根水火棍,正在迎面威风凛凛地巡行过来。

    旁边有群众惊叹失声,对钱威笑道:“看那人心满意足的模样,这份差使显然很对他的胃口,毛病一点儿也不比你少呀。”

    钱威也一声长叹:“是啊,我也有点惭愧了,一旦当上官差,心里就变得非常爽,这心情一爽问题就来了,头脑就浑了,忘记了自己是谁,别说一般乡亲,就算是自己父母兄弟,统统不认得,只认得钱,只认得潜规则。那天不吃这行饭,或者能懂事,知道礼贤下士。”

    旁边一个中年秀才笑道:“这官差我就没做过,不知爽到什么程度,不过我看他们砸破小贩的摊子时,他好象比玉皇大帝还厉害,谁给他撑腰,他怎么能如此自信?”

    钱威笑道:“是呀,是呀,我也有这点感觉,我只要戴上那顶官帽,穿上那身衣裳,就好象拥有绝世神功不能施展一样,心痒难搔呀!不得不着急找个那种九流的货色痛打一顿,证明自己确实是个有本事的人。”

    中年秀才道:“只是,那种可怜的贩夫走卒,级别太差了,怎么能劳你出手?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亏你们做的出来,。”

    钱威叹道:“不好意思,我们每次上街闲逛时候,路见不平一声吼,忍不住了。”

    周全功老远一眼望来,发现这个大街角落里挤满了人,隐隐有争吵声传来,也作急过来赶热闹。

    钱威与王猛都是比周全功低几级的小差役,不得不屈服世俗规矩,对这周全功的大驾光临表示恭敬与驯从。

    周全功瞪一眼钱威,没好声气地喝道:“怎么,你不认识老子不是?”

    钱威忙不迭点头哈腰陪笑道:“我怎敢不认识你,你老是南京大名鼎鼎的神捕周全功,谁人不知那个不晓?”

    周全功十分自负地大声笑道:“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我就是人称赛过诸葛亮的周神捕,这里发生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吗?。”

    钱威拱手相让道:“这里刚巧发生一件命案,我们束手无策。但对周大哥这样的勘探高手来说,这种案子实在是微不足道,麻烦周神捕给我提点一下。”

    周全功点点头,道:“我大老远从南京来到这里,在你们的地盘里找饭吃,也不容易呀,看在同行份上,我就指点你一下。”

    无数群众一个个挨肩搭背连成一片的圈子,几乎密不透风,任凭周全功怎么挤,也休想挺进一步。钱威大喝一声道:“周神捕来了!”那些群众才好象看见了一个面目狰狞的厉鬼一样,惊恐万状,纷纷避让。钱威自然惊佩万分,对周全功笑道:“没想到你这名头如此响亮,居然有此妙用。”

    那具尸体趴倒在地,体重二百斤以上,肠肥脑满,嘴角流着白沫,已死去多时。周全功走上前去,绕着那具尸体转了数圈,喃喃自语,若有所思,大家都盼他提出高明的见解,过了片刻,周全功才点头叉腰道:“我以为,这家伙死了,而且死了很久了。”

    “哦──”众人既惊愕又失望,废话,这话还用你说吗?果然不愧为周神捕,口中说出的话还挺逗人。

    钱威抚摸下巴道:“我想这家伙不是自杀的,他太胖了,自杀这种高难度动作对他而言很难。可他又不像是老死病死,依我判断,有可能是他杀。”

    周全功怒道:“你凭什么断定这家伙是他杀的,你有什么证据?”

    钱威摇头分辩说:“我只是说可能,没有说一定是,我只是想他很年轻,又身强力壮,找碗吃不成问题,自杀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况一个正当盛年的小伙,妞还没上几个,谁舍得年纪轻轻就回坑重来?”

    “没脑袋。”周全功露出一脸鄙夷之色,接着说,“我不同意你的说法,我说他是自杀的,这家伙显然不是自然死亡。”

    王猛乐呵呵道:“你们一个说不是自杀的,一个说不是他杀,又不是自然死亡?咱们信谁呀,你们干脆说这家伙还活着吧,这样我可以接受你们的话。”

    周全功觉得自己的推理确实出了偏差,于是改口道:“我认为这家伙是他杀的,毕竟人们都乐意宰杀这种蠢货!”

    钱威点头道:“一个意思,我也认为家伙是他杀的。”

    周全功生气地道:“我认为他是自杀的。”

    钱威附和道:“我也同意,看来只能是自杀的。”

    “你……”周全功用水火棍敲打地下,“你到底拍我马屁,还是跟我作对?”

    “你是周神捕呀,我们当然唯你马首是瞻啦!”

    群众当然是一阵哄笑。

    周全功似乎很享受这种追捧,他笑了笑,道:“我也是信口胡说,当不得真!”然后正色地道,“我们还是说说这个家伙的死因吧,没有伤口,意味他不可能是被人打死的;说他是自杀,是上吊、跳楼、溺水还是服毒?都不是嘛!说他是病死的,可他这样强健的体魄,试问世间英雄,几个能有?但他怎样死的,确实耐人寻味。”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群众显得有些不耐烦了,攘臂卷袖,纷纷要求:“快说清楚,我们要真相,这家伙的死因是什么?”

    “是他杀的。”钱威固执己见。

    “是自杀的。”周全功寸步不让。

    “吵啥子,口吐白沫,突然死亡,分明是纯器打击致死的,任何一个有经验的仵作都能看出来。这家伙叫牛二,是碧玉寨一霸,他控制着本地的流莺,整日为争风吃醋的事情打架,不知给谁打死丢在这里。”只见仵作拿着一张破席赶来,分开人群,把破席覆盖在尸体上。

    原来地上躺着死去的家伙叫牛二,是本地一条地头蛇,手下也管着几个混混。横行乡里,作威作福。又仗着跟杭州卫所指挥孟楷是拜把子兄弟的关系,凭着膂力强梁,武断乡曲。把这些流莺私窠作贱得如猪狗一般,常常分文不给命令这些流莺陪他睡觉,还要流莺们给他上缴保书费──脂粉钱。若拒不上缴!就大打出手。碧玉寨的街坊邻舍都对这条恶棍深恶痛绝,烧香拜佛,祈求天雷早日劈死他。现在有人出来收拾这恶棍,自然拍掌称快。

    无论牛二平日怎么可恶,既然给人打死,官府肯定插手管一管。必须搞得清楚牛二是谁杀?这是人命官司,侦查破案是周全功等人份所当为的事,他们也没法推委走滚。杭州知府指定周全功勘查侦破此案。

    周全功一查便查到王翠翘身上,牛二暴死街头之前曾到王翠翘家中吵闹过,说是要娶王翠翘做小妾甚么的。据说牛二被王翠翘拒绝之后,曾在王家大闹一场,打坏王家不少家什。此外,牛二还放出狠话,说王翠翘不嫁他的话,他就灭王翠翘全家。牛二走出王翠翘家中不久,就被人半路截住拳打脚踢,轰到扑街了。

    周全功即时发签把王翠翘抓起来审问,勒令王翠翘招出元凶。

    王翠翘神情恍惚,情不自禁东张西望,哑然半晌才道:“牛二给何人杀了,奴婢实在不知。”

    周全功冷笑道:“你是私窠,律有所禁。那日牛二在你家中捣乱的时候,到底有几个人争妒?牛二是不是你的姘头所杀?说吧!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狡辩抵赖,棍捧伺候。”

    “奴婢其实不知,望长官严查细访,抓捕真凶。”王翠翘隐隐约约觉得这件事情与徐海脱不了干系。那日牛二到她家捣乱离开没多久,徐海紧接着就上门,看见王家被人掀翻,打听实落消息,二话不说就出门去了。没多久就传来牛二暴死街头的消息。王翠翘虽然怀疑这件案子跟徐海脱不了干系,难道她好意思板出徐海不成?

    “说吧!你把杀人元凶招出来,我可替你作主得了。”周全功循循善诱,想在王翠翘嘴上在讨点口风。

    “我什么也不知道。”王翠翘连连向周全功叩头求饶,她即使怀疑这件案子跟徐海脱不了干系,也仅仅是怀疑而已,她不能信口开河,胡说八道。

    “这样吧,王姑娘,我看你是个小妇嫩妇,挨不起夹棍板子,不如你认我做哥哥,四时八节向我纳贡称臣,我便作主放了你。否则三六九追比,打到你招出元凶为止。给你三天时间,你回去用猪脑袋仔细想一想,是向我臣服,还是吃板子,你自己惦量惦量吧。”周全功也垂涎王翠翘的美色,想借此契机,拿下王翠翘作自己的玩物。一举两得,财色兼收,真是一笔包赚不赔的生意呀。只有大明官差才有机会做成这样一文不花并占尽便宜的好生意。

    王翠翘没料自己才刚刚摆脱牛二这只饿狼的魔爪控制,又落到周全功的虎口之中,只能含羞忍辱,唯唯诺诺而退。回到家中,不免念念有词,哭天抹泪。家人问甚缘由,王翠翘便将前情和盘托出。家人又劝王翠翘向徐海求助,王翠翘一时头脑不清,还真把这件事对徐海说了。徐海不知周全功的底细,只派一个倭寇到杭州刺杀周全功。没料到周全功一路御风浮云剑十分厉害,刺客行刺他不成,反被他杀死。

    如些一来,王翠翘就桶马蜂窝了。周全功怀疑王翠翘跟倭寇勾结,发榜全城,通缉捉拿王翠翘。王翠翘只得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带上自己的妹妹和一个叫金艳梅的姊妹一起,跑到徐海的山寨中避难。后来,王翠翘做了徐海的押寨夫人,金艳梅做了徐海的部将。

    当三个弱女子被强权暴政压迫转辗于海上,流落在倭寇占领的海岛寻求生存空间的时候,这是怎样的一个惊心动魄的伟大呵!中国卫道士歌颂帝王英明仁政的文治伟绩,明朝官军屠戮妇婴的强大武功,不幸全被这几个不识大体投入倭寇怀抱中的女子抹黑了。

    但是中土食肉的禽兽们,却居然坐在朝堂中道德制高点上昂起头来,指责王翠翘等弱女子投靠倭寇是为虎作伥的汉奸行为。“你们这些不识大体臭婆呀,为什么不去死呀,不去上吊投井呀?你们仗节而死我或者给你竖个贞节牌坊。你们投靠倭寇苟且偷生是什么意思?这不是往我脸上抹黑吗?显得我们不如倭寇更有同情心更有人情味吗?”这些伪道士只准别人死,却不准别人揭穿他们的伪善面目。一个个不知道自己脸厚心黑,毒比蛇蝎。

    虚伪的清流啊,你们读了哪么多书,应该还有良知,还懂人道。你们有什么脸抓她们?她们到了这个地步,是不是你逼的?她们到了这个地步,你还不放她们一条活路吗?

    我们知道王翠翘在倭巢中转了一圈安然无恙回来,这就证明并非所有倭寇都是魔鬼和禽兽!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