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几日,到了镇江,取路来到镇江商会馆。只见汪直在十几个保镖簇拥下,在坐商会馆柜台中算帐,气慨与前几年手头窘迫的时候大不相同。看样子汪同学肯定是发达了,徐惟学庆幸他来得恰是时候,这番借钱告贷大慨少些难度吧?
汪直看见徐惟学走进门,也不出柜来迎接,只是抬头略看一下,又把手按在算盘上,就似热锅炒豆一般,噼噼啪啪算个不停,边算帐边说话道:“老同学,你来了,别来无恙,什么风把你吹来?”
“西北风呀,小弟天天吃西北风,活不下去了,专程来向老哥告急求援,请老哥帮帮忙,度此奇穷。小弟正走霉运,遇到强盗打劫,劫去几船宝货,急得快要上吊投水。望老盟兄伸出援手,救我一救。也不知是哪个天杀的贼,劫去我几船宝货,害得我血本无归,濒临破产。万般无奈,只得向老盟兄求救,请老盟兄大大开手,告贷几斤。让小弟渡过劫数,容图后报。”徐惟学倒是开门见山,直接把来意和盘托出。
“借钱?”汪直推开算盘,愕然抬头,望着徐惟学仔细打量起来。“你开玩笑吧?你好象欠我一万两银子没还哩,又来借钱,太不象话了,你以为我家是金库?我听人说你在这几年混得风生水起,有钱时忘记兄弟,没钱时又想来揩兄弟的油,你这样做人也太不厚道了。”
徐惟学见汪直脸色不太好看,连忙拱手陪罪道:“向日生意忙,兄弟之间有失亲近,恳请恕罪。这一次,兄弟确是着人暗算,被这些狗贼的害惨了,劳烦老盟兄施予援手。”
“怎么,还要劳烦我把劫贼抓起来?”汪直越发吃惊,有些不耐烦了。
“不敢!就请老盟兄资助我几两银子,我从再来便是。”徐惟学也不知是谁劫了他的货,对他来说,当务之急而不是追捕劫贼,而是尽快借到银子做生意。对于他这种百事通式的能人来说,只要还有翻盘的本钱,无论损失多大,都有机会从头再来。至于对劫贼的报复,可以慢慢来,将来手头富有宝钞的时候,再设法寻找劫贼的下落并收拾他们。
说话间,只见会馆里面走出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妇,捧出一碗香茶送到徐惟学面前。徐惟学抬头一看,只见这少妇春山淡淡双蛾,秋水盈盈两眼;乌丝如墨,唇似樱桃;十指若玉葱,嫩脸风弹得破。确是一个人间少见的祸水级别的妖精尤物。
“这个是……”徐惟学看见美人不避嫌地笑意盈盈把茶送到他面前,他感到有些手足无措。
“呃,不好意思,忘了介绍。这是我的九姨太,沙雪真弓央,是我在日本九州那边娶的新人。”汪直乐呵呵拈须笑道。
沙雪真弓央恭恭敬敬向徐惟学鞠躬点头,微笑道:“请茶。”这娘们替徐惟学捧上茶点水果,又欠腰后退而去。徐惟学分明看见这娘们腰间佩着一把六尺倭刀,看来这娘们肯定懂得武功。一个会武的女人,又是如此温柔有礼,待人接物,如此得体,殊属难得。而中土会武的女人,大多是母老虎,气壮如牛,野蛮得把丈夫当作猪一样役使。
徐惟学道了声:“多谢!”转头对汪直笑道:“向时在老家登门拜访你的时候,尊嫂并不会给我上茶,顶多唤个丫头将就应付一下罢了。如今这位新人,来得这般贤慧可敬,客人才进门,茶便来了。”
“也不知是风俗不同,还是她家教好,反正我是服了她,她把我当成皇上一样伺候呀。她待我太好了,我都把家事全盘委托给这位新娘子了。”
“你就不怕她有一日把你的钱席卷走了?”
“如果是大婆,我还担心。不过,这位新娘嘛,我就不用劳神了,她很乖巧,很识大体,太会做人了,我一点也不担心。”汪直一付胸有成竹的模样,对自己那双慧眼鹰目非常自信,坚信自己不会看错人。这个沙雪真弓央自嫁他后,一心替他的海盗公司长远发展进行布置谋划,没有暗地里把钱揣入自家私囊的行为。而汪直的其他几个姨婆,却一个个目光短浅,不识大体,急不及待地揣些私房钱往娘家送去。相形之下,这位新姨就太伟大鸟!
“老同学,我已把财政大权交给这位新姨了,你要借钱的话,还是跟你嫂子商量吧!她愿意借你,你就跟她签约;她不愿意借你,我也没办法。”汪直似笑非笑地对徐惟学说。
徐惟学看见汪直把皮球踢到他九姨太哪里,也不搞清楚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就问道:“嫂子会说汉语么?”
“放心吧!她是个语言天才,吴越话,徽州话,她都会说,你说鬼话她也能听得懂。”
徐惟学只得硬着头皮将自己不幸遇劫的事跟沙雪真弓央说了一遍,未了向她提出借一万两银子。
沙雪真弓央向汪直请教几句,无非是打听徐、汪两人的交情如何!然后回头把徐惟学相了又相,象相亲一样把徐惟学看了个仔细。把汪直扯到一边,附耳说了几句悄悄话。
徐惟学不知道沙雪真弓央向汪直嘀咕什么,只见汪直不住点头,看来借钱的事情有点谱了。沙雪真弓央对汪直如此这般吩咐一番,回头对徐惟学说声抱歉,一溜烟转入房中去了。
徐惟学还以为她走进内室去取银票,不料却听到汪直大声对他说:“老同学,不好意思,我们最近接到一桩大生意,手头也有些吃紧,无法腾挪余钱借你,恕罪!恕罪!”
事情怎么变成这样?这臭婆娘到底对汪直说了什么坏话?徐惟学非常郁闷。
汪直本来愿意借钱给徐惟学的,因为沙雪真弓央说徐惟学福气用尽,印堂发黑,邪气直冲云宵,借钱给此人将会血本无归。沙雪真弓央自从汪直手中接过海盗公司营运以来,一向料事如神,猜人猜事从未失手。汪直对沙雪真弓央的话可谓言听计从,他听到沙雪真弓央这几句金玉良言,顿时改变主意,不打算借钱给徐惟学了。
“什么大生意?”徐惟学觉得汪直是在搪塞敷衍他,又急又气,根本不信汪直的话。
“我们确实最接到一桩九州大名的订单,一笔大生意,手头吃紧,没有余钱借给你。你真要借钱,且等一年半载,等我做完这桩生意再说。”汪直为了让徐惟学相信他说的是实话,特意打开仓库,让徐惟学验看他最近忙碌采购筹备的货物。
徐惟学睁大双眼看着汪直堆放在仓库里的布匹,气急败坏地向汪直质问道:“你…你…你…你这个混蛋,这些布从哪里来?”徐惟学从南塘唐伯康哪里采这些布匹,一匹匹验看明白并亲手做了编号,他一眼便认出汪直堆放在仓库里的布匹是他丢失的布。
汪直不知就里,难道他好意思说这些布是抢来的?如果他明白说这些布是从镇江唐家丝绸店抢来的,反而免除这误会。不料汪直撒谎道:“我买的,从南方一个商人手里买来的。”
“不会吧!这是我的布,怎么落在你手里?难怪你不肯借钱给我,原来是你在背后使坏捅我刀子,你这混蛋,人家做强盗,至于兔子不吃窝边草,你太狠了,吃到老同学身上了。”徐惟学气红了脸,几乎要跟汪直拼命。
“误会,你一定搞错了。”汪直也急了,想争辩几句,却不知从何说起。
徐惟学一心疑在汪直身上,认为这事是汪直干的。别说汪直不能解释清楚,就算汪直能解释清楚,他也不会听汪直的解释。
看着徐惟学脸红脖子粗,暴跳如雷,不听劝解。汪直也动气了,冷笑说:“你既然认为是老子干的,老子就认了,不解释了。老子一不怕别人冤枉,二不怕别人造谣生非。你有本事搞死我,没本事就自认晦气吧!”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徐惟学只能把眼一瞪,怒气冲冲抛袖离开镇江商会馆。
最可怜的事是一个人被人暗中算计了,连自己的仇人是谁也不知道,却把怨气发泄在无辜的亲朋好友身上。
徐惟学只得赶回杭州虎跑寺,找他的侄子徐海商议如何缴销这件事,千求人万求人,不如求自家人,有困难时只有至亲的人才能在关键时刻伸出援手。徐惟学在日本九州做生时,与大隅某领主交情甚厚。大隅领主曾向徐惟学提出找个中土高僧到当地去普及佛法,宣扬功德,并许诺事成之后给予重酬。现在徐惟学山穷水绝,急着筹钱还债,寻思把徐海带到大隅,配合大隅领主劝民向善。于是他便兴冲冲来虎跑寺找徐海,看看徐海愿不愿意东渡日本传经布道。徐惟学并不知道他这一次拉上这个侄子出海,改变徐海的人生的命运轨迹运行方向,使徐海一举成为日后大名鼎鼎的倭寇首脑。
徐海十四时随徽州风俗出外经商,亏了本没法还乡,跑到杭州虎跑寺为僧,法名普净,自号为“明山和尚”。由于他读过几年私塾,生得又机灵,把一篇《金刚经》背得滚瓜烂熟,俨然得道高僧模样。
始建于唐代的杭州虎跑寺有“一泉一寺三和尚”的说法,一泉指的是虎跑泉,一寺指的是虎跑寺,三和尚指的是创建虎跑寺的唐代性空大师、宋代的道济和尚济公和近代的弘一法师。
徐海虽在杭州虎跑寺出家,也不见得悟出六根清静之理,也被花花世界搅乱了心神,他当和尚,也想当主持。在杭州虎跑寺混,一辈子也就别想混成得道高僧。他听到徐惟学说日本大隅领主要请个高僧普及佛法,不禁怦然心动,跃跃欲试。于是跟随其叔叔徐惟学搭上东渡日本的倭船,抱着成为主持的梦想,扬帆驶向九州。
徐惟学带着自己侄子徐海赶到日本大隅。日本大隅领主,初见徐海,视同中华名僧,敬犹活佛,奖赠徐海无数金银珠宝。徐海所得的金银珠宝,都送他叔叔徐惟学修缮大船。富有生意头脑的徐惟学看到了侄子“奇货可居”,索性将徐海抵作人质,向大隅领主贷了五万银两作本钱。重操旧业,驰驱海上,往来大明滨海与日本九州之间,继续干走私贸易的勾当。
不料想,徐惟学的运气实在太差了,正如沙雪真弓央说他印堂发黑,邪气直冲云宵,福气用尽,借钱给此人将会血本无归一样。他没久便在广东柘林被指挥黑孟阳所杀,日本债主当然要找徐海要债,怎么办?当和尚变不出银子,只有下海捞钱了,徐海几乎没作多少考虑,就伙同日本人辛五郎,以大隅、萨摩为根据地,养精蓄锐,组建了一支数万人的海盗集团,开始了烧杀抢掠的海盗生涯。作为嘉靖倭患的第二号倭寇首领,徐海当年威风八面,他的最辉煌之举是纠合日本大隅岛、种子岛、萨摩、日向、和泉等地的倭贼,总计数万人,船千余艘,大举入寇明朝。连年出没于中国沿海地区,以大陆沿岸的柘林、乍浦为前进基地,频繁地袭击江苏、浙江的各州县和卫所。
嘉靖大倭患期间,明山和尚的大名响彻东南沿海。除汪直外,徐海为第二号海商集团首领。他力强势盛时候,特别是汪直在日本期间,“雄踞海上,称为天差平海大将军。”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