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兵痞听到动静,一齐抬头向这边望来。内中有人大叫道:“就是他,就是他,兀那小子,给我站住,乖乖的给我站住,饶你不死,否则格杀勿论。”
王婆留才没有这么傻,站住让他们任意捉弄和欺负。在镇江提牢厅放弃抵抗被那些番捕拿下痛打的教训,让王婆留永远忘不了。王婆留只得背上小樱桃,拼命往山沟里跑去。那些兵痞骂骂咧咧,跟在后面发足追来。
那些官兵缘何来得恁速?原来镇江知府沈冲在按院离境之后,又想把王婆留抓起来敲打追赃。毕竟是他自己丢失财货,别人也许不在意,觉得这件案件可大可小,无足轻重。可沈冲却不这么想,他十分上火着紧,自己失的钱货,岂能不了了之?他对这件案件没有一点头绪,一点线索,也就认栽了。但若摸到一丝根葛,他怎肯放忪?在按院离境当日,他就急不及待升堂发签,限令番捕辑拿王婆留,抓不住犯人就吃板子,三六九比较。一边又移文照会镇江卫所,请卫所指挥派遣官兵合剿。许诺抓住王婆留赏赐千金。卫所指挥官平时为了弄钱,不惜干杀掉老百姓冒充倭寇头颅换取赏金这种肮脏龌龊的事,现在沈冲砸下重金邀请他们缉盗追凶,他们有甚不踊跃?于是倾巢而出,纵横街衢,扰得妇孺老小不得安生,怨声载道。沈冲四下布置已定,只等王婆留落网,一泄肚子愤气。
王婆留他得罪谁都好,那怕得罪倭寇,也未必落到如此凄惨的境地。古语有云:“县令破人家,府尹灭人门。”无上的权力制造骇人听闻的灾难。有时这种灾难起因甚至是显得如此谎谬与可笑,形同儿戏。可是拥有上帝之手的官员并不觉得他随意把小民百姓的生命玩弄于股掌之间有什么可耻,反而充分享受这种无耻带来的优越感,享受这种损人利己的快乐。
对王婆留而来说,他遇上这件冤案绝对是无妄之灾。可是他能伸辩吗?能解释吗?无上的权力根本不会给他任何伸辩、解释的机会。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疯狂世界啊?救了人却招来了杀身之祸。王婆留并不怕死,人一生下来就走向坟墓,难免有一死。问题是怎样死,被人欺压奴役着死去,对于任何有血性的男人来说都是奇耻大辱,这样死太憋屈了。
王婆留心里很清楚,镇江知府沈冲迟早会找到他,一旦落到这个昏官手里恐怕绝无生理。想到沈冲、胡来、唐三、党忠贞这些人不可理恕的可恶嘴脸,王婆留感到不寒而栗!他这时候才开始真正的认识人性,认识偏执狂的可怕和愚味。什么都是颠倒的,什么是对,什么是错,都得不到正确的对待。因这些人都被仇恨蒙憋了心窍,跟这些人讲道德,就象鸡跟鸭对话。
可是,王婆留没有退路,这些灾难都需要他勇敢去面对,承受!人生有些灾难是逃避不了的。无法回避的灾难那就只有坦然面对。
今天的劫数躲得了吗?天啊!求求你帮帮忙,让我躲过这一劫吧!王婆留心里一面默默祈祷,一面背着小樱桃往山沟逃窜。行船偏遇顶头风,屋漏又遭连夜雨。人到途穷鬼也欺。王婆留身子带伤,行动力大打折扣,心慌意乱逃亡时节,自然无法注意路况,稍不留神,一脚踏空,顿时失足跌落一个阴沟里。王婆留暗叫糟糕,落地时又怕摔伤背上的小樱桃,只腾出一只手撑地,哪知他重伤初愈,这只手的力量根本无法支撑起两个人的体重,他的额头重重撞在坚硬的山壁上,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小樱桃有王婆留在下面作垫儿缓冲下垂的力量,跌下这个丈许的阴沟并没有受伤。她只觉身子一震,消失的力量又回到身体上。她从斜坡上爬出来四下张望一下,眼见大队官军叽里呱啦叫喊着,正向他们藏匿的地方搜索过来。小樱桃回头看看王婆留伤势,额头上一个象馒头的血红肉\团肿得老高,看来是伤得不轻。
“哥,你快点醒过来呀,官军快过来了,我们怎么办?我们得赶紧的离开这里呀。”无论小樱桃怎样拍打王婆留的脸蛋,王婆留就象死了一般,亳无知觉。
看着官军越来越近,当先一个胖乎乎的汉子走在官军队伍前头,大声吆喝:“王婆留,你出来,我看见你藏在哪儿了。出来,让老子收拾你去换几斤银子。你跑不掉,谁叫你这么值钱呢!”小樱桃听出这胖子的声音,赫然是胡来这厮。
再这样下去,两人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我们怎么办?小樱桃急出眼泪,她摸摸王婆留鼻子,发觉王婆留还有气息。她背不动王婆留,即使背上也跑不远。如其两人都被官军拿鸡一样捉去,不如自己尝试一下,看看能不能引开官军。小樱桃把银牙一咬,这个看似懦弱的女孩子作出一个大胆的选择,她脱下王婆留的外衣,穿到自己身上。然后含泪拔了些柴草,覆盖在王婆留身上。转身擦掉眼泪,抓起一块石头,发疯一般向官兵冲去。当她走到跟官兵约莫有十丈距离时候,隔着林子,双方其实也看不清对方的脸目,但小樱桃只是随手把手中的石头一抛,如有神助,正中一个官兵的脑袋。中石的官兵嚎叫一声,抱着脑袋蹲坐在地,叫苦不迭。
小樱桃并不急于逃跑,只是转过身子,故意在众官兵面前悠晃几下,然后才发足前逃,跑向翠云山。她有意引导官兵往哪边跑,这样就可以让官兵远离王婆留,如此王婆留醒来的时候就有更多的时间从容逃走。
“小倭寇在哪边,追,冲啦!抓住他。”众官兵象捡着银子一样,一个个兴奋莫名,争先恐后追逐小樱桃而去。
………
后半夜,冰凉雨水把王婆留浇醒,他挣扎从阴沟中站起来。往外面看了看,天空泛着鱼肚白,上弦月的雨夜,天色不算很暗,周围景观依稀可辨。只是寒风还是呼呼的吹着,刮在脸上隐隐生疼。时不时一个春雷霹雳,照亮了大地。王婆留借闪电看清楚阴沟外的情况:原来他白天只顾躲避官兵,没有注意方向,竟然跑到荒郊野外,离村庄很远,身处森林之中。现在天色阴暗,远山朦朦胧胧,在这漆黑的荒郊晚上,他也没法认得路了。王婆留意识模糊不清,勉强稳住身子,浑浑噩噩走了一段路。走来走去,只在林地里兜圈。他焦急地大叫:“小樱桃,你在哪里?”
你…在…哪…里?王婆留只听见他自己的声音在空谷中回响,如同鬼号。回音一绝,四下又归于寂然。一阵阴风吹过树林,黑咕隆咚的丛林有仿佛无数妖魔鬼怪在跳舞。王婆留一个人踯躅在荒郊野外,确有几分不胜落寞的恐惧感觉。
看来,今晚只能在这荒郊野外度过了。王婆留扭绞双臂,缩着衣不遮体感到不胜寒冷的身子,直打哆嗦。春寒料峭,晚上就跟入冬一样寒嗖嗖的!王婆留觉得自己身上寒冷,也想到小樱桃弱不禁风的身子肯定也受不了这寒夜的折磨,不知道她现在在何处,身体怎么样?
“小樱桃,你在哪里?”一阵寒风扑脸吹来,让王婆留脑子渐渐清醒,他忍着头痛,皱着组织一下思路:我背着小樱桃逃跑,跌落阴沟中昏迷过去,半夜醒来,本来待在他身边的小樱桃不知所踪。
“小樱桃,你在哪里?”一种不祥的预感向王婆留袭来,他下意识地向翠云山方向跑去。
“哥,救命啊!”王婆留耳朵中好象出现幻听,眼晴也出现幻觉,他分明看见小樱桃在风雨中无助哭泣,跌倒在泥泞中挣扎,不停地滑向山谷的深渊。“你等等我,哥来救你!”王婆留不假思索,身子一迸,猛地窜入林子中,经天雨浸润的黄泥山地滑不唧溜,王婆留尚未跑出几步,吱唧一声,重重扑倒在地,又昏沉沉睡去……
晨光微熹,风雨稍歇。早起的小鸟从树上的小洞里爬出来吱吱喳喳叫个不停,王婆留费力地睁开有些发粘的眼睛,用拳头粗鲁地揉了揉眼睑,扶着泥地忍着身体酸麻感觉慢慢站起来,他苦着脸朝翠云山方向望去,没有发现什么动静,但他脑袋中始终有一种挥之不去的不祥预感。
王婆留深一脚浅一脚踏着泥泞,艰难走到翠云山山脚下。停了下来,凭着记忆在四周寻找原来走过但已忘记方向的上山的路径,他的头还是痛,总觉得自己的脑袋肿得象只猪头,假如有镜子的话,大概可以看到这付尊容。转了半圈后,才找到发现上山的路。他站在山下,看着云雾丝丝缕缕地,从山上飘下来,掠过他身边,让人觉得山深林静,无端端生出几分恐惧感觉。山路上依然被开着尺许大小白花的藤蔓缠绕挡道,经过一场春雨,这种开花的藤蔓看上去,就和草绳一样,丝丝缕缕缠在一起,更加显得生机勃勃,好像有一种把人吞噬在其枝刺下面的邪劲。王婆留不仅感觉到这些藤蔓有股邪气,山上所有一切都不对头。就在这时,有股血腥已经悄悄的飘了过来,让王婆留嗅到觉得有些难受。
王婆留尽管昏头涨脑,但他还咬紧牙关,支撑身子,向滑溜溜的山坡攀爬上去,还好道上多是藤蔓,否则他就无法平衡身子。王婆留依借藤蔓稳住身子,继续向上爬去。当王婆留爬上翠云山的半山腰,他突然停下来,他记得附近有个平台,他想到那儿休息会儿,再设法上山。经过一会儿攀登运动,他脑袋上的血管象炸裂一样难受,翻腾气血让他有一种呕吐的感觉。他再也受不了,必须喘口气再走。没想到走到半腰平台时,眼前景象把他吓得目瞪口呆。
透过树林,王婆留隐约看到一片绿地露出一点洁白的人体肌肤。凝白似雪,光嫩如水。一个女孩子仰天躺在哪里,看那女孩的面目,不是小樱桃又是谁?小樱桃衣衫尽褪,象石膏塑像一样凝固在哪里。
王婆留只是往哪绿地上的尸体看一眼,他的脑袋就轰的一声,空白了。眼里泪如雨下。
“天杀的!”
看着小樱桃尸体,王婆留心中震惊、伤心、愤怒了。小樱桃是个怎么样的女孩啊?她是一个与世无争的女孩,一个善良的、奉献多于予求的小女人。一个比清水纯净;如玉晶莹;若雪洁白的好女孩,霸道强权竟然不充许她存在,粗暴剥夺她的生命,这是何等卑鄙无耻和令人发指的恶行啊!她坠入恶道,少长风尘,倚门卖笑,谅非得已。这种不幸遭遇只能归咎劫数与宿命,她没有能力抗拒这个吃人社会施加到她身上的压迫和欺凌。在昔有婕妤悼伤,文姬悲愤,都哀叹红颜薄命,更何况象小樱桃这种微不足道的贫贱生命,强盗对这种女孩更加是肆无忌惮地践踏与摧残!
“禽兽!”王婆留一拳打在大地上,把黄泥地面轰出一个斗大的泥坑。这些比土匪还凶残的官军太可恶了,你们糟蹋小樱桃就够了,为什么还把她杀了啊?这种禽兽不如的军队,就算轮回的百世被杀也还不清他们亏欠老百姓的血债,也难救赎他们的罪过。
王婆留突然恨透这个世界,似乎看清了一切。是谁给了恶魔滋生的土壤,是谁让灵魂变得如此肮脏。邪气、怨气不断的向王婆留心中汇集,形成了一个仇恨的旋涡,他向天而誓:“报仇!小樱桃,我一定替你报仇!”王婆留疯了一般指天骂地,咆哮如雷!你们把我看作小倭寇,不拿我当人看。你们不宽容我,我也不宽容你;你向我示剑威慑,我向你们扬眉横刀。针尖对麦芒,杀,一个也不宽恕。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