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婆留觉得大地在摇晃,他有一种晕船的感觉。
这个太平洋西岸夜晚的天空,幽深如墨的苍穹,颤栗发抖的星光,给人一种无限恐怖的苍凉。王婆留知道这种感觉是真实,就象他刚刚体验到真实而又荒谬的人生。当他疲惫不堪闭上眼晴拒绝看这一切的时候,他仍然感觉到黑暗把他完全包围。凉飕飕的寒风,冰冷的海水,纵然他的眼晴不再目迷五色,可身体感觉仍在,他无法逃避或拒绝跟这个阴暗潮湿的世界进行亲密接触。
鱼腥和海风的咸味,让王婆留鼻子感觉到不舒服,但这些让他感觉到不舒服的气味和味道无处不在,让他无处可逃。
再睁开眼晴,仰望天空,黑暗夜幕不断扩大,寒冷潮湿的海风也越来越让人难受。
海水不断飞溅到王婆留身上的,使他的衣服早就溻了,这种湿漉漉的感觉,谁也不喜欢。王婆留皱起眉头,摸摸布满鸡皮疙瘩的手臂,他清楚地意识到他迫切需要一种东西,一种能量,让人可感觉到温暖的───火!
小樱桃已在远离海岸一个环形礁石上面生起一堆篝火,沙滩上到处都有潮水推上岸并风干了的木柴。王婆留低头俯身捡起几根木柴,加在篝火堆中,让火烧得更加旺。
靠近篝火边沿,感受火焰供给人的暂短热能,王婆留感到自己的身体是如此脆弱,如此渴望温暖。如果世界依照他的意识支配,他愿意在这忘却时空的安详夜晚一直围着火堆取暖下去。这种感觉太好了,维持这种感觉与天地共老该多好呀?闻着烤鱼释放出来的焦油味,王婆留的唾液多起来,心头妄想也多起来。要不是斋藤带他来到这个荒岛,他永远不可能体验这种生活的乐趣。假如没有人粗暴干涉他的人生,他愿意在这儿搭个草棚,把这种简单的自由自在的生活方式进行到底。不过,王婆留心里十分清楚,这种事只能想想,实际上是不可能付之行动。
“咦,斋藤前辈哩,他去了哪?”
“他到哪边砍树去了,沙地潮湿,他想砍些树枝垫地。”
王婆留顺着声音传来方位追踪过去,借着微弱星光,远远看见红树林里飞出一条黑影,人未到,刀先出,招数玄奇,快如追风逐电。斋藤左手还抱着一捆树技,事起仓猝,竟是忘了抛下手中的树技。只是腾出右手还击,倭刀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光。王婆留还未看清,斋藤挥出那道弧光却已然找上了黑影攻过来的长刀。只听“当”的一声金刃碰撞声,宛若龙吟狮吼,撞得人的耳膜隐隐生痛。
黑影的长刀收回再发,攻击力量比先头一刀更加凌厉。斋藤将手中的树枝扔向那人身上,以图缓解对手的攻击速度。那人毫不在意,一道破空劲风吹飞树枝,大刀仍象月华一样罩向斋藤的面门。
眼见两强相争,王婆留手里没有兵器,根本插不上手。他只能干着急,眼睁睁看着斋藤穷于招架,却帮不上忙。只得在地上捡起一根木柴,冲了上去,看看能不能伺机间隙,帮斋藤招架一下。黑影这时已一刀把斋藤轰翻在地,看见王婆留不知死活冲过来,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王婆留已感觉到对手武器荡出的强烈劲风,晓得对手的武功高他十倍,他贸然冲上跟那人过招,简直是自寻死路。
斋藤毕竟是断了一条腿的废人,无论力量还是速度都不如对手,仅靠精妙运用“虎震”“万拔”剑技勉强抵挡几招。倒地刹那,他便心灰意冷,晓得大限已至。暗道:“罢了,罢了!想不到今日会有此一劫,我斋藤竟是莫名其妙死在此人手里。”缓缓闭眼,却忽觉对手的刀按在自己脖子上,一股冰寒之气从刀中传来,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好在对手并未施力,只是对他喝道:“死倭寇,人人得而殊之,弃剑投降吧!看在你是个废物的份上,饶你一命。”
斋藤把自己性命视如草介,竟是闭目不答。大和族武士从来没有主动投降的软骨头,力竭被擒是无可奈事。向对手示弱万万不能!重骨气,轻生死,斋藤自小就接受这种教育。绝不能落在敌人手中,让敌人羞辱自己,已经无力抵抗的斋藤想举刀自断。
猛然间,劲风暴起,却是黑影挥刀先出手。黑影以为斋藤作困兽犹斗,出手又快又狠,毫不留情。一道炫目的蓝光快如电闪落了下来,砰的一声,砸飞斋藤手中的长剑,并如切豆腐一般削断了斋藤的脑袋。霎时间,一朵殷红的血花绽放在一片白色沙砾之上,在黑夜之中,显得妖异,又恐怖。
王婆留看看斋藤身首异处、无头的身子仍坐在原地还未倒下的尸体,大惊之下,急退七步。心中更是暗惊:“这人的武功果然了得!”此刻自己紧有一根木柴拿捏在手,正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尴尬的楞在那里。
电光石火间,一剑袭来,直刺王婆留的咽喉!能躲开这一剑的人不多,放眼中土武林,至多只有十多个人闪开这样高速的剑招,而王婆留显然不在此列。
王婆留并没有躲闪!他面色平静,嘴角微微上扬,若无其事一般。反正躲不了,何必闪。
“为什么不躲?”黑影也对王婆留那付视死如归的豁达从容态度感到十分惊讶,他已看出王婆留是个假倭,而且是个少年,暗中收劲,出手留下余地。
“躲不了,我无论怎么躲,你还是能杀掉我。”王婆留很有自知之明,说的也是大实话。
“你很想死么?”
“不想,你要杀我,想不死也不行。”
“我问你,在这猪仔岛上,你的伙伴中,有没有一个叫朱云傲的少年?”埋伏在这里袭击斋藤的人,原来是侠义山庄掌柜朱古原。他从魏塘顾雍山庄冲出倭寇的包围圈,并没走远,一直尾随倭寇之后,悄悄租船跟踪到这里。并在此暗杀落单的倭寇,顺便调查打听他儿子朱云傲的下落。
王婆留被掳至猪仔岛差不多有四年时间了,猪仔岛上每个少年他都认识,他记忆中并没有朱云傲这个人。于是摇头道:“朱云傲?他是谁?我从未听说过这人的名字,猪仔岛没有人叫朱云傲。”
“你不老实!小心我一刀杀了你。”朱古原的剑尖往下移,落在王婆留心窝上,距离心脏三寸三,只要他把剑尖一挺,王婆留就完了。王婆留平静的面孔上渗出几颗汗珠,他晓得朱古原在威胁恐吓他,要他说实话。可他说了实话,对方却不信。他只要一言不慎,随时都会丢命。
恰在这时,小樱桃跌跌撞撞跑过来。她早就听见这边发出搏击声,但女孩家显然没有见过这种恐怖的场面。惊慌失措,摸索了好一会才找到事发地点。当她抬头,猛然看见王婆留被人用刀压着胸口时,顿时尖叫一声,吓瘫在地。拼命向朱古原摇手求饶道:“求求你,不要伤害他,王大哥是个好人。”
朱古原看见小樱桃也是一怔,他也没料到这个荒岛暗隐珠玉,居然跑出一个美人来。
王婆留这时也想到该怎样消除朱古原的疑心,他隐隐约约觉得朱云傲这个少年,跟眼前这个中年人有莫大的干系。两人极可能是父子关系。于是试探着说:“如果别人也象你一样找儿子,向朱云傲打听一个他不认得的人,朱云傲说不知道,那人便一刀把朱云傲杀了,你将作何感想?”
朱古原闻言一愕,觉得王婆留所说不无道理,叹了口气,点头苦笑道:“如此看来,确是我戒心太重,防卫过当了。”当时缓缓把刀撤下,正要还刀入鞘。忽见王婆留向他伸出手来,神态天真地道:“前辈,你手中那柄倭刀是我的,你可不可以还给我?”几经辨认,王婆留认出朱古原手中掌握的倭刀,正是他丢失那把宝刀。
“还给你,让你拿着这凶器去杀人吗?”朱古原冷笑一声,脸上尽是厌恶不屑神情,这把刀确是他潜入倭营偷窃的,并用这把刀暗杀了几个倭寇。
王婆留哭丧着脸道:“你不把刀还给我,我会没命的。在倭营中丢了倭刀,等于同时丢掉脑袋。”
“你真可怜,你不会跑吗?乖乖伸着脖子让人家砍你的脑袋?真可笑,真愚味!”朱古原无情嘲笑挖苦王婆留,大有一点恨铁不成钢的气愤神态。
“跑?你站着说话不腰痛,大海茫茫,怎么跑?游水上岸么,我连方向还没搞清楚哩,只怕一路游向太平洋深处,到头跑到水晶宫去。”
“哦!拿去吧!”看见王婆留愣头愣脑模样,朱古原有些生气了,顿起捉狭之心,把倭刀倒转,给王婆留递过来。
王婆留呼吸急速,欣然伸手去接剑,刚刚握着剑柄,还来不及缩手。朱古原的右手指头疾动,分别点中在王婆留的“劳宫穴”、“曲池穴”、“气海穴”上。他生怕真气重伤了王婆留身体,只用了四成指力。饶是如此,王婆留也受不了,忽觉手臂如遭毒蛇噬咬,一阵钻心的剧痛袭来,手掌不由自主松开,倭刀脱手跌落在地。大惊之余,急忙后跃。
“你不要刀了,拿去呀,有本事拿去吧!”朱古原说着,再次捡起倭刀递给王婆留。
王婆留微微一怔,象个烂赌的赌徒一样,明知没有赢钱机会,还是疯狂押注。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继续伸手拿刀。那知手掌接触到刀柄的时候,恍如抓着热烙铁一样难受,只得再次撒手。
朱古原乜斜双眼,冷笑道:“什么你的,我的。你的狗命也我的,何况一把破倭刀。”
王婆留心知朱古原说的话句句是实,对方手下留情,如果朱古原要他的命,简直易如反掌。他不得不服气,满面羞惭道:“大师还是把倭刀收回吧,这是命,我技不如人,认栽了。”
王婆留虽然取不回倭刀,可他并不气恼,毕竟朱古原给过他机会,他没本事取回倭刀怨不得别人。他反而对朱古原生出一种莫名的敬佩之情,鞠躬道:“阁下手下留情,小的感激不尽。你使的是什么功夫,为什么剑柄好象烙铁一样火热,并有一股无形气旋,象黄鳝粘液一样滑溜溜的,让人抓握不着剑柄?”
“气功!这种功夫倭寇不可能教你吧!怎么样,服气没有?”朱古原鞘刀入匣,心安理得据有王婆留的宝刀。他有本事,他就成为宝刀的主人。
王婆留没有本事守住的宝刀,再给他一把还是被人家没收,不如没有。不过他对朱古原能发气功的事甚感兴趣,假如自己也能发气功,武功定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他向朱古原问道:“无形而有劲,气功真是神奇,我可以学这种功夫吗?”
“当然可以,不过我不会教你。但我可告诉你,以气御剑才是真正的剑道!”
强者可以浑身散发出一道恐怖的无形的气墙,让王婆留第一次真正见识什么叫武林高手。你尽管看不见高手身上散发的内气的形态,但你仍然可以触摸,感觉它存在。王婆留这时才明白,拥有内气的武林高手是这样强大和可怕。
当一种神秘的东西把你镇住的时候,你是不敢不听从它的支配的,特别在这孤立无援的荒岛上,面临死亡的危险的情况下,死硬反抗到底的举动是十分愚蠢。面对朱古原这样的武林高手,王婆留只能束手就擒,完全放弃抵抗。
“你不把倭刀还给我,我是无法回去猪仔岛了。嗯,其实我,只要有机会逃离猪仔岛,我会毫不犹豫选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前辈你可捎带我离开这个鬼地方吗?”王婆留无法跟嗜血乐杀的倭寇同流合污,夺不回朱古原手中的倭刀,加上斋藤又死了,他再也无法重返猪仔岛去。他知道出了这些事后果有多严重,如果小白成追究责任,他将百口莫辩。他本来是被倭寇裹胁为盗的,本身并不喜欢猪仔岛。现在,机会来了,他主动请求朱古原帮助他离开猪仔岛。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