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纸醉金迷的天香苑本是一出勾栏,在洛阳城中是极为奢华有名的高等勾栏。每每入夜,必是灯火通明,迎来送往好生的热闹。洛阳城中许多有名望的达官贵人们也常常光顾这里,在这里观看表演。
而今夜的天香苑更是红灯高挂,彩带飘卷,早早的便用清水齐齐刷洗了整条街的地面,并铺盖满了各式花瓣,一条长街端得是芳香扑鼻。
今夜这里将会有一场盛宴,满洛阳城中的高官大员们都会汇聚在此处,无一缺席。因为这是一场庆功宴,专门为大将军秦忠恒所准备的庆功宴,而这场宴会的出资者,正是那鲁国年轻的帝王,孝武帝苏重威。
不久之前,临边的宋国犯境,六十万大军兵临灵宝古城,鲁国的都城洛阳岌岌可危。年轻的孝武皇帝振臂一呼,召集三十万鲁国子弟抗击宋军。大将军秦忠恒统领三军,与宋国决战于灵宝,一战溃敌。随后趁胜追击,一举夺下了宋国屡次侵扰鲁国最大的屏障,四国之中公认的雄关潼关。从此,宋国的都城长安,将在鲁国面前变得一马平川,再无险要可守。自安禄山反唐成立大燕帝国之后,天下似乎又看到了一丝统一的影子。
这场庆功宴便是皇帝为凯旋回朝的将军所备下的!皇帝请客,不设在皇宫,却偏偏摆在了外面的勾栏之中,就有些让人值得臆味了。
勾栏到也不是什么不好的地方,自唐以后,大多的歌舞艺人大多都会驻足于勾栏之中,从事这演出的行当。仅仅洛阳一处,就有大小勾栏一百余家,并有渐渐曾多,向民间化发展的态势,而这天香苑便是其中最有名的一家。
只是此时天香苑内的众位高官大员们头冒冷汗,一个个如坐针毡,满堂寂静的吓人,只余下绕梁的琴声,在满厅四处飘荡。而令众位大人如此难受的根源,却正是这悠长的琴音。若不是因为这首曲子是皇帝钦点要听的,恐怕那些大臣们早就冲上台子,将上面的琴师拉下来生吃活刮了。
下面众位大人听的紧张,上面操琴的少年琴师则弹得无奈。一圈雕花的栏杆好似牢笼一般将琴师围在了戏台上面,琴师忍住满心的郁闷,全心的去弹奏着曲子。
琴师所演奏曲子是一首古曲,名为广陵散。相传这广陵散是源于春秋时期聂政刺韩王的故事。
当年聂政的父亲给韩王铸剑,违了期限,为韩王所杀。聂政听说韩王喜欢听琴,就想扮作琴师接近韩王。在山里,他请了位老师教他弹琴。为了通过关卡不让人认出,他用漆涂脸颊,用石头砸掉牙齿。为了改变声音,他吞火炭把嗓子弄哑,年深月久他终于弹得一手好琴。韩国人都被他琴艺征服了。韩王得知有这样一位弹琴高手,就派人把他带进宫里献艺。进宫时,聂政把匕首藏在琴腹。他弹的琴曲博得韩王和群臣的赞扬。就在这时,聂政突然拔出匕首,把韩王刺死。
广陵散全曲共有四十五个乐段,分开指、小序、大序、正声、乱声、后序六个部分。正声之前,全曲舒缓悠长,极是清幽。但过了大序,到了正声之后。全曲将会有一个转折,变得慷慨激昂,杀机四伏。
这些大臣之中,多得是博学的人才,曲子刚刚弹奏了一小段,就被认了出来。显然,在大将军的庆功宴上,演奏这样杀机四伏的曲子是极不妥当的,但偏偏这场庆功宴却是当今的皇帝安排的,那么安排演奏这曲子的人就可想而知了。皇帝与最有威严并刚刚立下战功的将军不和,弄得在场的臣子们战战兢兢,全然没有了方寸,只得闭口不言。
而事件的当事人,年逾五旬的秦忠恒大将军,此时却是古波不惊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双眼睛微微眯着,似是假寐了起来。
勾栏之中的坐席有着极为严格的等级划分,其中最尊贵的便有“金交椅”“青龙头”“白虎头”三处。其中金交椅是留给皇帝坐的,当然是在戏台正中最近处。青龙头在戏台的左侧下场门附近,而白虎头在戏台右侧的上场门附近,具都是最好的位置。年轻的孝武皇帝此刻便是坐在金交椅之上,一脸挂着冷意。
孝武帝身后躬身立着名年轻人,神态颇是疲惫,若是在瞧得仔细一些,便会发现这年轻人不过二十七八的年纪,两鬓却是早早的生出了华发。
这人名叫沈秋雨,是孝武帝极力提拔的年轻才俊,现下才不过二十七岁的年纪,却任了鲁国中书令的职位。
鲁国的官制沿袭前唐的三省六部制,三省分为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三省并相,既可相互制约,又分工明确。
其中中书省中书省发令,门下省复核,尚书省执行。中书省便是受命于最高指令制定、推出各项政令等职能的机,其职权相当的紧要。沈秋雨年纪轻轻便任了中书令的要职,其才华可见一斑,在鲁国被称为”少年宰相”
此时沈秋雨一脸的无奈,躬身向着孝武帝劝道“陛下,有些事本不必如此做的。”
孝武帝闻言,当即冷冷一哼,说道“他们如此这般的重重打了朕一个耳光,你难道还要朕对着他们卑躬屈膝吗?”
沈秋雨摇头一叹,瞧了眼青龙头位置坐着的秦忠恒,便向孝武帝说道“其实大将军如此漂亮的胜了这一仗,对于鲁国来说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孝武帝双目一瞪,爆出精光,面色因过度的激动而变的一片潮红。深深的长吸了一口气,才压下自己过度的愤怒,此时低声嘶哑这嗓子说道“若是有好事也是对他们自己,宋国只是一时之祸,而鲁国的那些个府兵军阀们才是一世之祸,有朕在,宋国什么时候都可以打。但是有他们在,朕与鲁国子子孙孙的帝王们,均都是他们手中的玩物。秋雨你通晓历史,该知道盛极一时的唐朝是怎么消亡的吧”
沈秋雨一脸的苦笑,答道“开元盛世之时,各地的折冲府过多,各地掌管兵权的军阀权利又过于强大,令唐朝陷入了外重内轻的局面,所以会被安禄山灭了国”
孝武帝略微思考了一时,才缓缓的说道“如今的秦家,姚家。便是如同当年的安禄山史思明一般,鲁国的现下军权他们占了十分有七,说不得那天就不可收拾。打了这场胜仗只会令他们的军权更加的牢固,秋雨你所提倡的变法集权只会变得越来越难,这些你不会不知”
沈秋雨目光深幽,一脸透着坚定,向着孝武帝说道“自古的变法都是艰难的,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若情况越是糟糕,我们越应该从容面对,不能自乱了阵脚。恕臣斗胆,像陛下今日做的事情,在臣看来就只是毫无意义”字句说的极是铿锵。
他是帝王,帝王有帝王的威严,又有几人敢这厢指责当面自己。至少在那边自己的两颗眼中钉,姚家的姚思辰,秦家的秦忠恒,这两位当面就不敢这般的对自己说话,天威不容触。当即孝武帝深深的吸了一口冷气,双目瞧着沈秋雨精光一闪而过。然后兀自又叹了一口长气,略是平定了一下心神,才对着沈秋雨缓缓说道“难道沈卿家现在也敢这般的顶撞朕了吗”话虽说的缓,但却是一字一顿,寒的刺骨。
闻言,沈秋雨屈膝便跪在了地上,深深的一叩到地,恭声说道“臣并不敢去指责陛下,只是劝陛下以隐忍为先。楚襄王三年不鸣,一鸣惊人。打败了当时最强的晋国,成就春秋霸主的基业。越王勾践卧薪尝胆,最后灭了吴国,报了灭国为奴的大仇仇。臣只是劝陛下莫要应为小节而失了全局”
风虽寒,一片丹心却烈,但世上又能有几个唐太宗。沈秋雨一句话,虽是一心为了他,但却是触碰到了龙鳞,孝武帝闻言当即勃然大怒,“砰”的就是一声巨响,孝武帝的巴掌便击拍到自己面前的桌案之上,桌案在上的酒壶碗筷朝上猛然一跳。“你拿朕与那灭国为奴的勾践相比!沈秋雨,朕真的是平时把你宠信的愈发放肆了”接着便是一脸的狰狞。
一声巨响打破了大厅之中的寂静,绕梁的琴音也随之一顿。众人齐齐愕然,下意识的便张望了过来。
这一对君臣虽是刚才说了好久,但均是低声言语,谁也不知他们说些什么。此时一个跪在地上,一个怒容满面,谁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从而惹得这为主子如此的怒气冲天,当下一个个便如呆头鹅般呆了起来。
孝武帝见众大臣都在瞧他,一张脸愈发冷厉了起来,举目一周便看了过去。孝武帝目光所到之处,底下的一众臣子目光纷纷败退,要么就是如同得了眼疾一般神光扫向了旁出,要么就则是如同鹌鹑一般低垂下了头颅。
当孝武帝瞧到戏台之时,重重的便是一哼,向着台上的琴师厉声说道“怎么这就停下来了,继续给朕弹,越卖力越好”琴师恭声称是,就继续拨弄起那张惹事的古琴来。
琴音再度响起,却带起了森森的寒意。孝武帝眯着眼睛,目光最后则落到了戏台右侧,在青龙头位置上坐着听曲,似是快要睡着的大将军秦忠恒。
秦忠恒似是感受到了孝武帝射来的精光,一双凤目便张了开来,带着七分坦然三分笑意,与孝武帝便对视了一眼,好似在看着自己的子侄一般。
受得了平素那臣下们那虚情假意的目光,诚惶诚恐的目光,却受不得此刻秦忠恒的那一份坦然。仅仅一个交锋,孝武帝就飞速败退了下来,慌忙收回了目光,颓然的靠在了椅背之上,深深的长叹了一声。
“朕与他相比还是差了好多”孝武帝此时颇为无力,也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说给一旁跪着的沈秋雨听。略微沉思了一时,孝武帝便向着沈秋雨摆了摆手,说道“罢了秋雨,朕知道你的性子,朕不怪你了,别在这么跪在这里了,你还是起来吧。”
沈秋雨恭声叩谢,便起了身子,继续立在了孝武帝的身后。庆功宴依旧还在继续,曲子还是那首聂政杀韩的广陵散,大厅依旧还是一样的沉寂冷清。就连端着托盘送上酒菜,侍候于众位大人两侧的伙计小厮们,一个个也面色苍白,战战兢兢,生拍自己会惹上什么祸事。
“砰”的一声闷响,琴声骤然而止,竟是琴上的弦断了。弹琴断弦本是平常之事,谁也无可厚非之事。若是在将曲子听的仔细一些,就会发现,断弦的地方恰恰是乐曲大序尾声,即将进入正声的部分,也就是全曲即将转变为杀机四伏的那一部分。
断了弦自然不能在演出下去,琴师慌忙离座。向着孝武帝便跪了下去,慌忙说道“小人学艺不精,本是为陛下操琴,却不小心弄断了琴弦,扫了陛下的兴致,请陛下恕罪”琴师虽神态慌乱,但却是全然不像其他升斗小民一般,若是只要见了官差必定便会全然没有了方寸,乱了阵脚。此刻这十七八的少年琴师,对着鲁国高高在上的君王,虽是神情惶恐,但却是这么思绪分明,条理清楚的说着,极是不易的事情。
琴弦崩断,琴师请罪。孝武帝却是瞧也没有瞧他,只是自顾惋惜道“倒是可惜了一张好琴”
而在一旁白虎头位置坐的老太尉姚思辰,从酒宴入席开始,便是一脸的高深莫测。此刻更是一脸的笑意,向着正中的孝武帝说道“如此悦耳的琴声就这么停了岂不可惜,陛下应命人速速将琴取来,好叫这小子将余下的曲子补完,方才不会扫了今夜的兴致”
西周时期便已有了太师,太傅,太保,统称三师,原都是宗族的长老,对王负有指导、辅佐、监护的责任。在君主年幼或尚未成熟之时负起全面的指导作用。非道德功勋崇高,则不居其位,宁缺毋滥。到唐代,则转变成太尉,司徒,司空构成的三公,名位高但不实际行使权力的虚职,不属僚属之列的荣誉职位。
这年逾七旬的老太尉虽只是任着三公的虚衔,但却是实实在在的姚家家主,又是鲁国三朝的老臣,在鲁国文官之中有着极高的威望。许多入仕的官员都投在了他的门下,做了他的学生,可谓桃李满园,在鲁国是响当当的实权人物,与着秦忠恒一并有着“文姚武秦”的美誉。
只是这老太尉与着大将军极是不和,平日在朝堂之上便是长长争吵,在私底下,更是没有往来。今日皇帝要大将军吃瘪老太尉自是看了出来,并对这种事情喜闻乐见。现在琴声断了,戏自然唱不下去了他自然要是出面说上一说,也好挫一挫老政敌得胜归来的锐气。
见姚太尉出声干预,孝武帝心中冷笑,却依旧望向了秦忠恒,缓声说道“大将军觉得这琴师弹得怎么样呢?”
孝武帝身后的沈秋雨,此刻暗自摇头,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秦忠恒本是坐在椅子上自顾假寐,但见孝武帝这般问他,便又重新睁开了眼睛,先是向着姚思辰古波不惊的望了一眼,这才向孝武帝答道“回陛下,这少年弹得很好”
孝武帝笑道“这琴师自己的琴弦断了,大将军可愿继续在听他弹奏下去”
秦忠恒说道“若是陛下想听,让他弹奏下去也是无妨的”接着便恭恭敬敬的向着孝武帝施了一礼。
瞧着秦忠恒这般的风轻云淡,孝武帝心中极是恼怒。他今夜办的这场宴会,本就是想要给他一个难堪,可谁知自己现下做的一切,在别人眼里都成了无用功,当即双目神光一敛,向着台上的琴师沉声说道“既然大将军说无妨,那就换琴继续弹,好好的弹,将这曲子弹完,朕重重赏你”
琴师叩首称是,便去了后台戏房重新取琴。舞台分为前边的“戏台”和后边的“戏房”。戏台与戏房之间用“鬼门道”相通起来供艺人进出。琴师一脚踏进了鬼门道,心中恍惚,便好似自己真的踏进了那森罗地府的鬼门道之中,身上传来阴森的冷意。
曲子停了,酒宴还在继续。老太尉手捻着胡须,一脸笑意的向着秦忠恒说道“既然大将军如此爱听刚才的曲子,为何刚才却是不发一言呢”
秦忠恒双眼微眯,目光将老太尉缓缓打量了一番后,才沉声说道“我自是闭目倾听,又与你这老匹夫有何关系”
闻言老太尉脸色当即便冷了下了,眼中露出骇人的凶光,手指秦忠恒怒道“秦忠恒,你这莽夫怎敢如此辱骂老夫!”
秦忠恒一声冷哼,也未理他,便有重新闭上了眼睛。大厅的气温骤然又降低了许多。
这本是为鲁国打了胜仗而摆下的庆功宴会,孰不曾想却在这庆功宴上,鲁国的三片天却是这般的撞在了一起。一个高高在上的君王,一个战功显赫的将军,一个位高权重的太尉。如今这三人却是这般的斗在了一起,火花四溅。底下的一众大臣又有哪个能言,哪个敢言,只得明哲保身,一个个如同庙里的泥菩萨一般呆坐在自己的椅子里,不吃不语,就连茶杯也不敢去触碰一下。本是歌舞勾栏的寻欢地方,此刻却是如同那深山孤寂的荒凉坟场一般,静得没有一丝人气。
皇帝一脸的冷笑,老太尉怒目而视,大将军闭目不语。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天地也因此而变的沉寂了起来。忽的外面却响起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由远而近,便如春风一般把漫天的黑云吹散,将静止的时间融化开来,众人均是听的心头一舒。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