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机见樊能这半天才说出这档子事来,心里晓得樊能对他的医术多少有点怀疑,不过在这个妇产科的行当里张机还真不是大专家,既不是科技带头人,也不是突出贡献奖。诊个喜脉什么的没问题,要说接生,还不如稳婆呢。但是,没什么研究归没什么研究,是个大夫的,总比平常人懂,是个病的,大夫多少懂,要不兽医怎么也能给人接生呢,所以,张机也没说能治不能治,先把过脉来望闻问切了一番。诊看完了,张机其实心里有数了,能治。可是樊能对他多少有点不信,那可怎么让樊能才能好好配合呢?治病这事就是这样,你信大夫,好好配合,就事半功倍,你不信,不配合,那就事倍功半,搞不好功亏一篑。当然了,这话说的也得是真有本事的大夫,修脚的拉双眼皮的那个不算,那个你再信,也信不出个好来。张仲景略一琢磨,有了主意。
樊能看张机沉吟了半天也不说话,心里有点失望,以为这事没戏了。没想到张机说道,元官兄啊,此事在卿,卿有小恙,贵恙吾虽不能医,然天下有可医之者。樊能一听,唉,真是我有问题,不过可以治,太好了。赶紧问,何人可医?张机接着说,彭城樊阿可医。樊能大喜道谢,太好了,彭城樊阿,我找他去。张机又说了,此去彭城凡一千五百里,有三件事,元官须得谨记,非如此,莫言子嗣得传,性命亦堪忧也。樊能见张机说得谨慎,不敢大意,问曰何事。张仲景掰着指头分说,其一,切莫生食鱼蚌荤腥。樊能笑了,向来不喜,此事放心。其二,一去一来三千里,非但途中不得饮酒,至夫人生产之时皆不得饮。樊能点点头,此事亦不难,朝夕赶路,饮酒误事,不饮也罢。其三,不得骑马,只得步行。
樊能心说,这可不要了命了,三千里路来回,楞走啊?这走一个来回,可不得半年了?就是我肯走,还有公事呢?思前想后,一咬牙,到底是生孩子重要,罢了,我便辞官不做了,走就走一回。狠狠心,点头应允,好,便走上一番。
张仲景见樊能如此决意,心中赞许。你得问,这个张仲景是不是存心折腾人啊?不是,人家说的这三点都是很有道理很有目的的。不得生食鱼蚌,因为那个时代,这些个病原体太多了,生吃鱼蚌,得个血吸虫病什么钩虫挠虫病什么的简直是一定的,就是现在生吃其实也不卫生,就算是没得上那么高级的病,生个痢疾拉个肚子,再加上是在路上,没人照应缺医少药的,跟找死也差不多。所以,这一条是说路上要注意饮食卫生。不能饮酒,这个就是有道理的了,后来的陶潜陶渊明李白李诗仙,这都是例子,以樊能现在的情况来说,的确是能不喝就别喝。当然,饮酒误事,路上又不太平,也是注意安全。不得骑马。这个就更有道理了。后来的刘备征战半生,怎么一直就没子嗣,到了荆州以后,怎么就生了刘禅了呢,还跟刘表哭现在不骑马了髀里肉生,他该谢谢人家刘表才对,髀里肉生刘禅才可能生得出来了嘛。樊能本来就这个是吧,三千里路骑马跑个来回,回来以后直接可以叫樊公公了。为什么打发樊能走这么老远,就是要让樊能禁酒禁房事的禁个半年,樊能是个文官但是掌兵事,难免要饮酒、骑马,夫人年轻貌美,小两口子又心心念念要生个孩子,就难免禁不住房事。如果樊能很信任张仲景,那可能还能勉强听从,可是樊能本来就将信将疑,所以,张机想了这个办法,直接把樊能打发出去,半年以后你再回来吧,那时候肯定也就行了。
第二天起来,张机自去行医采药,樊能就到衙门辞了官,长官同僚们都很是婉惜,小伙子干得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了?工资待遇问题?发展机遇问题?个人生活问题?樊能忙着解释,非也非也,唯年少时不曾好好读书,早就有心归隐山林,游学四方。哦,要出国留学了啊!唉呀,国外也不是那么好呆的啊,没见出去的一个个都回来了,回来的一个个都海带了,你现在可是公务员啊,要考个公务员那可是要打破头的,可得好好考虑清楚啊。看看挽留不住,便置了一场酒,算是作别。
接下来几日,樊能又把娇妻送回乌聊山大寨里权且安顿,再跟毛滂仔细禀明了情形。毛滂压根就不信汉人的什么医生,但看见樊能心意甚坚,也无甚么话说。小毛氏舍不得跟夫婿分别半年,又放心不下情郎千里独行,没奈何,只把眼泪流得跟洗脸似的。樊能亦不舍,狠狠心,拜别了岳丈舅子夫人,独自下山去了。
回到别院,接了张机一并,两人一同上路。
张机一路行医,樊能就打打下手,闲暇之时,两人便谈些文章时事,倒也走得飞快。这一日到得合淝。樊能往彭城便需北行。张机回南阳,乃是向西。二人便需在此分手。
出得城来,亦不置什么饮食,二人只立于长亭之外话别。樊能便问张机道,自此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仲景贤弟既举了孝廉,何不出世为官,做一番事业?医一人,不过救一人,便是日日活死扶伤,能救得几何?以仲景才干德养,若是为官一县则是造福一县,为官一郡便造福一郡,不是贤弟以为如何?
张机听这一番话,竟是陷入深思,良久又复抬头苦笑,说道,元官兄所言,确亦曾有所思,然当世如元官兄这般为官的,能有几人欤?多所盘剥百姓食民而肥者,吾实不愿同其流合其污。建宁四年,南阳大疫,十户之家存者二三,室室皆丧失之痛,户户有哀号之悲,然官府何所为哉,尤征夫纳粮,不见一汤之赈,未睹一粟之恤。当年许氏(樊能当年的未婚妻,家里姓许),元官还曾记否?张机话至尾音,似闻悲号之声。
樊能沉默点头,这当然是他心里永远的痛啊,怎么可能忘记,所以,他才会希望象张仲景这样有良心又通医术的人出来做官。
话到此处,张机忽然抑悲声转激昂,大声言道,感往昔之论丧,伤横夭之莫救,故余发奋,方有此学,上以疗君亲之疾,下以救贫贱之厄,余愿足矣,至于多少,唯尽力耳!
樊能望见张仲景一派振奋激昂之色,也竟自感奋,大声道,壮哉仲景!唯尽力耳!
张机听得樊能嘉许,展怀大笑。樊能亦大笑。
看看天时不早,二人依依不舍,张机又道,彭城樊阿,师承华佗,医术高卓,尤擅针灸,然余闻其性狭,喜好财帛,今往求医,勿言汝事,但曰,求漆叶青黏散三服为祛三虫,可也,切记切记!得散即服,三服则止,可速返也。
樊能将言语记得真切,再三拜谢。张机逊谢过了,言道,速去速归,嫂夫人犹相待也,就此别过,后会有期!乃洒然而去。
樊能立于亭下,遥见张仲景青衣簑笠,背了药囊,拄了行杖,孑然独行,青山绿水之间,苍地黄土之间,此刻却似乎唯此身影,那么高大,那么充实!不由口中又默念道,上以疗君亲之疾,下以救贫贱之厄,余愿足矣,至于多少,唯尽力耳!念过两遍,笑意盈怀,复大声道出,壮哉仲景!唯尽力耳!
当下收拾了心情,迈开大步,直奔彭城而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