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病己揉了揉稀疏的睡眼,辗转起身,门外适时的响起一阵敲门声,随后一婢女端着一盆清水进了屋,只见她将水盆放到昨晚宋病己与国梓辛对饮的案上,然后朝宋病己施了一礼便转身出了门。
宋病己俯身双手舀起一捧清水将脸洗净,这年头可没有什么毛巾之类的东西,所以也只有委屈自己的双手了。在屋内来回踱了几步,耳边响起一阵从屋外传来的脚步声,不由得微微扬起了嘴角,心知是这屋的主人来了。
国梓辛推开虚掩着的房门,却正巧对上宋病己微笑的脸庞,不由得一愣,旋即拱手笑道:“公子昨夜睡得可好?”
“甚佳。”宋病己回礼朗声道。
国梓辛见宋病己面色红润,气色俱佳,心知他此言不虚。忽然想起昨日那孙先生所言,不觉有些踟蹰。
宋病己自然看出了他神色的异样,有些疑惑的问道:“不知先生所虑何事,若是方便,不妨说来与病己参详。”
“这...”国梓辛见心思被他看穿,犹豫了一下,便苦笑着说,“公子见谅,梓辛今日是来与公子道别的。”
“道别?”宋病己有些傻眼,暗自腹诽:你要是走了,我上哪去找长期饭票呢。心中虽如是想,但脸上却并丝毫没有表露出来,反而是拱手笑道,“既是如此,那病己就在此处祝先生您一路顺风了。”
“公子难道不嫌梓辛走得太过仓促,有些失礼?”这次轮到国梓辛诧异了,急急的问道。
“病己固然心中好奇,亦知先生此行如此仓促必自有原因,我虽有猎奇之心,但若是先生有为难之处,贸然相问,岂不是更加失礼。”宋病己缓缓说道,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公子高义!”听了宋病己这番说辞,国梓辛禁不住感叹一声长躬到底,“非梓辛有何为难,只是确有要事需往安阳走一遭,事过匆忙,未来得及事先知会公子,梓辛惭愧。”
“先生何出此言。”国梓辛那谦逊的态度让宋病己对他的好感再次加深,当下说,“在下虽才学浅薄,亦知知音难求,先生若是他日回转大梁,病己无他愿,但求与先生同饮一番,一醉方休!”
“这只是自然,公子不消言语,此间求之不得之事,亦是梓辛心中所愿。”国梓辛叹道。
两人相视一笑,各自读出了对方眼中的喜色。
“对了,不知公子今日与那洞香春的许老约战于何时?”待到两人笑声暂歇,国梓辛开口问道。
“这...不知现在是何时辰?”宋病己有些赧然,昨夜宿醉,竟连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
“已近未时。”国梓辛假装没看到他脸上的异样,笑着说。
宋病己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想到自己竟是睡到了如此时候,难怪腹间有饥渴之感。
“我已吩咐下人准备好了吃食,公子不若用过之后再去那洞香春也不迟。”国梓辛一句话说到了宋病己的心坎上,宋病己自是满口应承了下来。
不过用过饭后,宋病己坚决的拒绝了国梓辛用马车送自己去洞香春的建议。开玩笑,若是乘那马车走上这么一遭,只怕自己这把骨头今日到不了那洞香春就要散架了。
国梓辛眺望着宋病己那匆匆离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缓缓消散开去,矗立良久,终究是长长的一声叹息...
去到洞香春的道路宋病己已然烂熟于胸,唯一不同的是今日他甫一走进那洞香春的大门,一小厮见到他便转身欣喜的跑进了大堂之中,边跑还边兀自喊道:“宋公子来了,宋公子来了...”
小厮那沙哑的喊声,顿时引来大堂之中众人注视的目光,而当听清楚他口中所言,竟有不少士子迫不及待的起身迎出了大堂,远远的朝缓步前行的宋病己拱手,口中亦是反复念叨:“宋公子,您来了。”
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有此待遇的宋病己,一面笑着朝众人一一回礼,一面也在心中疑惑为何今日的洞香春会有如此多的士子,难不成都是为了看自己与那许老对弈而来?
这点倒是被他猜个正着,不过宋病己自是不会想到,他之所以能得到如此多人瞩目的原因,一则是因为昨日他以布衣之身,却在棋艺上重挫连灭三国的子奇公子,一鸣惊人的惊艳表现自是会得到当日所在洞香春的爱棋之人的重视,因而今日洞香春一大部分士子便是昨日见了他的风采而特地来此守候的;二来也要拜洞香春所赐,战国之时的营销手段虽不如后世般丰富,然则利用噱头招徕顾客、为己牟利的伎俩却是屡试不爽。那洞香春大堂所放铜板上镌刻着八个大字——连灭六国者,赏万金!正是噱头之一,而昨日宋病己一鸣惊人惊人之事早已在有心人的大肆宣扬下,在这大梁城的酒肆坊间流传开来,所以今日这宋病己与许老再战一番,更使洞香春涌入了远比平日多得多的客人,由此推开来看,那子奇公子连灭三国引起大梁士子们震动,只怕一大部分原因也是如是宣传所致,可见这洞香春之主精明所在。
缓步走进大堂,那执事早已守候在棋盘之下,一见他来,便忙不迭的吩咐棋童:“伺候大盘,棋室摆案。”
大堂内那些昨日未曾在此的官吏士子们见到这位传言中棋艺高深的宋病己不过如此一位白衣寒士,无不是心中诧异,然眼见昨日便在洞香春见了宋病己与子奇公子一役的士子们一脸的狂热,不禁收起轻慢之心,屏气凝神静待好戏的上演。
“宋公子,请随我来。”大堂执事分开围绕在宋病己周围的众人,抬手指向棋室的方向。
宋病己朝他点点头,再次跟大堂内的众人一拱手,便和那执事一前一后的往棋室走去。
穿过亭台楼榭,快要到棋室之时,宋病己不经意间瞥见一须发灰白的老者负手立在的门外,正朝着自己微微颔首,不是许老又是何人。
宋病己连忙快步走到许老身前,躬身行礼:“病己一介布衣,何劳许老您专程在此等候。”
“老夫交人非在意其身份,而只重棋艺,宋公子虽年少,然棋艺精湛,隐有国士之风,如何能不让老夫高看?”许老虚扶起宋病己,单手平伸向棋室,微微一笑,“宋公子,请吧。”
“许老先请。”宋病己仍旧站定不动,只请许老先入棋室。
许老眼底闪过一丝赞许,也不再谦让,举步先行进到了棋室之中,待到他入内之后宋病己这才进到棋室。
两人隔着棋案坐下,侍女便捧上赵酒给宋病己斟满,而只给许老斟了一杯清水。
“公子见谅,老朽不胜酒力。在此便以水代酒,先敬公子一杯。”许老举起手中的杯子,朝宋病己笑道。
“病己谢老先生抬爱。”先敬为尊,宋病己自是明白这一道理,然而大战在即,他也不多言,将爵中美酒一饮而尽。待到二人放下酒爵,棋童又送来铜鼎让两人各自定名,许老摸出“楚”国,而宋病己随手一摸却发现依旧是个“秦”,一连两日都随了“秦”国,他不禁在心中暗叹:这难道是天意?
若说是天意,那自己能出现在这战国之世莫不是天意使然。定了定心神,宋病己将放满白子的棋盒放到许老手侧,“老先生年长,还请许老先行。”
这许老也不客气,拈起一粒白子轻轻放在棋盘之上。宋病己气定神闲,轻松应对,经昨日一战他对自己的棋艺倒是有了些飘飘然的感觉,总觉得这个时代的棋手在棋道的许多方面和自己有着太大的差距,譬如布局和局势的判断,尤其是宋病己最有把握的中盘搏杀上,甚至他对自己的杀力有着一股盲目的自信,只觉即便是那名动百年的大棋士黄龙士(注)此时出现,宋病己照样有信心将其斩落在棋盘之上。这股自信涌动在他心中,久久不能散去。
(注:黄龙士,名虬,又名霞,字月天,号龙士,以号行,江苏泰州姜堰人,生于顺治年代。清代围棋国手,康熙中期围棋霸主,棋风不苟一格,留下十局名局"血泪篇",著《弈括》。黄龙士乃中国古代最负盛名的棋士之一,他的对局轻灵多变,思路浑元,局面开阔,气魄雄大,在在清初"群贤蔚起,竞长争雄"的状况中,黄龙士鹤立鸡群,"一切俯视之",终夺得棋道霸主之位。现代围棋宗师吴清源赞其棋力有十三段,亦有后人尊黄龙士为“棋圣”。)58xs8.com